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山頭上的風很大,自那邊山頭吹過來,拂過山坳,再到這邊山頭上,山坳裡頭並不冷,冬暖夏涼,是那個時候,誰說來着。
林巧雲不記得了,那些曾經一起在月下喝酒,篝火旁邊大聲談笑的弟兄,都已經走了。
山坳裡留下的,是他們用鮮血爭取回來的,所想要保護家人,孩子,愛人。
可是,當林巧雲懷揣着最後一絲希望,面對的卻是滿山谷的屍橫遍野。
“不,不……”她慌不擇路,當場就踩着荊棘,一路狂奔而下,月光清冷,寧靜山谷裡沒有一絲動靜,數萬百姓,全都靜靜躺在了地上。
有的仰面朝天,身上扎着劍柄,有的懷抱着孩子,雙雙死去,連下了數日的雨,土地很潮溼,那些人身上不免散發出了惡臭。
林巧雲走過去,幾乎每一步都墊着好幾個人的屍體,男女老少,無不睜大了眼睛,眸中殘留着死前的驚恐。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臨時的避難會成爲他們長眠的地方。
林巧雲扎堆在其中,就像是滄海一粟,最後,她是跪在了這些屍體上,一具具摸索着去尋找,有關顧回顏莊的老少夫人,齊家老爺,還有……鄭氏跟兩個孩子。
她摸着肖玉之小小的腦袋,觸摸到他面上冰冷的皮膚,腦子裡不斷回想起的,都是他鬼頭鬼腦,說要拜秦漢爲師的場景。
臨別之前,她記得肖文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個孩子。
她心頭一痛,難受得呼吸困難,想哭卻哭不出來,只是捂着胸口,心口絞痛倒在屍體上,張着嘴費力呼吸,吸進去的,全都是屍體變化的味道。
爹,娘……
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失去了意識,反正夢裡,她還在不斷尋找着爹孃,妯娌跟兄弟。
王氏最愛惜兒子孫子,看不着她跟秦漢生大胖孫子,絕不善擺干休,那年狗子家吃酒回來的路上,王氏的嘀咕,其實她都聽到了。
張氏最喜歡銀子,臨行前那麼多金銀珠寶都被她藏起來,不取回去,恐怕想得都睡不着覺,偏生勞碌命卻還愛漂亮,天天睡覺敷面膜。
秦墨跟李翠剛有了笑兒,那娃兒可乖巧,長得又極爲標緻,像極了秦墨,大傢伙捧在掌心裡頭疼着,秦墨這精明小子,天天傻樂呵跟獻寶似的。
最後出現在夢裡的,依舊是一身盔甲,笑得一臉溫柔,承諾會回來找她的漢子。
醒來的時候,外頭已經天光大亮,帳篷沒有拉緊,外頭的光亮落到她的眼皮上,一睜眼,就照進了那猩紅的眼球。
“你醒了?喝口水吧。”吳巖就守在一旁,看她夢裡蹙着眉頭,口中顛來倒去一直在說夢話,心中疼惜不已。
林巧雲撐着發疼的腦袋,掙扎着又要下牀,卻被吳巖一把按住,她下意識就甩開他的手,“讓開,我要去找爹孃。”
吳巖卻是不讓她再動,粗聲粗氣喝道:“屍臭聞多了有毒,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讓開。”林巧雲不想跟他浪費時間,翻身就下了牀。
到了門口的時候,卻聽到吳巖再次低喝,“我們早就檢查過了,裡面已經沒有活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