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和林貴妃就是卡在惠安帝喉嚨裡的一根刺,二十多年來,惠安帝從未放下過剷除林家和林貴妃的心思,卻忌憚林太師手裡握着的東西,一直找不到機會逼迫他交出來。
沒想到,恆王和林大老爺一手製造了科場舞弊案,將剷除林家和林貴妃的契機送到了惠安帝手中。
蕭睿淵和楚衡掌握了林大老爺利用官職之便,向秦會三人泄露秋闈的試題和答案,藉此買通他們誣陷莫清澤,以及後面又派殺手前往刑部大牢縱火的證據,如此良機,惠安帝又豈會放過?
待下午太和殿內千餘人陸陸續續的散去後,惠安帝以迅雷之勢,命侍衛將準備出宮的恆王和林大老爺拿下,並召集所有的親信大臣,當着這些大臣的面,細數恆王和林大老爺十宗罪。
證據確鑿之下,恆王和林大老爺根本無從抵賴,就在惠安帝要對二人做出懲罰時,年逾古稀的林太師顫顫巍巍的踏入太和殿,懇求惠安帝重新發落。
雖然林太師教子無方,教出了心術不正的林大老爺,但是他身爲三朝帝師,除了備受士林的尊崇,對皇室亦是忠心耿耿,功不可沒。這一點,就是對林家恨之入骨的惠安帝和楚衡,也無法否認。
林太師知道若是不拿出讓惠安帝滿意的東西來,惠安帝決計不會放過林家上下。是以,在阻止惠安帝出言誅滅林家全族後,他與惠安帝在御書房密談了許久。
誰也不知道林太師和惠安帝究竟密談了什麼,等林太師重新出現在太和殿的時候,他當衆交出了象徵太師地位的官印、官府、官帽,竟是沒有理會苦苦哀求,希望老父能救他一命的林大老爺,徑直出了皇宮。
惠安帝看在林太師爲皇室殫精竭慮,於江山社稷有功的份上,最後判處林大老爺斬立決,三日後行刑。林貴妃毒害先皇后,罪大惡極,當即被賜鴆酒一杯。林氏一族被抄,皆貶爲庶民,族中子弟世世代代不得參加科舉,不得入仕爲官。
且說林太師前腳回到林家,後腳皇家的侍衛就把林府團團圍住,不許任何人進出。另有一小隊侍衛前往距離只與林府隔了三條街的陳家,抓捕當年參與謀害先皇后的陳吉。
只是侍衛們踹開陳家的大門,卻發現裡面只有十來個僕婦下人,陳家的三個主子竟是不見蹤影。最後侍衛們搜查了陳家,才確定陳吉帶着妻女先一步逃走了。
侍衛長臉色劇變,命手下的侍衛反兵分四路朝着東西南北四個城門追擊,隨後火速入宮,將此事上報惠安帝。
陳家沒有林太師這樣的人物,一旦被抓,等待他們的將是滿門抄斬。陳吉在預感到危險後,只能帶着妻女逃走,博一線生機。
就在惠安帝下旨,滿城搜捕陳家三口,又命人出城追擊之時,林府上下也在惶惶不安的等林太師拿主意,林老太師卻把自己關在了書房中,不許任何人打擾。
待忠僕察覺到不對,帶人破門而入,就看到林太師雙目緊閉的端坐在案桌前,卻已是渾身冰冷,氣絕多時。
林太師清楚,他不死,哪怕惠安帝答應只是將林家上下貶爲庶民,私底下不會輕易的放過林氏一族。這一日,他早就預料到了,卻不想會來的這樣早罷!
