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勳比紀巖的情況要還好些,可能是之前來這裡吃過飯,被震撼的程度遠沒有這麼的大,可他也是吃的頭不擡眼不睜,只是在偶爾空檔的時候挾兩筷子到她碗裡,示意這菜好吃那菜味美。
紀巖長這麼大小真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飯菜,哪怕她自己就是個廚師開着飯館,可這仍然擋不住她像普通人一樣直驚歎,實在是因爲這味道太絕了,絕的她不得不連聲發出感嘆。
紀巖上輩子學廚師也沒說正了八經的拜師,剛當小工那時候專跟在店裡二竈身後打雜,除了日常的小工那些活外,還要幫着洗洗毛巾,涮個鍋子端杯水這些零頭活。
別看是這些小活零碎不起眼兒,可特別的能鍛鍊人,別的小工是一天洗一次毛巾,紀巖就洗兩次三次,別人一頭午打一杯水,紀巖就打三杯五杯,總是讓竈上的師傅喝着新鮮熱乎水。
二竈也是個眼亮人兒,紀巖這麼勤快他也看在眼裡,空閒的時候就會跟她講解一些個上竈的竅門兒,這些可都是每個人多年廚師生涯總結出來的經驗,那是輕易不授人的。
紀巖話不多腦子卻很好,說過一遍就都記住了,等到她從砧板的位置上升到了竈上,這些個竅門兒對她可以說相當的有益。直到一個偶然機會她才知道,一直嚮往的特級廚師之上還有技師,一級技師,而向來都像隱形人存在,籠罩在大廚威影下的二竈,竟然是個廚藝高手,店裡唯一的技師。也難怪她總覺着二竈私下裡做的菜比大廚味道要好,可這話不是她一個小小的雜工可以說的,即便是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
至於爲什麼二竈有着那樣的好手藝卻要隱瞞起來,甘願窩在二把手的位置上而不去爭做大廚,那就是屬於他的故事了。
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二竈都站在了不可攀躍的高度上,紀巖也一直拿他當榜樣,覺着有生之年可以當上技師就相當滿足了。那時候的她就覺着二竈私下裡做出來的菜是最好吃的,沒有人比他更好了。
這樣的念頭一直持續到這一輩子,直到在小館子吃完飯以後,這種觀念直線兒的下落。
要說二竈的手藝好不好,答案是肯定的,好,好的沒話說。可是要跟小館子的師傅比,那還是要差,而且差了不止一星半點兒。
這種差別就好像是天然的海鮮味跟用味精調配出來的鮮味在做比較,兩者雖然都鮮美,卻有着本質上的不同,前者更多了些自然的味道。
越好的廚藝越是能更多的保留住食材的原汁原味,這是紀巖在開起飯館以後慢慢積累得出來的結論。這也是兩家飯館生意紅火的根本所在,食材上的佔了優勢,加上了解其中的原理,充分的發揮了食材本身的味道,再輔以烹製,纔有了這樣的好成果。
小館子裡缺少這樣天然的食材卻能燒出這樣純粹的味道,只能說是這裡的廚師太好,能利用手段從中取得想要的味道,能做到這一點除了廚藝高真不做他想。
紀巖幹這行就愛這行,在遇到明顯比自己高出不止一兩個檔次的大師級人物,這說什麼都得見上一見,不然的話就成了心病了。
簡勳好像早就猜到了她的心思,飯吃完了就讓她坐着耐心等一等,到時候一準如她的願。
店裡碌續又來了幾桌客人,穿着打扮的都挺內斂,可看氣質架勢也都不是普通人,怕是非富即貴。
紀巖越發的好奇裡面掌勺者的身份,想要問一問簡勳,可看他那抿嘴笑而不語特神秘的樣子,就知道問了也是白問,索性耐了心坐等起來。
幾桌的客人話沒有多少,都只顧着悶頭吃了,這樣倒也是好,一頓飯吃下來節省不少的時間,其中有人表示想見一見裡面的那位,門口的壯男直接就把頭給搖了,連句客套話都懶的說,只兩個字:“不行。”
像是都知道這裡的規矩,哪怕這話再生硬被拒絕的人都沒半點脾氣,只是神情落漠的看看裡頭,嘆了口氣就走人了。
看到這裡,紀巖突然覺着自己沾了簡勳的光,如果不是他面子大,這會兒怕是早就被門口那兇大叔給攆走了。
又過了莫約半個小時,直到店裡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裡面的那位才終於出來露了廬山真面目。
