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寶閣的掌櫃每日裡迎來送往,早就練就了火眼金睛,雖說不知福臨的身份,但看他坐的馬車,帶的隨從,猜測他怎麼也得是個侯爵家的公子哥,平日裡每每見了,都是十二分的奉承小心。
能進珍寶閣這個門的,不是有頭有臉的貴人,就是富得流油的豪賈,袖子裡揣着是成沓的銀票,這位九爺雖說平日裡看的比買的多,但做他們這行,本就講究個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所以每回來了,他都是好生侍候着。
今個也是,看到福臨一行進去,掌櫃的連忙迎出來打了個千,笑着招呼道:“九爺來了?您裡面請。想着要過年了,您可能這兩天不會過來了,本打算今個就關店讓夥計們放假,一大早聽見樹上喜鵲嘰嘰喳喳的叫喚,我就想啊,今天肯定有貴人要來,起身就來店裡候着,這可不,您就來了……”
等他們在雅間坐下,夥計端了茶點進來,掌櫃接過來親自給奉上了桌。
他是看着四貞從車上下來的,細一打量,是個俊俏得沒話說的小公子,想當然的高看一眼,於是討好地問福臨:“這位小少爺,是九爺的兄弟?看上去可真是俊俏,這眉毛,這眼睛,也不知道怎麼生得,嘖嘖,九爺一家人,都是是好相貌啊!”
聽見掌櫃誇四貞,福臨難得地點點頭,開了口:“掌櫃的說得沒錯,我這兄弟排行十五,相貌在家裡頭,那是一等一的好,多少姑娘家哭着喊着要往跟前撲呢,多虧我擋着,要不然,被人擄了當小女婿也有可能。”
聽到福臨說笑,怕露餡,四貞沒敢開口,只是氣鼓鼓地瞪着福臨,不許他詆譭她。
福臨忍着笑意,一本正經地問四貞:“難道九哥說得不對?那碩大人府上的,不是死乞白賴要你到他家裡去?得虧我給你擋着,就這事,你還沒謝過九哥呢!”
聽福臨說起承澤親王碩塞,四貞頓時沒了底氣,人家爲她連自己的親哥哥都得罪了,她要再不說個謝字,也太不識好歹了。
她討好地看着福臨,低聲說:“謝過九哥,勞您受累了!”
一說話,擔心掌櫃聽出來她是個女子,緊張地看了眼掌櫃的。
卻不知,她這個年齡的男孩子,還沒到變聲期,說話本是雌雄莫辨的,她進來又沒摘帽子,看不到耳朵眼,所以那掌櫃的根本沒有懷疑,只顧着附合福臨道:“九爺說得沒錯,這不管男女啊,只要是相貌生得好,都有人惦記着。”
他又看了看四貞,讚歎道:“就你們家這位小公子的相貌,要是個女孩,等長大了,別說那王公貴族們要爭搶,就是宮裡頭當娘娘也使得了!說不準啊,就被哪位公主瞅上了,招了駙馬爺,你們當哥哥的,也跟着風光。”
福臨聽了自己愛聽的話,對掌櫃的拱拱手道:“託掌櫃的吉言,我就等着她去宮裡頭當上貴人,提攜提攜我這個當哥哥的一把。”
掌櫃連連點頭,對着福臨躬着身笑道:“兄弟親、親兄弟,打斷了骨頭連着筋,就衝九爺你對小公子這份愛護之情,他長大了,也不能慢怠了您。是吧,十五爺?”
說着,他給四貞的茶盅裡滿上:“這是信陽毛尖,還是去年裡輔國公賞的,國公爺是皇上的六哥,他府裡的東西,可都是好東西,我得了些,一直沒捨得吃,也就是貴客們來了,沏上一壺。”
四貞的嘴角緩緩仰了起來,仰成一個極溫柔好看的弧度,看着福臨笑嘻嘻道:“那可不見得,我這九哥只有他提攜別人的份,哪輪得到別人提攜他啊!不說其他的,就他肯到掌櫃的你這來坐坐,就給你帶了福氣來。依我看,這條街上,數掌櫃的你造化大,你不用招呼我,把我九哥招呼好了就行。”
掌櫃恭敬地笑道:“哎,小公子說得有道理,我們開門做生意的,就是沾了九爺這樣的貴人福氣,換了早些年,漢人的皇帝不頂事,飯都吃不上,誰有閒錢玩這些啊!我這不是祖宗留下些餘產,早改行了,也虧得是撐到了現在,這幾年,託皇上的福,大夥手裡頭有了閒錢,我們這種鋪子纔有了些盈利。”
聽到掌櫃的話,四貞拿眼色得意地瞅福臨:“九哥,我就說嘛,老百姓只要安居樂業,有飯吃有衣穿,掙上銀子,纔不管是誰做皇帝呢!”
福臨卻在想掌櫃剛纔說的話,他淡淡地問掌櫃:“輔國公不是在盛京嘛,怎麼你和他也能搭上話?”