烜赫數十年的林家,一日之間傾覆無存。
林太師吞金身故的消息,當天夜裡就傳到了正在御尚坊等消息的惠安帝耳中。惠安帝聽聞後,良久不曾言語。
最後,惠安帝親自執筆下旨,追封林太師爲文忠侯,命禮部以國公之禮厚葬,並罷朝一日,以示哀思。做完這些,他帶着樑公公匆匆走出了御書房。
皇宮一處偏僻荒蕪的宮殿裡,此時被侍衛們把手起來。
樑公公神色嚴肅的守在殿門外,不許任何人靠近。聽着裡頭傳出的隻言片語,心裡暗暗嘆了口氣。
簡陋的宮殿裡,燃着一根蠟燭,顯得殿內十分昏暗。恆王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一國之君、他的親生父親,眼裡絲毫沒有兒子對待父親的尊重和孺慕,只有無盡的恨意。
“當年,你忌憚着林家,納我母妃入宮,又虛情假意待她騙得她的心,就因爲這樣,母妃在生下我,纔會爲了我,給先皇后下毒!歸根究底,你纔是罪魁禍首,你憑什麼裝情聖,毒死我母妃,又幽禁我?”恆王滿眼猩紅的質問沉默不語的惠安帝,也不管這番話多麼大逆不道,會不會惹來殺身之禍:“世上再也找不到一個如你涼薄,如你虛僞,如你心狠的男人,最該死的人,是你!”
面對親生兒子的指責,惠安帝沒有發怒,亦沒有反駁。他曾經也反思過,以林太師的爲人,勢必不願意看到天下大亂,只要他勵精圖治,治理好大楚的江山社稷,林太師應當不會用那東西來威脅他。
只是人心難測,他無法讓任何人掐住他的命門。他不後悔納林貴妃入宮,卻不會給她孩子,讓她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來。然而事已至此,再如何後悔,有些事情終究無法挽回。
見惠安帝沉默不語,恆王只覺得方纔那重重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眼底的恨意愈發的濃烈:“你一心爲你的好太子打算,從未將旁的兒子放在眼中!這些年,你裝出對我的喜愛,裝出對我的看重,不過是做個你其他兒子看的,讓我當你心愛兒子的擋箭牌!如果你不給我希望,我又如何會百般算計,說到底,是你逼我的,你又有什麼資格廢除我的王位幽禁我?”
可憐這個道理,直到楚衡那個賊子製造獸襲,傷了那麼多王爺皇子卻沒有沒有受到任何懲罰後,他才漸漸明白過來,可是爲時已晚,他已經回不了頭了。
惠安帝的臉色終於有了變化,他目光沉痛的看着恆王,對這個兒子,他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終究對他有所虧欠。
“燁兒,你錯了!那些年父皇對你好,對你栽培,的確不希望有人打攪到太子,但是你不能否認父皇在用心栽培你,以儲君的要求栽培你!”
恆王一愣,隨即厭惡的扭過頭:“你少拿這些話誆騙我,也不要妄想我會就此原諒你!你對我、對我母妃、對林家做的一切,我會永遠記在心裡,你未來的日子,都別想心安理得!”
“燁兒,你……”惠安帝張嘴想解釋,可是最終還是放棄了。
所有的兒子中,除了衡兒外,最有帝王之相的就是眼前這個兒子。爲了衡兒,他先前對他的信重的確暗藏着算計,但是他何嘗不是以儲君的要求栽培這個兒子,一旦衡兒不治,寄望於他能擔負起大楚的江山?
衡兒的身子已經快好了,地位亦日漸穩固,現在對燁兒解釋再多,他也不可能廢了衡兒的太子之位,立他當太子。
燁兒說的沒錯,一切是他這個父親的錯。既然註定無法兩全,索性不再讓燁兒抱有任何幻想,衡兒亦答應過他,不會對燁兒下手,那麼就讓燁兒平平安安的過完後半生,這樣……對誰都好!
如是想着,惠安帝的神色又變成人前那個威儀的帝王:“既然如此,你以後就待在恆王府好生反省,你不爲自己想想,也該爲你膝下的幾個孩子想一想!”