那是個又矮又瘦的乾癟小老頭兒,走起路來輕飄飄的毫無重量感,腳上踩着雙乾淨的布板鞋,行動間都不帶聲響,如果不是一直緊盯着後廚那道門,恐怕他出來都不知道。
簡勳讓紀巖跟着他一起管這老頭兒叫‘三爺爺’,也不知道這輩份是打哪兒上論的,總之也是沒有時間細問就跟着喊了。
三爺爺長的乾瘦人卻打扮的極爲乾淨,從竈上下來就換了身新衣服,老式的長衫馬褂,儼然從民國時期走出來的學者模樣,讓人很難跟他的職業聯繫在一起。
穿着方面特別的人通常都相當的有個性,這位三爺爺也不例外,剛開始見着紀巖時還板個臉,哪怕簡勳介紹說是他女朋友也沒例外,耷拉着眼皮像是沒睡醒愛搭不理的模樣。
可等到聽見簡勳說紀巖是個廚師,還開着自己的飯館時,才稍稍露出些意外之色,好像這時候才覺着紀巖不只是個好看的花瓶,還算有些本事。
這同行在一起說話,管是年紀大小總是難免有些共同話題可聊,加上紀巖又是有意求教,語氣態度上都拿捏得恰到好處,即不卑也不亢,加上她本來就是副好長相,加上刻意而爲,讓人很難對這樣的她生出反感來。
這一老一少聊着聊着就談到了食料選用上,食材的好壞直接影響着菜餚的口感品質,兩人都相當贊同這一點,紀巖趁着這個當口就說下次過來帶些好食材來,再品嚐三爺爺的手藝。
也是這會兒工夫談的挺投機的原因,三爺爺也沒拒絕,點頭說那好啊,下回你也露兩手我瞧瞧。
這明顯是有意指點的意思啊,紀巖當然是高興不已,牢牢記着下次約定的時間。
回去的路上簡勳跟紀巖提了提三爺爺的來歷,這個輩分是打老爺子簡時祥那頭論的,兩人算是遠親的堂兄弟,小的時候在一起見過兩次面,打起仗了以後再就斷了聯繫。
也是解放後兩人才又相見,彼時一個是軍官,一個是農民,身份地位都有很大的差距,好在簡時祥不是那種富貴了就忘本的人,眼見這位堂兄弟生活困難就總想着伸手幫上一把,知道三爺爺有學廚的意向,特意找人幫着聯繫了地方,從師的那位廚子也是大有來頭,曾經在清末的宮廷裡當過御廚。
也是這位御廚教授得方,加上三爺爺肯吃苦善學,慢慢的從個學徒工成了廚師,又從廚師升到了大廚,再從大廚變成了名廚,名廚再往後——就成了現在這樣。
簡勳說三爺爺年紀大了,也是厭倦了萬衆矚目的生活,想過兩天舒心寧靜的日子,這纔有了這間小館子。但凡是能進來這裡吃飯的人,那都是知道這些個歷史的人,你是先前那幾桌的客人,貌似輕輕鬆鬆的來了就吃飯,那可是提前半年就下了預約。
三爺爺是有名的性格古怪,想吃他做的飯菜可並不容易。他有幾大不做,心情好的時候不做,心情壞的時候不做,瞅不順眼的不做,想不做的時候就不做。
紀巖聽的那真是一愣一愣的,廚子做到他這份兒上那算是到了頭兒了,這麼任性法兒也就他這種大師級別的人物吧,尋常者要這麼擺譜早就叫人給罵到狗血淋頭了。
可放到他這裡就沒人敢了,不爲別的,光是爲了那一道道的美食,吃到嘴裡就挪不動步了,只盼着下回過來還能吃着這一口兒,哪還敢出言不遜,萬一把老頭兒惹毛了,讓你一輩子都再吃不着他做的菜。
沒吃過也就那麼地了,這吃過的人就沒有人會不想着的,紀巖自認爲吃過不少的美味,她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別人呢?
做爲一個廚師,能認識這樣的人物真可以說是三生有幸,這個幸可不能白白浪費了,哪怕是多接觸幾次光是聽他談話也能從中有所受益。
知道紀巖的這份兒心思,這次簡勳來學校找她,就是爲了這個,只是沒想到會遇見個外國小子,讓他先給掃了興。
從學校出來,紀巖特意往飯館紮了一頭,現帶了幾樣青菜和兩包肉,不管是什麼樣的廚師那都喜歡用最好的食材,哪怕是大師極別的人物也是一樣。她想看一看,這些東西拿過去以後,三爺爺是不是能做出更好的味道?
沒有人比紀巖更清楚手上的這些跟普通菜肉的差別了,以前還沒覺着怎麼樣,在見到三爺爺以後,她就生出了樣心思,覺着這種大師級別的人物就該用這世上最好的食材,彷彿只有這樣才配得上他的身份,也纔不會辜負這些東西真正的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