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一個佛門弟子,聽多了神鬼志怪,上師也給他說過不少自己在漢地的見聞,什麼附身,鬼病,都是有的,但是上師從來沒有談起過那些妖邪有具體的形態,大多妖邪都是普通人感受不到看不到的,只有一些是夢中有所感應,或者請有天眼通的人來看才能看見。
他們就在這個車上遇到了一個能接觸到實體的妖邪?
吳渡音翻手攤開手掌,手中霍然出現一個光華燁燁,精美絕倫的羅盤,看得空明雙目大睜。
直到吳渡音拍了他一下,空明才反應過來,剛纔自己對着吳渡音的法器入了障,再看周圍,所有人的動作都凝固住了,那位中年婦女的手還指着鄰座挨着他的第二個漢子,咧開的嘴角下一刻就是破口大罵。
被指着的漢子雙目怒睜,馬上就要從座椅上起來了,他的朋友拽着他的襖子大張着嘴,好像在說:好了好了,別認真。
凝固住的這一刻人們像一出滑稽戲,車簾子保持着被風吹起的模樣懸在半空中,司機厭煩的皺起的疲倦眉眼盯着前方一動不動,看了一遍又一遍,確實一切都被定住了,空明再看向吳渡音和她手裡的法器時,震驚的張大了嘴。
吳渡音瞥了一眼車窗外冷哼:“出來!”
隨即整個車子搖晃了起來,車頂傳來金屬片貼着車頂滑動一樣的沉悶刮擦聲,譁嚓、譁嚓......像是一個巨大的東西在車頂爬行蠕動,冰冷的鱗片可以媲美金屬。
空明冒了一後背的雞皮疙瘩,看向窗外格桑花已經不在了,只一片漆黑中有兩個發着猩紅亮光的紅燈,空明走近了兩步盯着那兩個亮點,看清之後魂都被嚇掉了。
車窗外居然是個和窗口差不多大的漆黑蛇頭!那兩個拳頭大猩紅的亮點是他的豎瞳。
他盤在車頂,正吊着身子扭頭朝裡望,森冷血腥的豎瞳,嘶嘶的吐着猩紅的信子,他對着空明呲牙,裂開的嘴中毒牙像兩把鋒利的尖刀。
空明腿軟的摔在座位上,手腳並用的慌忙向後爬。
剛纔就是這條蛇碰到了他的手背?!
不對,這條蛇那麼大,剛纔怎麼可能是他。
吳渡音出手就憑藉法器凝固了時間,巨蟒自然也化回原形想要給吳渡音這個小女孩一個下馬威。
吳渡音盯着窗外的巨蟒,懸浮在身前的輪轉羅盤中射出一道光芒衝向窗外的蛇頭:“滾!”
黑蟒甩頭躲開了這一擊,還盤在車頂的身軀牽得整個車都晃了兩晃,吳渡音趁機從窗口跳了出去,提身落到了路旁的山坡上,黒蟒探出的半段身子在空中一扭,霍然化作一個人的身形,跟着吳渡音飛了過去。
嚇得癱軟坐地的空明見蛇妖走遠了才從驚恐中回過神來,站起身扒在車窗邊看過去,吳渡音已經和黑蟒化作的男人打做了一團,輪轉羅盤懸在半空緩緩旋轉,萬羅星辰的光華從羅盤上的光點中灑出,空明想了想,合起了雙掌:
希有世尊。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囑咐諸菩薩
方唸了一句,就看到那邊黑蟒化作的男子朝他這裡看了一眼,目光兇狠至極。
咦,有效果!雖然沒像吳渡音的神通那樣光華大作,但也是有效果的,空明念得更起勁了。
須菩提。菩薩於法。應無所住行於佈施。所謂不住色佈施,不住聲香味觸法佈施......
