我和大伯走在街上,我問他:“香燭紙錢都準備好了嗎?”
大伯說道:“放心吧,都準備好了。”
我們趕到家裡面的時候,發現院子裡停着一輛人力三輪車,而伯母正把一盤一盤的菜擺在三輪車上。
我嚇了一跳,說道:“怎麼這麼多菜?”
大伯嘆息了一聲,說道:“她生怕那老乞丐不滿意,所以就多做了幾個菜。”
我們把東西搬到三輪車上,然後一直等到晚上十點多鐘,夜深人靜。這才推着三輪車,慢慢的向墓地走去了。
我進入墓地的時候,自覺不自覺的就去找白頭翁的墓碑。可是看了一圈,卻並沒有發現。
大伯見我東張西望,似乎知道我在找什麼似得,他說道:“那孩子的墓碑被人砸了,墳也被挖開,屍體都拖出來燒了。”
我驚訝的看了大伯一眼。很快,自己也想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白頭翁的事我沒有到處亂說,但是經歷了喪子之痛的家長們肯定會到處查訪,世界上沒有不通風的牆,仔細找人打聽一下,時間長了,各種捕風捉影的話湊到一塊,詳細揣測一番,恐怕不難知道,這一切都是白頭翁的厲鬼乾的。他們砸了白頭翁的墓碑,毀了他的屍體泄憤,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我跟着大伯與伯母走了一段路。就來到一處墳墓跟前。
我看見上面的墓碑怪模怪樣,跟其餘的大不相同。估計是因爲當年的那塊石頭不規則的緣故。
我湊近了,仔細看了看,上面確實刻着十個大字:囊中無分文,情義值千金。旁邊就是一些小字,什麼義乞之類的話。
大字上面的紅漆已經掉落了一大半,導致這墓碑看起來也有些寒酸了。
大伯看着我,問道:“趙莽,咱們接下來怎麼做?”
我指了指墳墓,說道:“給她擺上供飯,然後燒紙。其實鬼和人一樣。心裡面有怨氣,就需要安撫,什麼時候把她的怨氣安撫下去了,事情也就解決了。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賠禮道歉。你們不用當她是鬼,就當她是普通人好了。欠了她的還給她,做錯的地方說聲對不起。”
大伯點點頭:“賠禮道歉。來,咱們燒紙。”
我幫着他們把一盤盤的菜端下來,幾乎把墳墓周圍都擺滿了。
大伯和伯母已經老邁了。但是他們兩個仍然堅持跪在荒郊野外,可見其心之誠。
他們兩個開始一張張的燒紙,每燒一張,就說一聲對不起。
我揹着大刀,感覺兩腿有些吃力,我向後退了退,坐在了三輪車上,好緩解一下疼痛。
我冷靜的看着不住道歉的大伯和伯母。
解鈴還須繫鈴人,通過這種手段和冤鬼達成和解,那是最好不過的了。我今天做的,就是幫他們和解。
但是我知道還有另一種情況:積怨成仇,冤鬼化作厲鬼,什麼也聽不進去,什麼也不想要,只喜歡傷人性命。對於這種厲鬼,就只能用道術將它打的魂飛魄散。這一點,我今天做不到。就算有大刀幫忙,我身上的傷也不允許我大砍大殺。
所以我心裡面祈禱着,希望那個老乞丐,能懂一些事理,不要太過分纔好。
我正想到這裡,忽然聽見身後有人說:“這兩個人拜的倒很虔誠。”
我正陷入沉思中,想也沒想,隨口答道:“是啊,很虔誠。”
回答了這一句話之後,我忽然反過味來了。猛地一回頭,身後什麼也沒有。只有那尊菩薩像,安安穩穩的放在三輪車上。
我心裡有些惴惴不安:“剛纔是送子觀音在說話?”
