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氣溢出身體後被一股強烈的力量牽引着又回到了沈洲的身體,他的身體又被補全了。
他是人,也是鬼,淨化之術無法渡人,殺身之法無法滅鬼,沈洲正介於兩者之間。
空明在他破缺的肚腹處看見了一顆漆黑光亮的圓形珠子,暗夜流轉的穢色隱隱泛光。
“吳渡音!他那是?”空明詫異的指向沈洲逐漸癒合的身體。
“是元丹!”吳渡音在咬着牙剋制自己的情緒,她都沒想過這個世界上還能有元丹境的修行人,這個世界靈炁稀薄到連真正的修行人都養不出幾個,何況元丹境的高人。
完蛋了...空明覺得他們這下真的是完蛋了,元丹境在喚靈境之上,這下是至少高出七個絕對境界了,七個境界,已經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的程度了。
看來沈洲根本就是在耍着他們玩,估計現在的心情就跟在河岸邊甩着魚餌釣小魚一樣。
“妖道!”雷老道看着沈洲逐漸癒合的身體雙眼怒睜,憑指虛空畫雷符,神氣聚於指尖一氣呵成,另一手執五雷令,符痕在虛空中發出淡淡金光,但空明卻看見了那層淡薄的金光中流轉着一層煙霧似的黑氣。
再看雷老道雙目怒睜的神情好像是要癲狂的樣子,他已經被沈洲潛移默化的影響了,空明猛然驚醒一般從憤怒中醒過神來,再看身旁的吳渡音等人,不是恐懼倉惶就是激憤得齜牙欲裂,就連臉色最冷的葉緣和鄭報國都目帶殺意不悅的微皺眉頭。
空明立刻大喊了起來:“雷道長快住手!大家不要被妖道的力量影響了!”
清醒過來的葉緣立即補充:“他能迷惑人的心智!”
雷老道的符膽只剩三分之一就要畫完,已經是箭在弦上,況且他也極其想要把這一劍發出去,他不信這天下有雷法消滅不了的邪道,就算對方是元丹境他也要召來神雷打毀妖道這一身不淨的道行!
“雷老道你瘋了!消停消停!”布袋神婆扯着嗓子大吼。
雷老道修煉的五雷正法分爲三個境界,即五雷邪法、五雷正法、五雷道法,最初以邪法爲開始,所謂以邪入正,以正修道,以道合真,而修了雷法的人,在邪法境界裡的人脾氣會變得異常古怪,在正法境界裡的人脾氣會變得十分暴烈,只有修習到了道法境界裡纔會變得如聖人一般上善若水,恬然無波,他多年卡在邪法一關未能進益,他的脾氣早變得古怪又暴烈,這樣的心智妖道不蠱惑也已經亂得一塌糊塗。
誰勸都沒用,空明眼睜睜的看着他運指如筆飛快畫到最後一痕。
隔着山洞空明都聽到了雷聲滾動暴烈的轟隆,九天神雷已被傳承和符咒之力召請,從遠到近摧枯拉朽而來。 wωω✿Tтká n✿CO
衆人感受得到神雷的威壓在靠近,連空氣都開始變得刺痛皮膚,沈洲還在咧嘴笑着,下一刻卻又消失不見了。
“小心!”吳渡音冷喝一聲拉住空明快步趕到葉緣與鄭報國身旁,拋起羅盤萬羅星辰傾瀉展開包圍在他們身旁。
雷老道站在震盪的空間中等着神雷將沈洲劈出來,他躊躇滿志的等着,不管空明一行人的勸告猶自洋洋得意,只轟隆一擊,空明被雷聲震得雙耳發矇,下意識閉眼躲開了神雷的猛烈光芒,山洞被照徹如白天,再睜開眼就看見雷老道直直向後倒地了。
雷法本就不可邪魔用,雷老道受到了妖道的侵蝕還強行驅使神雷,神雷最先反噬的只會是他。
空明睜大了雙眼看着這一幕,手電的光束打過去,雷老道的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連道袍衣袂都被劈得焦捲了起來。
“這......”空明覺得太荒唐了,一連串的荒唐在他還沒準備好的情況下就前追後趕的來了,氣憤從心底升起來空明有努力的壓了下去,面對沈洲他們甚至連氣都不可以生,但這實在是一個很惹人生氣的妖道。
現在正死不瞑目的躺在角落裡,他這一輩子生了太多的氣,到死都是怒目圓睜未曾消氣。
他們依然不知道沈洲躲哪裡去了,神雷之力消退後黑暗中一片寂靜,沈洲屬於黑暗,空明懷疑他是不是已經和這個山洞融爲一體。
葉緣給空明遞了個眼神,隨即站開了一些:“再用鏡看看。”
兩人同時閉上了一隻眼,黑暗中,空明的左眼和葉緣的右眼流轉着瑩熒青色。
看到雷神老道的屍身時空明的視線在屍身周圍盤旋了好幾轉,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同尋常,但又說不出到底有什麼問題。
立即看出問題的還是葉緣,他看着老道士的屍身皺起了眉:“老道士的魂魄不見了?”
