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是商戶,這青瓦灰牆的院落外面看着極爲普通,外院就是四平八穩,主要是大,放貨圈馬都有地。外頭簡樸,可進了內院之後,這院子卻如同大戶人家一般,長廊亭子一樣不少,曲徑通幽,小花園裡綠植繁盛茂密,一盆盆花開得正好,不管是廊前檐下,都打掃的乾乾淨淨。
陳娘子直接將四貞她們領到了客房裡面。
她道歉道:“本來小姐過來,該讓您住正房,只是正房一向是當家的住着,騰出來怕您覺得不順意,倒是這客戶,一向沒人住,清爽的很,您將就着住些日子,要是不如意,妾身再想辦法。”
出門在外,沒那麼多講究,比起一路上的顛簸來,這樣的院子住着,已經是很舒服了,四貞搖頭笑道:“陳娘子你客氣了,我瞧着這裡挺好,香榻軟被的,很舒服。”
屋子裡佈置的大大方方,沒什麼多餘的裝飾,寬幾高凳,都收拾的利利索索,顯然花了不少功夫。屋角的青花瓷缸裡,種着名叫白寶珠的山茶花,葉子碧綠,花朵雪白,吐着幽幽的香氣,正合四貞的性子。
四貞住在東廂房,畫眉便安置在廂房外的小暖閣裡。
對於秦嬤嬤,因爲佔着掌櫃娘子的名目,就住進了正房,當然,掌櫃的這些日子,就暫時歇在外頭的廂房裡,掩人耳目。
四貞看着陳娘子整理本來就很整齊的被褥,笑着致謝道:“……勞煩你了,我們不過在這兒落腳些日子,又不是長住,何苦這般勞心費力的?倒叫我們不好意思,來了盡折騰你們了。”
陳娘子惶恐地擺手,“小姐這說得是哪裡話,您這樣就太折煞妾身了!您是什麼人?平時就是求着都見不着呢,如今來了,哪怕就是呆個半天一天的,也得好好準備啊!之前毛大人的書信上就交待了,要妾身好好侍候着,免得失了體面。也不知道小姐喜歡什麼樣的,妾身就想着安排了下,在在外頭,畢竟不像自己的地盤上,只能弄成這個樣子,有什麼不到之處,您就多擔待些!”
“你們先歇息一下,洗一洗,換個衣服,等一會熱騰騰的吃個鍋子,夜裡暖暖和和的睡。這南方不像京城,外頭冷,屋裡更冷,這幾天正好遇上倒春寒,得吃些發熱的。妾身先陪着太太到正房去,然後再看看廚房準備的如何,你們請自便。”
說完,陳娘子召了門外守着的小丫鬟們幾句,反覆交待她們要盡心侍候,安排好她們給四貞準備沐浴的相關事宜,方纔陪着秦嬤嬤去了正房。。
雖然有小丫鬟在跟前侍候,但畫眉這個大丫鬟還是責無旁待的要扶四貞到淨房去沐浴。
四貞擺擺手道:“你也去洗洗吧,別管我,有她們侍候着一樣的,這一路上,都沒好好洗過,你這身也得換換,快去吧。”
畫眉點點頭:“那奴婢去看看太太,沒什麼事了奴婢再去沐浴。”
畢竟這會兒秦嬤嬤扮演的是二掌櫃太太,她這個大丫鬟,於情於理,都得在跟前侍候一陣。
沐浴前,四貞讓小丫鬟先打了盆溫水,拿了香胰子洗臉,一遍接着一遍地洗,直到臉上都被搓紅搓疼了,她才停了手。
脫了衣服,走進浴桶裡,溫暖的水汽令四貞閉上眼睛。
此時,她才能靜一靜,想一起。
不是不怕的。如果那男人一直伸手,是忍着還是反抗?不管如何,只要能救出哥哥,都是值得的。哥哥爲了她,可以捨棄性命,她又有什麼不能捨棄的呢!只是那一刻,還是差點忍不住,不敢想像,若是她沒忍住,進不了城該怎麼辦?
