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戴面具的男子幫了忙,但這話四貞卻不能不問。剛纔清點人數,除了已經死了的以外,還有好些人或多或少受了點輕傷,斷胳膊斷腿的也有好幾個,其中有個女眷是廣西巡撫陳維新的夫人,她的左胳膊被砍斷了。
白彥鬆的前胸,線三公子夫人的心口被劍刺中,生死未卜。
事後查明,那些武士和那個舞姬的刀劍上,抹了能夠使人神經麻醉的藥物。
若不是那些人怕跳舞的時候,刀劍上有毒萬一碰着誰會立刻露出馬腳,恐怕用的就不止是麻醉的藥物了。
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除了那個舞姬,那些人見勢不妙立刻咬毒自盡,這樣心狠手辣,不留餘地卻偏偏和四貞對陣時,明眼人都能瞧出他們留了餘地,那作派,就差沒明說他們都是四貞派來或者爲了效忠於她才做出了今晚的這場刺殺。
雖然還沒有人問四貞,但官吏們的眼裡滿滿都是懷疑,線三公子線玉玄更是當着衆人的面就說他一定會徹查今晚之事,給格格一個交待。
線玉玄心裡也明白,他還帶着傷,孔四貞就讓他牽頭和齊東平一齊查這場刺殺,一來是如果迴避他們父子單獨查這事,她就洗脫不了參與了這件事的嫌疑;二來,也是疑心他們父子和今晚這場刺殺有些牽連,所以讓齊東平和他一道查,兩邊的人馬互相牽制,互相監視。
在這樣的情況下,戴着面具男子的真實身份就必須搞清楚,何況,他臉上戴着的面具,還和那些武士的一樣,若不是衣服有區別,簡直令人誤會他也是刺殺者的一員。
那男子邊取面具邊抱怨:“這還不到一年,你就把我給忘了,真是沒良心!”
看到面具下那張英俊熟悉的面孔,四貞愕然不已。
竟然是孔延齡!
“你,你怎麼來了?這些日子,一切都好嗎?哥哥呢,我哥哥怎麼樣?”半晌,四貞回過神來,急切地問道。
孫延齡不說話,嘴角浮現似有似無的笑,定定地看着四貞。
他從來沒有見過四貞穿朝服的樣子。
金黃色底子的翟鳥四團龍補、鑲着八顆東珠的朝冠,頂鏤金二層,上銜紅寶石,朱緯上面綴着五隻金孔雀,左右朱緯上各有六顆東珠,頭髮後也有一隻金孔雀,垂珠三行二就。發間金銜青金石,各飾三顆東珠,綴紅珊瑚,冠後護領垂金黃絛二,亦綴着紅珊瑚……
這身裝束,令四貞整個人看上去金碧輝煌,華美端莊,那些顏色都是極豔極正的,偏這樣的裝束也不能壓去她的光彩,星眸極黑,脣色如同紅珊瑚般嬌豔,再加上她皮膚白淨,在這樣的重裝錦服之下,整個人看着如同春日陽光下的嬌花一般燦爛明媚。
見孫延齡望着自己不語,四貞的臉上浮現一抹紅暈,她輕咳兩聲,正色道:“孫參領,你消失這麼久,怎麼一點音信都沒有?你這次回來,是奉了聖旨歸鄉嗎,可是有了什麼打算?你手裡頭,可有我哥哥的消息了?”
雖然纔回桂林不久,孫延齡卻聽了不少四貞進廣西以來的事情,對她更加另眼相看了,知道她的武藝精進了許多不說,於這朝政大事上,看的也是極爲透徹的,所以當他得知今晚的刺殺時,就急忙趕了過來,可惜還是遲了一步,只來得及在那舞姬用劍挾持線國安時,扔了酒壺過去,避免事態進一步擴大。
面具是孫延齡進大廳後隨手從一個武士臉上取下來戴上的,他沒想到四貞竟然真的沒有認出他,心裡不免有些失望,再聽到四貞跟他這般公事公辦的說話,心裡就有些不快,冷哼了一聲,滿臉譏誚的說道:“我這一年險些死了幾回,格格要我怎麼給你傳音信?我戴個面具你就認不出來,可見半點也沒把我放在心上,倒是從我一進來,就忙着料理這些來行刺你的人,你說,我有什麼打算?至於世子爺,他好着呢,除了行動不自由外,其他沒什麼。”
聽孫延齡說這些話時,四貞臉上已經是幾次變色,尤其聽到他怪責自己沒認出來他來時的口氣,簡直像個小孩。
她覺得孫延齡這脾氣發得不知所謂,這會兒他們說話,旁邊的人雖然退到了一邊,但畢竟是在衆目睽睽之下,難道要她跟他傾訴相思之情嗎?況且,她對他也沒有相思,當然這一年來,她的確懸了心,好幾回都在想他是不是被南明那邊逮住或者殺了,心裡頭甚是難過,但即使一直渺無音訊,她仍然告訴自己,孫延齡還活着,哪怕太后問起之時,仍然毫不猶豫的說她有婚約在身……
這,還不夠嗎?