空明爲難的皺起了眉頭,看來沈洲把老道士的魂魄抽走了,可是他究竟的何時做到這件事的,明明能將黑暗中的東西大致的都看清楚,爲什麼就是看不到妖道的存在,現在連老道士的魂魄都消失了。
神婆手中緊緊握着她的拷鬼棒,她和唐裝大師都受到了方纔降下的神雷震盪,兩人不願意落單,正神魂不定的朝着他們這邊的大隊人馬匯合。
鄭報國填裝好符箭:“做撤退準備。”他命令下得很果斷,沈洲不是他們預想的喚靈境而是元丹境,這已經超出他們目前的陣容可以應付的程度了,而且雷老道死了,他修的雷法是對邪道而言攻擊性最強的,他沒了剩下的這幾個人也沒什麼看頭了。
現在已經是需要保命的時候了,雖然鄭報國是第一次帶修行人的隊伍,但他不喜歡全軍覆沒這個詞出現在自己身上。
葉緣搖頭:“走不了的。”
除非是沈洲主動大發善心的放過他們,但這個可能性和他們逃出生天的機率一樣小,空明盯着雷老道的屍體眼前又一次的浮現出了那個女孩的臉,他們全部人都會變成那樣,沈洲不止是要煉陰女,空明的預感沒有錯,他連修行人都不打算放過。
再一次伸手摸進兜裡,墨魂還是在纏在玉符上,小麻繩幾個意思?不許他用玉符要他死嗎?空明狠狠的掐了一把小麻繩,在被咬之前迅速的又抽了出來。
鏡是映照真實與虛幻的介體,而離鏡是這世上最厲害的一塊鏡,按岐玉的描述這世上不會有比離境更厲害的鏡了,天地所生的女君拿在手裡的東西,怎麼說都不可能會比一個沈洲差勁。
空明繼續打量着四周,那麼就先假設他所看見的一切都是真實不虛的,假設沈洲確實不在他視線以內的地方而是在他視線以外的地方。
空明朝鄭報國伸出手:“借一下你的弩。”
鄭報國看着他拉上了□□:“你說,我做。”
空明把光束打向黑暗的洞壁:“朝着石壁發一箭。”
洞壁上一個橢圓的光圈,鄭報國擡手對着光圈扳動懸刀,赤紅短箭精準的落在光圈的最中心,然後洞穿而過,那一瞬之後發出了碰擊石面的聲音。
短箭穿過的石壁還是一片完好無損,空明想得沒錯,他們看見的真實的,但不是隻有虛幻纔會騙人,越真實的東西越具有迷惑性。
“他在洞壁後面!”
假的洞壁卻是真實的穢濁之氣鑄成,所以在鏡的眼中所有洞壁都是一片漆黑,這些都是沈洲身上的穢濁之氣,凝聚如石遍佈山洞作爲一個虛假的界限,他們在界限之內,沈洲則躲在界限之外窺視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沈洲他這個邪法究竟修的是什麼?