說完,也不管恆王作何反應,惠安帝轉身出了宮殿,命侍衛們好好守着,亦不可能怠慢恆王,就帶着樑公公匆匆離開。
月影西斜,太子府書房燈火未熄,透過半掩的窗戶,投射到地面上,依稀能看到院中裡怒放的寒梅。
林太師身故的消息在傳入皇宮前,就先一步傳到了太子府。此時,大仇得報,又壓的恆王再不能興風作浪的楚衡,臉上並無多少興奮之色。
剷除林家原是楚衡多年的心願,林家其他人的死活他不在意,但是對於林太師的死,心中到底有些遺憾。
蕭睿淵理解表哥的惜才之心,卻對錶哥饒過恆王一事無法理解,便將心頭的疑惑問了出來。
他自幼上陣殺敵,對敵人心軟只會丟掉自己的性命。所以這麼多年下來,他對敵人從來不會留有餘地。當初將對他痛下殺手的蕭睿清趕回祖籍看守族陵,也是遵從祖父的遺願纔不得不如此,否則,蕭睿清就是有十條命,也不會活到今日。
楚衡聽聞蕭睿淵的疑惑,解釋道:“父皇對楚燁作出懲處後才過問我的意見,顯然他並不希望我對楚燁趕盡殺絕,既然如此,我除了彰顯身爲太子的大度,表現出友愛兄弟來,還能做什麼?總歸楚燁再無翻身之地,如困獸一般活着,誰能說一定比死好受?”
蕭睿淵聽罷,明白了表哥的苦衷,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楚衡看出表弟的心思,忍不住笑道:“這一局,總歸是我們贏了,以後也不用擔心有人在我們兄弟背後放冷箭!倒是你,打算何時跟莫先生坦白?不過,爲兄倒是擔心依莫先生不願意把莫姑娘許配給你,此事你尚需謀劃一番。”
雖然交道大的不多,但是莫清澤的爲人,楚衡還是能看出幾分,這可不是什麼攀龍附鳳之輩,說不定還會嫌棄表弟門第太高,不堪爲良配,就此拒絕也是極爲可能。
楚衡突然轉移話題,談論起自己的終身大事,這讓蕭睿淵猝不及防,愣怔片刻後,神色堅定地說道:“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只要不放棄,莫叔叔總有一天會明白我對顏兒的心意!”
楚衡聽着表弟二缺的話,突然後悔提起這個話題。他揉了揉抽動的額角,無奈道:“真到那一天,莫姑娘或許早已被許配給別的男子,你那莫叔叔就算明白了又如何?”
蕭睿淵的臉色變了變,又恢復了正常,且語氣肯定的說道:“顏兒不會!”
莫叔叔或許會有將顏兒許配給別人的打算,但是顏兒與他有白首之約,她不會因父命就背棄他們之間的感情。
楚衡起先沒聽明白,待反應過來,倒是有些羨慕表弟遇到了讓他如此信任的女子。
“就算如此,你忍心讓莫姑娘爲難?倒不如先同莫先生將事情挑明,若是莫先生沒有意見,你再遣媒人上門提親也不遲;若是莫先生不願意招你當女婿,你大喇喇的就帶着媒人上門,豈不是壞了莫姑娘的閨譽?到時莫先生記恨上你,你就更無希望娶到莫姑娘了。”
蕭睿淵皺了皺眉,沉思不語。之前他一心想把心愛之人早些娶回家,便打算直接帶媒人上門提親,表哥的提醒,倒是讓他覺得這麼做卻非明智之舉。
只是具體要如何做,蕭睿淵真沒有主意,不由得問楚衡道:“依表哥之見,我該如何做?”
楚衡一聽,只覺得額角更疼了,可是看着表弟目露希冀的樣子,他委實不忍心甩手不幹,只能無可奈何的應下來:“待哪天休沐,表哥隨你走這一遭,想來莫先生就算拒絕,也不會當着表哥的面,給你難堪!”