她皺了皺眉,眼睛看向左右,輕聲道:“孫參領,這個時候,不適合說私事,你還是告訴大家,你有什麼發現,這些武士究竟是什麼來頭吧?”
孫延齡擰眉盯着四貞看了好一會兒,還是像個孩子似的小聲抱怨:“這個時候不適合說私事,什麼時候說?你有適合跟我說私事的時候嗎?”
從京城奔波到雲南,一路跋涉幾千裡,他和四貞相處的機會何其多,但最接近的時候,也不過是分別的那晚,在洱海邊上,他們爲了迷惑李定國的人,裝作是少年夫妻拉着手……
那一路上,不管任何時候,他和四貞說話,她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即使他提到婚約,她也會說,正經女孩子,沒有在婚前就和男子親近的,有婚約,他們更該約束自己,免得做出孟浪之事……
孫延齡有些泄氣的想:這一切,不過都是因爲她的心裡頭,有另外一個男子罷了!
他想,自個是不是太傻了,非要尊從父母之命,娶這個心裡頭有別人的女子爲妻?
只是,他真得完全是因爲父母之命,才執意要娶她嗎?
孫延齡一時有些迷茫。
但他也知道,此時,的確不是說這些的良機,看看四周朝他們這邊探詢張望的目光,他就如同其他下屬對着四貞那般斂衣行禮,肅然道:“我當時中了巫盅的反噬,險些丟了性命,是紅枝救了我,說來,也是世子爺跟她求情,她才救得我,就這樣,休養了幾個月才緩過來。我瞧着,世子爺在那邊,反倒安全些,若是將他帶出大理,按紅枝的說法,他就是死路一條,所以我傷勢好了以後,安頓了一下,就離開了大理,沒想到路上遇到了南明的軍隊……差點被當成俘虜殺了……”
孫延齡說得輕描淡寫,四貞卻知道他這一年來,必定是歷經風險,雖然看到人好端端地站在眼前,還是不由擔憂地問道:“有沒有落下什麼傷?讓我看看。”
搖了搖頭,孫延齡笑道:“說起來,這次多虧世子爺,是他讓那紅枝把我們的消息先行一步壓了下去,纔沒傳到李定國的耳朵裡,而後,她還設法陸續傳了各種消息出去,混淆南明那邊的耳目,要不然,不止是我,就是你們當日離開雲南,也不會那般順利。要說傷嘛,也不是沒有,不過……”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四貞,“都是些不方便給人看的地方,你真要看?”
四貞這纔回過神來,自己剛纔那句話說得有漏洞,她本意是說她給找個大夫看看,卻因爲急切話沒說全,叫孫延齡誤會了,臉上那抹還沒裉去的紅霞更明顯了,自個都覺得耳根子發燒,只得裝作若無其事地說:“一會還是請個大夫給看看,比較放心些。”
線玉玄在旁邊已經包紮好了胳膊,聽他們講了半天,就走過來施禮問道:“格格,剛纔聽您說孫參領,難道你們早就認識嗎?還有,他臉上的面具和那些武士,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說的聲音比較大,旁邊還有些在包紮傷口的官吏就看了過來,眼神裡充滿了懷疑。
雖然孫延齡剛纔扔那個酒壺他們有些人也看到了,但此時聽了線玉玄所說,就猜測這是不是剛纔那夥人的詭計,眼看着沒希望了,就推了一個來殺掉自己人,好取信於他們。
孫延齡見線玉玄雖然神色恭敬,所說的話卻在暗示自己和那幫刺客有關,甚至還想借此牽連上四貞,心裡就對他存了幾分看法,他也不慌張,略帶輕蔑地看了線玉玄一眼,冷笑道:“孫某來此之前,就聽聞線都統幾個兒子裡,三公子頗具才德,約束軍士,心甚嚮往,沒想到聞名不如見面,這一見,卻是盛名之下,其實不符啊!”
“我剛纔進大廳之際,殺了一個離門最近的武士,從他臉上取了面具,還順帶救了一位夫人,聽人說,那位夫人,就是三公子之妻,若非孫某到的及時,你的夫人只怕當場就要命赴黃泉,我是不是和那些人一夥的,等你家夫人醒了,一問便知。”
“而且——”孫延齡冷冷地看向周圍,逼退那些懷疑的目光,再轉向線玉玄道:“這些武士進來之際,身上都穿得是盔甲,我的穿着打扮,和他們有相像之處嗎?就算你看舞之際,沒有算過人數,現在數一數,也該知道那十八武士一個不少。做爲線都統最器重的兒子,你這眼力,可有點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