煉陰女也絕對煉不出這麼多的穢濁的力量。
吳渡音召回羅盤,羅盤上浮起點點碎光,手訣豎起,指尖左右微動,碎光倏然散去射入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星辰的光穿透黑暗,如同幕布一樣籠罩在山洞內的黑暗崩裂了。
藏在洞壁後的沈洲正被一團黑氣緊緊纏繞着,那團黑氣中隱隱有雷光暴烈的閃動,那是雷老道受了神雷的魂魄,沈洲居然就這樣迫不及待的生生吞了雷老道的魂,連魂魄上留有的雷罡都不管不顧。
這是雷老道留給他們的好機會,衆人同時使出了看家本領,布袋神婆舉起拷鬼棒過額念動咒語,唐裝大師手點銅鏡畫着符膽。
散佈在四面八方的碎光向着黑霧繚繞的沈洲驟然聚集,葉緣調動鏡的力量在冥冥虛空中刺向沈洲,空明合掌誦經。
沈洲感受到四面八方朝他匯聚過來的猛烈攻擊,蒼白的臉上咧開了嘴角。
他是不會死亡的,縱然身體已經千瘡百孔,他卻能永生不死。
所有力量匯聚在沈洲身上的那一刻,沈洲化作一蓬黑氣譁然爆裂,無數的污濁氣息從他的每一個毛孔中溢出,他的身體又一次的被毀壞,匯聚在他身體裡穢濁沸騰了。
陰風嘶吼,沈洲在污濁的黑浪中沙啞的低笑。
如有實質的黑色浪潮如同海嘯一瞬滅頂而過。
森冷,讓人作嘔的腥臭,黑浪中充斥着腐爛的氣味,空明的五感開始被削弱,吳渡音豎起羅盤將他納入保護範圍拼死抵抗。
他們的死亡是這件事的開始,他們當了最前線用生命當做警報的第一批哨兵。
這是鄭報國片刻的思維運轉間所能想到的,他這輩子最不想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別人的戰略指導板上,被人指着照片說全軍覆沒這四個字,結果還是栽了。
吳渡音抓着羅盤雙眸怒睜,眼淚卻無聲的溢出,她知道葉緣在這片黑浪的某個地方,她知道鄭報國再這片黑浪的某個地方,可她一個都救不了,她只拉住了在她身邊的空明,她要找的人瀕臨死亡,她要做的事或許也成了空中閣樓,她已經感知到某些東西在崩塌,可在此之前是要活着。
空明跟着吳渡音在萬羅星辰的保護下一步一步的往外走去,倏然有隻枯瘦的手握住了他的肩猛的將他拽回了黑浪中,空明聽見吳渡音大聲呼喊他的名字:“空明!”
黑氣像溺水一樣灌進口鼻,空明伸手捏住了兜裡的墨魂和玉符,墨魂還是在纏着玉符,看來墨魂是真的想借這個機會看着他死,可惜了岐玉的一片心意,想到岐玉,空明隔着褲子捏住玉符指尖一陣發燙。
一枚白玉竹葉符突兀出現在了黑潮之中,瑩白溫潤的葉符紋絡間發出柔和潔白的光,褲兜裡的玉符消失了。
黑潮觸碰到葉符輕柔的光霎時如潮水褪去般消失得半點不剩,如同燈火照耀暗室光明驅散黑暗一樣理所當然。
葉符越來越盛大的光芒明徹十方,葉符橫起葉尖朝着黑暗中的沈洲疾射而去,所過之處只能看見熾烈的潔白光芒朝着角落中滿身黑氣的沈洲籠去,巨大的光團中只能聽見的只有沈洲的慘叫,淒厲無比的悲哀叫聲。
那個聲音中有少女在低泣,有男人在咆哮,無數的怨懟與悲傷,憎恨和貪婪,千百人的怒吼,陰風颯颯刺骨。
當烈烈光華息去,沈洲殘破的身軀轟然倒地,有的只是一個滿身腐爛傷口的蒼白男人,和置在他胸口的枯黃竹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