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巖經營着小飯館，在學校裡大大小小算是個名人。 不知道她的人並不多，二十二班人人知曉。
這人和人的想法不一樣，有的人覺着紀巖又得上學又得做生意掙學費，特別不容易。可有的人卻認爲她靠着學校眼前兒，大家都去她那裡吃飯，賺起錢來特別的容易。
在安廣偉眼裡，紀巖被劃在有錢同學這一類。十五塊錢對他來說已經是半個月的花用了，可在他們這些有錢同學眼裡根本不值一提，好不容易纔湊夠的錢，她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就丟進了課桌裡了，壓根兒就沒在乎多一毛少一毛，虧得他早上出門前還數了一遍又一遍。這種輕視讓他覺着比任何一種明面上的哧笑更加的羞辱。
聽見彭萱的那一聲，班上起刺兒的同學直笑他：“丁廣偉，又跟你奶撿牙膏皮兒賣了？”
這時候牙膏皮兒都按斤稱，平均一個也就是三分兩分的利，大家都知道撿破爛兒的最喜歡要瓶子和這個。
“你就不會把錢攢起來去銀行換個整的用嗎，拿那麼些分錢出來數着多費勁呢？”彭萱覺着她也賣過貨，自家姑姑店裡的零錢也不少，她也都是這麼幹的。
班上同學多數都不怎麼喜歡安廣偉，十八九歲的年紀，愛美不光是女生的專利。整天身上油乎乎的一股怪味兒，爲人又陰沉不愛說話，擱了誰能樂意喜歡？
每回排座位的時候都是老大難，都不愛跟他坐一桌，離的近薰的受不了。
班主任鄭秋燕不止一次提醒他回去燒點兒水把身上從裡到外洗一洗，剛說的時候還真挺管用，可時間一長又恢復了原狀，她也懶得慌再去說了。
紀巖看他低着頭一直站在過道兒上沒動彈，就道：“安廣偉，你別站着了，趕緊回座位兒吧？”拿眼神也瞅了下彭萱和那起刺兒的同學，意思讓他們都少說兩句。
最後一份兒班費算是交齊了，紀巖覺着這就完了，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當天放了學，班上的幾個同學一起約好去逛街，眼瞅着就是春天了，女生們都愛美，準備着給自己往身上添點兒什麼，少衣服的買衣服，缺鞋的買鞋，沒髮夾的買髮夾，總之就是各種理由要去逛逛。
大家都是學生，不比上班族經濟獨立，都花着家裡錢，這方面都知道要剋制着點兒，大商場名牌店那裡是不能去，看了也買不起，還得招店員白眼兒。
商業步行街周圍盡是些平民大衆店，五六十塊錢的褲子質量相當的不錯了，幾個人別的地方都沒去，直接就奔這兒來了。
d市人流最密集的地方就是步行街，這個時間又是下班高峰期，過來逛街路過的人那是海海的，摩肩擦踵的稍不注意就給人流衝散了。
幾個人正往前走着呢，佟玲高拔高，眼睛也比較尖，指着某個方向道：“哎，你們看，那邊那個是不是咱們班安廣偉啊？”
紀巖等人跟着看了過去，步行街人流多，道路兩邊都放着不少的垃圾箱，其中一個綠皮箱旁邊站着個身形佝僂的老太太，腳邊兒堆了個半倒的玻璃絲口袋，有兩個塑料瓶子滾在了外面。在她身前站了個男生，正一副不耐煩的抻着脖子跟她大吼。
李佳道：“那老太太是不是他奶奶啊？”
汪淼道：“應該是，不都說她奶奶撿破爛兒的嗎？”
“咱們要不要過去看看，不是遇着什麼事兒了吧？”彭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別看嘴上說這說那，可心眼兒特別好使。
佟玲道：“好，那咱們過去看看。”
幾個人都往那邊走過去，唯獨紀巖猶豫了下，怎麼說她兩輩子加起來都四十好幾的人了，骨子裡並非真的是十八九歲的小女生，想的自然要比她們更多一些。
安廣偉一向都很自卑內向，這種時候願不願讓她們這些同學看見還真不好說。
“哎，紀巖，你怎麼還站在那兒，走啊——”彭萱走到半道兒才發現紀巖沒跟上來，回頭就來拉她。
步行街的路也就那寬，從這頭到那頭也就是十秒八秒的時間，饒是這時候人多走的不順暢，等到彭萱回來拉人的時候，其他人也都到了地方，紀巖就是想發表下自己的意見也來不及了。