以黑蟒的修行金剛經雖然不能奈他何,但是虛空之中咒力的存在還是讓他覺得束縛,男子仰天長嘯一聲,一張大嘴裂開,鱗片層疊生長,瞬間又變回了一條巨大的蟒蛇,扭身憑虛御空就朝着空明來了。
空明扭頭趕忙下車往遠處跑,吳渡音託着羅盤跟在黑蟒後面追,三人一個追一個,吳渡音還沒能追上黑蟒,黑蟒已經追上了空明,看着面前這雙血紅的森冷豎瞳,空明冷汗直下,扭頭想要朝吳渡音的方向跑,黑蟒看穿了空明的意圖,蛇尾迅速盤上了他的雙腳,將他絆倒在地上,蛇尾把他的雙腿全部纏上,黑蟒大嘴張開,血盆大口對着空明想要把他吞下。
只要把空明吃掉,屬於空明的鏡就會變成他的,儘管這個少年人身上有主人的氣息,儘管這個少年人的名字裡也有一個‘明’字。
主人本體尚且還身處寒冰禁錮之中,卻爲了這個凡人凝聚了玉魄,這個凡人是主人的拖累。
他的存在是對‘明’這一字的侮辱,是對玉魄的侮辱,是對離境的侮辱。
在諸妖王從永恆的禁錮中醒來之前,他身爲這個世界唯一的大妖,他要代替諸妖魔之王殺死這個滿身罪責的凡人。
空明緊緊的閉住了眼睛,蛇息噴在皮膚上,整張臉火辣辣的痛。
吳渡音人還沒來得及趕到,揚手翻訣,讓手中的羅盤先一步擊向了黑蟒,黑蟒躲開□□纏着空明在地上滾了兩圈,他雖然強大,但也經受不了輪轉羅盤的全力一擊,即使現在只是在一個普通的凡人手中,羅盤的威力也不容小覷。
一擊未中,法器在空中繞了半圈便要折回吳渡音的手中,空明那一刻福至心靈,伸手一撈便將吳渡音的法器拿在了手中。
吳渡音萬萬沒想到空明居然伸手把她的□□給端走了:“你不要命了?快把□□給我!”,
黑蟒自然要抓住這個大好機會,再纏兩卷,把空明的雙手和他手中的法器都緊緊的纏住了。
空明動也不能動,也不會用吳渡音的法器,血盆大口在面前蛇息噴得他臉痛,空明只好閉着眼默唸剛纔斷了節的金剛經:
如來滅後。後五百歲。有持戒修福者。於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爲實。當知是人,不於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種善根。已於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
經文念出,左眼涌起一陣疼痛,被纏在蛇軀中的羅盤頓時光華大作,光點千萬映着黑蟒的鱗片斑斑隱隱,像漫天星辰落入幽深水淵中,明滅神寂的星海將空明和黑蟒都籠罩在了其中,空明閉着眼只是念,萬羅星辰的光華越來越盛。
空明腦海裡的弦繃了一下,剎那間他看見了一個赤紅色釵裙的女人,那個女人美得像火一樣熾烈,她在看着他,萬羅星辰圍繞在她裙袂之下:“若能扭轉星辰,我願爲器靈。”
你是誰?
女子轉瞬又如煙塵般消失了。
吳渡音凝視着眼前不可思議的這一幕,這......怎麼可能?空明是怎麼做到的?在她醒來的時候輪轉星辰羅盤就在她的識海中,它只聽她的指令,從不服從她之外的人。
遠處的密林陡峭的山坡上,男子寂靜無聲的站在樹枝上,白如明月光華的衣袂在黑夜中翻飛。
離鏡、輪轉星辰羅盤......明王.....