四貞這纔回過味來,皇上的六哥去年裡被封爲輔國公,久居盛京,聽說其人好書畫,精通樂理,善彈琴,淡泊出世,可藩王、國公無詔不得入京,這掌櫃的若是從輔國公那裡得了信陽毛尖,豈不是說那國公爺名不副實,並不像外界所傳的那般淡泊名利?
這事若是細究,只怕面前這位掌櫃的,也落不了好。
她一時有些緊張,看着掌櫃的,有心想提醒他兩句,怕說不好,反倒惹了皇上生氣,只得咬脣看着掌櫃的怎麼回答。
“是在盛京,盛京是咱們大清的老都城,我瞅着,那地方是風水寶地,就在那裡也開了家珍寶閣,去年爲輔國公尋到了焦尾琴,親自送了過去,國公爺一高興,給了銀子外,還賞了我二兩茶葉,聽說是宮裡皇上御用的,你們嚐嚐,也沾沾皇上的福氣。”掌櫃的眉飛色舞說道,渾不知自己已經在生死上面兜了個圈。
四貞放下心來,捧了茶站起身,立在那兒看四周搬放的各種花觚、瓷器、銅鼎……
她聽哥哥說過,這種珍奇古玩店,外頭擺着多是些普通的東西,真正識貨的,出得起價的,都要往裡面領,顯然,這個雅間,就是擺放好東西的地方之一。
福臨有一搭沒一搭的聽着掌櫃的奉承,見四貞在那兒立着欣賞,就笑道:“有什麼中意的沒有?九哥買給你。”
掌櫃的一聽,合着今個是這位九爺給十五爺專程來買東西的,就連忙走到四貞身邊,順着她的目光所致介紹起來:“這是墨煙凍石鼎,您看這石質多脂潤,色彩也好,瑩潔如玉,最適合像您這樣的小公子把玩。還有這凍石蕉葉杯,封門青的青田凍,晶瑩透明如凍冰,柔而慄,爲了湊齊這一套杯子,我可花了整整兩年時間,這才尋齊……”
他小心翼翼地遞了個杯子給四貞賞玩。
見四貞握着那杯子,杯色晶瑩,泛着微微的青色,襯得她白嫩的小手,就如同半透明的一般,福臨一時看呆了。
不等四貞說話,他就吩咐掌櫃:“把那套杯子都包起來。”
吳良輔就連忙掏了荷包出來付賬。
買一套凍石蕉葉杯,花了兩千兩銀子,四貞連連乍舌。
從前她不知柴米貴,可去年從桂林逃到京城,一路上很是吃了些苦頭,如今見幾個杯子就要用兩千兩銀子,有些捨不得。
兩千兩銀子,在京城裡偏一些的地方,都能買一處兩進的宅子了,如今卻花在幾隻杯子上,真是有些浪費。
而且四貞也知道,皇上平日裡還是很節省的,皇后娘娘因爲喜好奢華,沒少被皇上嫌棄,如今因爲她多看了兩眼這杯子,就花出去兩千兩,她自覺有些過意不去,連聲說:“不用,不用,我就是看看。”
福臨卻道:“你又不是天天過生,千金難買心頭愛,別擔心,你九哥這點銀子,還給得起。”
掌櫃一聽是四貞的生日,捧了個凍石雕的小獅子出來遞給她:“今個是十五爺的生日,我就捨本把這個送您,您別瞧着這獅子顏色雜,這是用五彩青田雕的,雖說不是上上品,也很難得,送給您把玩,祝您年年歲歲,吉祥如意!”
四貞看了福臨一眼,見他點頭,方纔接下來謝過掌櫃的。
擔心看下去再花銀子,四貞的眼睛,再不肯往那些個古玩上望一眼,她扯了扯福臨的衣袖:“九哥,坐了好一陣,我想出去看看。”
福臨是隨她高興,聽了這話,就朝掌櫃的點點頭,舉步往門外走。
那掌櫃看出福臨待四貞不一般,邊往外送邊誇獎四貞:“九爺,您這小兄弟是個有規矩的,這誰家的弟弟逮着哥哥花錢,還不是可了勁的買?他倒好,生怕您花多了,你們這樣的人家,連小公子都識禮守規,真是難得和睦,將來定是蒸蒸日上的!”
福臨笑笑,也不和他再廢話,牽了四貞的手,就往外面去了。
四貞抽了抽手,沒抽回來,福臨若無其事地看了她一眼:“外面人多,要是不拉着你,一會兒走丟了,還得讓人找你去。”
見四貞不吭氣,他又道:“今個帶你出來,就是讓你買東西的,別給我省銀子,喜歡什麼就買什麼。”
雖然出來了,四貞還是擔心福臨的安全,只往那街邊上的點心鋪子、蜜餞果子店和賣小玩藝的店鋪去,既看了熱鬧,又沒有多少花銷,還不用擔心被人衝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