“多謝表哥!”蕭睿淵抱拳道謝,聲音溫和了好幾度。
只要能娶到心愛之人,他不怕難堪,也不怕被刁難,但是表哥的這份用心,卻是叫他大爲感動。
看着蕭睿淵這副還沒成親,隱隱就有當妻奴的跡象,楚衡只覺得眼睛疼,突然懷念起從前那個對萬事漠然,像冰塊一樣的表弟來。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被敲響,楚衡道了一聲“進”,一名暗衛匆匆走進來,跪在地上向蕭睿淵上報了陳家三口逃跑,下落不明一事。
蕭睿淵霍然起身,顧不得詢問陳家三口在暗衛的重重監視之下,爲何還會悄無聲息的逃走,沉着臉下達命令:“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
“是!”暗衛領命,又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的消失在月色之下。
暗衛走後,蕭睿淵就向楚衡告辭,形色匆匆的回到了威遠侯府,並親自帶着二十名親衛前往陳家。在耗費半個時辰後,終於在陳家後院的水井中,找到了一條通向外面的密道。
密道長達數裡,直達城外一處廢棄的破廟,距離破廟不遠的地方,陳家三口顯然是從這條密道逃出京城。
距離破廟不遠處,就是護城河,若是陳家三口乘船順流而下,此時早已經出了京城的範圍,朝着南邊去了。
能秘密挖出這麼一條密道,顯然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根據挖鑿的痕跡判斷,竟是有十年之久。即便是蕭睿淵,也不得不佩服陳吉老謀深算,竟然在十年前,就準備好了後路。
陳吉有多麼危險,蕭睿淵很清楚,無論如何,他也要把人找到,以絕後患。在詢問了停泊在河邊的其他船隻,斷定陳家三口確實經由護城河逃走後,立即着人兵分兩路,一路順水而下,尋找陳家三口,一路騎快馬,沿河岸尋找。陳家三口不能在水上漂流一輩子,總會上岸補給。
……
翌日一早,林太師身死、林家被抄這兩件事,就被傳到了民間。一時間百姓們議論紛紛,絲毫不亞於先前的科場舞弊案,甚至恆王被幽禁,林大老爺被斬立決(林貴妃)這兩件大事,也只是被人提了兩句,就沒了聲響兒。
士林之中不少人懷疑惠安帝殘害忠良,逼死了林太師。直到林太師被追封文忠侯,以國公之禮厚葬的消息出來,這份懷疑被打消了不少。
沒過多久,林大老爺和林貴妃合謀毒害先皇后,又操縱前不久的科場舞弊案被爆出來,那些人才明白林家爲何會被抄家,林太師爲何會吞金自戕,皆是被家中不孝子孫帶累的!
想到林大老爺和林貴妃做下的那些足以滅族之事,惠安帝卻追封林太師爲文忠公,給了這位三朝帝師最後的尊嚴,不由得感嘆幸遇仁君。
一場原本因林太師身死,而將被掀起的風浪,就此消弭。
林太師風光大葬後,廢王楚燁就被送回恆王府。恆王府大門上代表着親王尊位的門匾,已經被惠安帝收了回去,從此以後,只是個華麗的牢籠罷了。
林家覆滅,恆王幽禁,代表着威脅莫家的兩把刀沒有了,莫家父女終於鬆了口氣。
只是陳吉逃跑到現在,已經整整過去了七天,那三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任千人四處搜尋,依然尋不到三人的蹤影。
莫顏知道,時間拖得越久,找到的機會就越渺茫。她不甘心陳吉就此逃掉,卻也沒有辦法找出他的下落。
這天,她忍不住再次向雪糰子問起了陳吉的下落,雪糰子卻嚴肅的問了她另一個問題:“顏顏,陳吉犯的事情太大,被找到不止自己會死,他的妻女也會死,這樣的話,你還希望他被找到嗎?”
“當然!”莫顏想也不想的回答,正要問雪糰子爲何問出這樣顯而易見的問題,她後知後覺的明白雪糰子要問的究竟是什麼,臉色一下子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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恆王也是苦逼的,我想任何一個有雄心的人,一旦被給予希望,他都想牢牢抓住吧,他有句話說的很對啊,錯的是惠安帝啊!
更加苦逼的顏顏,你要怎麼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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