佟玲她們三個人先到了跟前，安廣偉起先並沒注意到，還衝着老太太直吼：“我都跟你說了別再來這裡撿了，你耳朵聾了沒聽見哪？”
老太太讓他給吼的直哆嗦，可憐巴巴的道：“小偉你別生氣，奶奶不尋思着這裡人多能多撿點兒瓶子賣嗎，你看看這才小半天工夫我就撿了這麼老些了，能賣上兩塊多錢呢。你不是說想買塊兒手錶嗎，再攢攢就夠了——”
“行了，就你攢那十塊二十塊錢，好夠幹什麼？你趕緊回去，別在這裡丟人現眼，還嫌不夠丟人哪？”安廣偉上來就拉老太太走，剛一出手就看見站在旁邊的幾個女生了。頓時又驚又臊，狠狠的瞪了自己奶奶一眼：“都怪你！”撥開她低頭就跑了。
老太太沒站穩一下了摔地上了，佟玲和汪淼趕緊扶她起來，彭萱和紀巖站在後面，扭頭衝着跑出去的安廣偉喊：“安廣偉，你奶奶摔倒了，快回來——”
安廣偉往前跑的身形頓了下，顯然是聽見了，可他卻沒回頭，轉了眼兒就跑沒影兒了。
“哎，他怎麼這樣兒啊？”彭萱指着他跑走的方向，覺得挺不可思議。
這時候，老太太也站穩當了，衝着幾個道：“你們是小偉的同學吧？奶奶求你們點兒事，別把今天的事跟其他人說，小偉不樂意讓人知道我撿破爛兒。”
幾個人聞言不約而同的一陣心酸，當老人的什麼時候都記掛着小的，都這時樣兒了還不忘給孫子留面子。
“奶奶，安廣偉怎麼對你大呼小叫的，你都不教訓他啊？”彭萱心直口快，自己要是安廣偉的奶奶，早一大巴掌呼上去了。撿破爛兒供他上學沒落着好，還讓他當小孩子似的教訓，真是少教的玩意兒。
“哎，也不能怪他，都是我沒用。”老太太神色黯然的低下了頭，沒再理會幾人，拎了口袋繼續往前走。
看着她這樣，李佳道：“要不咱們湊點兒錢給奶奶吧，怪可憐的——”
“好，我這裡有十塊，髮夾不買了。”
“那我也給十塊吧。”
幾個人都從兜裡掏錢，紀巖雖然不認爲這樣的方式能解決什麼問題，卻也沒有反對，跟着一起掏了十塊兒，幾個人湊了五十塊錢，由李佳一起塞到了老太太手裡，把老太太感動的夠嗆，直說謝謝。
因爲這事兒這街也逛不成了，往回走的路上大家就議論上了。
佟玲道：“哎，你們說安廣偉平時在學校不言不語的跟個啞巴似的，可對他奶奶卻吼的挺大聲，真就是人家說的窩裡橫。”
彭萱道：“剛纔要不是他跑的快，真想上去煽他兩巴掌，他奶奶多辛苦啊，不可憐她就算了，還大呼小叫的。你們信不信，要是剛纔咱們不在那兒，他都能動手？”
李佳道：“真是沒想到，他會是這種人。四中有他這樣的都跟着丟臉，往後見了面別說認識他。”
汪淼道：“是啊，原先我還覺着他挺可憐的，都沒什麼人搭理他。現在一看，他本質就不好，這可跟家裡條件沒關係。”
四個人你一句我一句，說了半天才覺察出來少了一個人發言。“哎，紀巖，你怎麼都不吭聲？覺得我們說的不對嗎？”
“哦，沒有。”紀巖道：“我就是在想今天晚上回去後，安廣偉奶奶會怎麼跟他說這五十塊錢？”
其他四個人同時都愣了下，都以爲做了件好事，誰都沒往深了尋思，讓她這麼一說才覺着會有很多個可能。
彭萱沒太轉過彎兒來，道：“還能怎麼說，照直了說是咱們這些同學給的唄？”
李佳道：“哎呀，彭萱，你沒明白紀巖說的什麼意思，錢的來歷好說，就是安廣偉知道了這錢是我們給的後會不會又鬧脾氣？”
汪淼道：“是啊，看他剛纔那表現，明顯不是想讓人知道他奶奶撿破爛兒，遇見我們他已經覺着挺丟臉了，自尊心那麼強，現在知道我們還給錢了，指不定怎麼埋怨他奶奶呢。”
佟玲有些拿不住，稍遲疑的道：“到時候安廣偉該不會覺得受到侮辱了吧？那可真是不應該了。”
“還別說，真就說不準。”
幾個人互相對望了眼，這不是好心辦了壞事兒嗎？
彭萱這時候纔想起先前紀巖站在原地沒動彈，問她：“紀巖，你是不是早就想到這層了，所以才猶豫着沒跟過去？”
紀巖倒也沒打算隱瞞，點點頭：“嗯，我當時是有這種考慮的，不過也就是那麼一想，也沒覺着真就有可能。要是真的能肯定，我就攔着你們不讓過去了。”
“嗨，咱們都別跟這瞎猜了，興許安廣偉奶奶不會說呢，又或許他知道了也會感動呢，都別把事情想的那麼糟。”
“可也是，給都給了，又不能重來，都往好處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