我小心翼翼的趴下來,側着耳朵挨近送子觀音。想要聽聽它有沒有心跳聲。
然而,送子觀音還沒有聲音,我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尖叫。
我嚇了一跳,連忙回頭向後看。我看見從墳墓裡面冒出來一團黑氣。而黑氣中隱隱的透出金色的光芒來。
我坐正了身子,喃喃道:“送子觀音來了。”
這時候,我不是害怕,而是緊張。我擔心老乞丐油鹽不進,那大伯和伯母就只能白髮人送黑髮人了。
黑氣中又流出暗紅色的血液來,在冷冰冰的泥土路上,緩慢的浸到了大伯和伯母身邊。他們兩個互相攙扶着,慌張的逃離。
我聽見黑霧中一個聲音,陰森森的說道:“這些血,是你們給我的,當年都不害怕,現在怎麼反倒怕了?”
伯母打了個哆嗦,說道:“沒錯,是她,是她的聲音。”
大伯扶着她,安慰道:“別自己嚇自己,先弄清楚情況再說。”
我們在旁邊站了一會,黑霧散盡了,金光也散掉了。只剩下一個送子觀音,赤着腳,抱着嬰兒站在墳前。這幅樣子,在寒冷的夜風中,看起來沒有半點神聖,反而無比的可憐。
我小聲的問伯母:“是當年的老乞丐嗎?”
這時候燭火併未熄滅,火光一跳一跳的照在觀音臉上。伯母點了點頭,說道:“沒錯,是她。”
大伯大着膽子說到:“我們錯了,今天來賠禮道歉,想要把兒子領回去。”
老乞丐揚了揚手裡的嬰兒:“你們指的是它嗎?”
大伯和伯母看見嬰兒的臉,頓時驚呼了一聲,像是被嚇了一跳一樣。
我不知道三哥還認不認識我們。他兩眼直勾勾的盯着我,流露出哀求之意來。
大伯看了看我,說道:“趙莽,咱們怎麼辦?”
這時候我才意識到:我是這裡的主心骨了。
我清了清嗓子,向老乞丐說道:“冤家易結不宜結。我大伯今天給你燒紙上供,也希望你能饒了他們,不要再追究以前的事。”
老乞丐看了看我,有些詫異的說道:“你是道士?”
我硬着頭皮點了點頭。心想,難道我拜師之後,身上就被打上了一個標籤嗎?怎麼她一眼就看出來了。
老乞丐冷笑一聲,說道:“你學道應該沒有幾天吧?我今天想做什麼,你恐怕攔不住。”
我知道她說的是實情,所以也沒有反駁,而是問道:“你打算做什麼?”
老乞丐卻沒有回答我,而是向地上瞟了瞟,說道:“這裡的酒菜,倒是豐盛的很吶。”
大伯連忙討好似得說道:“都是給你準備的。”
乞丐點點頭:“不錯,不錯。”
我心中一喜:“她滿意了?”緊接着,又有些不安:“就這麼輕易的滿意了?”
老乞丐連說了兩聲不錯,然後又指着地上的紙錢說道:“這也是給我的?”
大伯連忙點頭:“都是給你的。”
老乞丐笑了兩聲:“我活着的時候身無分文,吃了上頓沒下頓。沒想到,死了之後,將酒菜能擺了一地,身邊有這麼多紙錢。不錯,真是不錯。”
她這話雖然是笑着說的,但是聲音卻越來越淒厲,我們三個人都聽得直打哆嗦。
我硬着頭皮說道:“酒菜也有了,錢也有了,能不能放過他們?”
老乞丐說道:“我死了之後,已經過去二十六年了。如果這二十六年,每一年他們都這樣祭拜我一次,我倒願意放過他們。可是你問問他們,他們來過這裡嗎?”
我看了看大伯,他又是後悔,又是慚愧,又是害怕,喃喃的說道:“我哪有膽量來這裡?”
老乞丐冷笑一聲:“你有膽量挖出我的心臟,封在送子觀音中,就沒有膽量來祭拜我嗎?還是你覺得,把這件事忘了,就平安大吉了?”
她在墳前指着大伯,冷冰冰的說道:“封住我的心臟,我就沒有辦法投胎轉世。又將我扔在這冰天雪地中,無衣無食,你們做的事情可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