她一定會後悔吧。哥哥因爲保護她,如今像任人宰割的羔羊般,身陷囹圄,對方若不是想着他是平南王世子,尚有利用價值,只怕早就下了殺手,她必須得想法把哥哥救出來,時間越長,哥哥就越危險。
四貞心裡頭的鬱結在看到孫延齡竟然在做菜時,消失的乾乾淨淨。
“今天府上買到很大的魚,聽說小姐愛吃魚,所以我就來試試,這是跟家母學的,味道保證和你平時吃的不同。”孫延齡已經恢復了他本來的面目,穿着一件竹葉青的長衫,原來的辨子上加了假髮,束成道士髻,用白玉簪的插上,看上去就是個十分俊俏英武的郎君。
一條半人長的魚,已經洗得乾淨,孫延齡的動作看似不快,下刀卻極爲準確,時快時慢,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像是有節奏一般,很快,一整條大魚就肉是肉骨是骨了,連魚刺都被他挑得乾乾淨淨,他手法嫺熟,幾下就把去骨去刺的魚肉剁成魚肉泥,放入各式調味料。
“把那雞蛋清遞給我。”他指揮四貞道。
四貞雖然喜歡吃,卻很少做,基本屬於君子遠庖丁型的,這會見孫延齡一個男子,竟然會操持廚房裡的事,不由感到新奇,也沒想許多,將廚娘準備好,盛滿雞蛋清的碗遞了過去。
孫延齡看着眼前這個人,因爲剛剛沐浴了出來,身子有股子熱騰騰的氣,淡淡的香味薰着,臉頰微紅,眼睛如同清潭,水碧而幽深,多看兩眼,彷彿就掉進去出不來。
一路上灰頭土臉的,都讓他的小心肝撲撲跳,這會兒換了天青色的春衫,皓腕如玉,肌膚瑩白,真是要人命!
因爲看着人,就沒注意到手上,結果他的指尖和她觸了觸,如同着火了似的,不由自主地連忙縮手,這一來,因爲兩人都鬆開手,那碗就往地上落去。
孫延齡腳一擡,碗穩穩地落在了他的腳被上,他一個高舉,拿着碗就準備往魚肉裡調和。
“哎,那碗都落在你腳上了。”四貞連忙急呼。
孫延齡邊將雞蛋清和清水加入魚肉,又放了少量的澱粉,才淡淡地說:“我知道,可我用的是碗裡雞蛋清,我的千金大小姐,你得珍惜糧食,小時候沒背過嗎?‘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嗎?”
四貞被他這一說,倒訕訕地覺得自己平日裡確實過慣了好日子,過於奢侈浪費了些。
她紅着臉道:“做你的事吧,那麼多話。”
等她看到孫延齡將加了清水、雞蛋清和澱粉的魚肉在盆中用筷子同一方便攪拌,待魚肉糊和均勻,不幹不稀,用個小勺一挖,沿着鍋洞滑入水中,跟着一個個圓溜溜的魚丸就飄浮起來時,整個操作流暢自如,不由大爲驚歎:“看不出來,小孫將軍你竟然有這樣的本事!”
孫延齡勾起脣角,淡淡一笑:“家母喜歡吃,平日裡就愛倒騰這些,桂林城失陷後,她因爲擔心家父,天天哭,眼睛就看不見了,爲了哄她開心,我就研究怎麼做好吃,這不管是魚還是牛羊雞鴨,都和人一樣,有自己的經絡,我的師傅教我們,研究了經絡之後,如何用刀才能最省力,一擊即中,沒事的時候,就用這些來練手,熟能生巧而已!”
四貞沉默下來。
儘管孫延齡說得輕描淡寫,但在場的人都明白,他在沙場上,拿人練手,沒有戰事的時候,就拿雞鴨魚、馬牛羊練手,所以纔會有那樣高超的劍術。
平日裡看着總是笑眯眯的一個人,其實所揹負的仇恨,一點也不比她少啊!
留一些魚丸,其餘的,孫延齡就讓丫鬟們端出去給其他人吃。
他們這一桌,除了孫延齡,就是四貞、秦嬤嬤,還有被拉着坐下的畫眉,作陪的陳娘子。
本來男女是不該同席的,但一路上條件差,很多時候只能將就,這會兒孫延齡又給整了魚丸,四貞不好意思說,其他人就更不可能讓他出去。
孫延齡就大馬金刀地坐下和她們一道用膳。
新鮮的魚丸,加上事先準備好的各種青菜,豆腐、地瓜,肉片、鮮蛤,大蝦,這一餐吃的四貞覺得極舒坦。
宮裡頭的講究多,就是吃鍋子,也不可能這般隨意,她本是個性格爽朗的人,在宮裡頭拘着,不得不裝模作樣,這會兒吃得高興,雖然在陳娘子看來,仍然是嫺靜淑雅的皇家格格,風度氣派都不一般,落在孫延齡的眼裡,卻瞅出些嬌憨恣意來。
他就希望她這麼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
許是日久生情的緣故,這一路同行,孫延齡覺得自己一顆心越陷越深,偏偏對方是個情事懵懂的少女,心裡頭,還對另一個男子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意,他性子傲嬌,就把這情意收起來,反倒連從前那樣的調侃說笑都很少。
只是處處都留意着四貞。
快吃過多的時候,二掌櫃進來寒暄了幾句,叫走了孫延齡。
一出花廳的門,二掌櫃就對孫延齡道:“他們在春花樓好吃好喝的,估摸着,也快差不多了,你現在過去?”
孫延齡嗯了一聲。
二掌櫃想了想,對孫延齡道:“我瞅着,孫參領你年紀雖小,處事卻甚是沉穩幹練,怎麼今個這般意氣用事?在城門外面,你就差點撥刀,難道你沒想過,那一刀下去,會捅多大的簍子嗎?”
孫延齡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