於他而言都是好久不見。
白色的小光點嵌在黒蟒的鱗片上,漸漸的灼穿他比鋼鐵還堅硬的鱗片,他仰起蛇首嘶吼一聲,鬆開緊纏在空明身上的身軀,遠離了那片星海,空明感覺身上一輕,睜開眼來看,就看見黑蟒龐大的身軀在不遠處纏成一團扭曲蠕動着,他鱗片上有很多銀白的小點像是漏光一樣透出幽幽的光華,鱗片、光華、一大團的蛇軀扭動着。
這個場景看得空明頭皮都要炸了,這蛇妖也太滲人了,空明停了嘴,未料想到下一刻,黑蟒嚎叫着將尾巴朝他甩來。
藏地的盤山公路十分兇險,一面靠着峭壁斜坡,另一面就是險峻的山淵,空明猝不及防的被黑蟒甩了一尾巴,打得他手中的法器都脫了手,黑蟒尾巴橫掃四方,直把空明往山淵邊推。
吳渡音趕忙去撿法器,等她撿起法器,卻已經來不及救已經摔下山崖的空明瞭。
空明感覺自己五臟六腑肯定都被黑蟒這一尾巴給甩碎了,一邊吐血一邊往下掉,剛開始摔下來的那一刻只是覺得失去了平衡,可是現在越掉越快,耳朵被嘩嘩的風聲刺痛,整個身體被一股很大的力難受的拽着。
一定會死得慘的,不知道自己被摔成肉泥會是什麼感覺,總之空明現在覺得很害怕,想到會五臟六腑破裂,骨頭一節節的碎掉。
讓我失去知覺吧!佛祖垂憐我吧!空明使勁的祈願着。
耳畔的風聲停了下來,刮擦得皮膚刺痛的銳利空氣也消失了,空明一愣,果然還是佛祖最靈。
雖然他已經還俗了,但是論靠譜當世第一還是佛祖。
睜開眼看,眼前卻是一片潔淨透潤的雪白,雪白中,一塊玉鎖映入眼簾,流雲祥瑞,繁複擁簇。
是夢裡的那塊玉鎖,是夢裡的那個人。
空明窩在他的懷裡,心臟砰砰砰的跳,仰頭只瞧見一個線條極其漂亮的下頜和一截白皙的脖頸,他的肌膚就和他撿到的那個珠子一個顏色。
空明從男子回過神來想要從男子的懷抱中掙脫出來,看了一眼懷抱外的世界老實的不動了。
他們現在離地至少一百米,這時候從這個人男人的懷裡翻出去也足夠他五臟六腑破裂骨頭一節節碎掉。
“謝、謝謝你...”空明說完之後縮在男子的懷裡安靜如雞。
兩人飄落在地上,男子鬆手把空明放了下去,腳踏實地後空明的心臟還在狂跳不止,劫後餘生只能怯楞的看着面前救了他的男子。
空明就這樣盯着男子,男子也凝視着空明,彷彿在他那雙怯懦的雙眼下看見了曾經的那個人,那雙靜默垂看六道漆黑幽紫的眸子。
他不該有這樣怯懦的眼神。
男子斂了目光:“我叫岐玉。”
空明噠噠的點頭。
“岐山明玉。”
“啊?”
“西岐的岐,鳳鳴岐山的岐。”
“啊?”
這些都是他曾對他說過的。
岐玉對着空明攤開掌心,如玉精雕細琢的瘦長五指合攏,手中盤着一條小小的黑蛇:“你把他打成這樣,如何是好。”岐玉看向小黑蛇時眼神複雜,墨魂是明王以無上法力爲他點化的,如今物是人非倒被轉世的他打成了這個樣子
空明看向岐玉的手心,小小的黑蛇受了封印委屈巴巴的蜷縮成一團,黑色的鱗甲上還有不少細細的白點,但是岐玉說空明打了他的蛇,空明能想起的只有在盤山公路上的那條黑色巨蟒,空明嘴角一抽:“這條蛇不會......”
岐玉頜首:“一時疏於管教,使他跑出來作亂了。”
空明看了看岐玉的臉,這蛇妖都已經如此厲害了,不知道岐玉得有多厲害,空明害怕岐玉也把自己打一頓,但自己養的蛇被別人打了岐玉好像沒什麼特別的想法。
岐玉看着掌心的小蛇,又看了看空明,突然道:“你既打了他,終歸是要負責的,今後你便照顧他吧,也教化一下他的秉性。”
“什麼?”空明嚇得叫了起來,居然叫他幫他養蛇,還是這種大蟒蛇,雖然現在墨蛇小小一隻盤在岐玉的掌心看着挺可愛的,可空明死也忘不了他和車窗一樣大的頭和可怕的血盆大口的。
岐玉盯着空明:“你不想負責?”
“我......負責。”空明不敢不負責,岐玉現在伸個指頭估計都能摁碎他,他還是怕死的。
空明接過墨蛇:“那個...岐玉,你能送我上去嗎?和我同路的人還在上面,她現在肯定很着急。”
岐玉問空明:“你和她是朋友?”
空明點頭。
岐玉思忖了一下,眼眸中露出了璀璨的溫潤笑意:“那我們是蛇友。”
岐玉漂亮的眼眸晃了一下空明的眼,低下頭看着自己手中的墨蛇:“好...好啊。”也不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