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令,你真的什麼都不說,一定要我現在就離開南京嗎?”
宋美齡一邊認真地問着蔣介石,一邊以從未有過的的溫柔,輕輕偎在她這位已日漸消瘦的夫君身上。
從1937年七七事變開始到現在的春節剛過,短短大半年時間,國軍在各個戰場節節敗退,一片又一片國土落入日本鬼子手中。這一切既在意料之中,又在人們想象之外。但有一點卻是肯定的,那就是她的這位夫君,那篇“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的全民抗戰之演講,真的猶如一支熊熊火炬,點亮了無數在黑暗中徘徊與哭號的心靈。
可以說,之前更多隻是爲了政治上的聯姻和對領袖人物的仰慕,在這一刻完全化爲了對一個真正男子漢瞬間展現出來的血性和豪情所迷戀。別說她自己,就連家族中原本不屑於夫君的大姐都豎起了大拇指。就這樣不知不覺突然迸發而出的愛意,又怎能讓她就這樣離開呢?
同時,這半年來的一個最大謎底,到現在她還是一點都不知情哩。她甚至一度有些懷疑夫君對她的愛情。別忘了,除了軍事上她不懂之外,幾乎在各個領域自己的夫君,在這之前可是對她無話不說的。
結果呢?海南之行,夫君與孟遙突然勢如水火,就連淞滬會戰那樣慘烈的戰鬥,居然咬着牙一點都不求援於突擊營,他倆可真成了仇人啊。
再看看現在已經向世界公佈出的中國戰區序列,五大戰區、四個預備軍,182個步兵師,46個步兵旅,9個騎兵師,6個騎兵旅,4個炮兵旅,8個炮兵團,煌煌170萬現役正規軍中,連一向都是嚴防死守的朱毛都正式列編爲閻錫山第二戰區中的第18集團軍,令日寇聞風喪膽的突擊營,卻連一個人的影子都沒有出現在其中哪怕毫不起眼的任何一個位置上。
爲什麼,這是爲什麼。難道說,戴笠或者其他什麼人已經知道了她和孟遙之間那唯一的一次纏綿之情,從而終究紙包不住火地讓夫君知道了一切?不,不管是戴笠還是別的什麼人,他們都沒有這樣大的膽子。
看到宋美齡從未有過的溫情脈脈,老蔣到底還是愧疚地嘆息一聲,強撐起這些日子的疲憊之身,以溫和但卻更加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達令,我素來不瞞你什麼事情,現在也一樣。首都很可能保不住了,所以你必須得提前走。”
“那你呢,還有先總理的陵寢,千年的古城,城裡的百姓,這一切的一切怎麼辦?從九一八事變開始,達令,日本軍隊所作所爲,均爲禽獸亦不爲之,我們必須要抵抗到底啊。”
宋美齡焦急地幾乎叫喊起來,直惹得老蔣更加的一陣心碎和煩悶。
“好啦好啦,達令,這一切我都會酌情安排的,只要你安全地先期撤離。”
“你不走,我就不走——”
宋美齡賭氣地說完,忽然盯着巨大的地圖上那片孤懸於海上的島嶼,再次鼓起勇氣舊話重提道:
“達令,就算是我求你,好嗎?讓突擊營過來吧,他們一定可以保住南京。”
“不要說了——”
老蔣的臉上一下子黑下來,憤怒地招手叫進了陳布雷和蔣百里,顫抖着手指道:
“叫戴笠親自安排一下,派第三戰區薛嶽的第19集團軍調一個精銳團,護送夫人以及所有侍從室家眷們,馬上離開南京城。”
娘希匹,在這樣攪和下去,《南京大屠殺》那部電影中慘絕人寰的畫面,又要再一次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夠了,夠了,他已經不堪重負,就要發狂了啊。
強行將宋美齡送至車上,蔣百里剛要轉身回去,卻被宋美齡罕見地一把拉住了,然後就是一聲冷到徹骨的問話:
“我再問你一次,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要老實跟我講。”
蔣百里一雙眉毛頓時往下一掉,帶着哭腔舉手投降道:
“夫人請你饒了我吧,我敢再次向天發誓,如果我知道內情而不與夫人說,天打五雷轟。而且我向你保證,就是我,也都每天都發瘋地想知道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說完,蔣百里偷眼打量着頓時默然下去的宋美齡,馬上壯起膽子跟上一句:
“夫人,現在或許只有你能改變校長了,趕快讓突擊營歸建吧。這些日子你也都看見了,原本相安無事的態勢,從突擊營交租金的那一天起,一切平衡都被打破了。七七事變,淞滬會戰,再到現在的南京被圍,小鬼子一步步的行動,真是看準了沒有突擊營才一步步展開的啊。這樣大的範圍,這麼迅速的戰局,根本就是小鬼子早就預謀好了,等得就是這一天啊。”
“百里兄,你嘴上還是加把鎖吧。”
不知何時,戴笠已匆匆趕了過來,有些膽戰心驚地盯着他慷慨陳詞的樣子,嘴裡卻不得不呵斥了一句。
蔣百里扭頭一看,發現第19集團軍司令長官薛嶽居然也親自趕了過來,估計是爲了表忠心親身過來安排沿途護送事宜的吧。不管怎麼說,日寇先頭部隊第6、第114師團等精銳兵鋒已至,身爲國母和第一夫人的宋美齡的人身安全,自然也是不能等閒視之的大問題。
可是,大家都不說,心裡都明鏡似的別在心裡,哪一天突擊營才能重回國民革命軍戰鬥序列,哪一天才能止住日寇所向披靡的兵鋒呢?
蔣百里看看裝腔作勢的戴笠,以及聽得目瞪口呆的薛嶽,鼻子不由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蔣百里一走,宋美齡也是冷臉望着薛嶽,明顯帶着不信任的目光向他帶來的大隊士兵以及多達數十輛的車隊望去。
“薛將軍,這麼多車輛和人員亂哄哄地擠在一起,你帶了多少高射炮過來呀?”
薛嶽聞言,馬上苦着臉攤開雙手道:
“稟告夫人,我手中哪有專門的高射炮隊呀,跟過來的兩個高射機槍連,還是緊急從第三戰區五個集團軍各部隊臨時徵調而起的。不過夫人請放心,校長已打電話命高志航直屬航空團相機在沿途空域警戒。只要我們行動迅速,想來還不會有多大危險的。”
“空軍,我們還有空嗎?”
宋美齡冷哼一聲,砰地一聲重重關上了車門。
剛剛擔任國民政府航空委員會秘書長的她,可以說此時比誰心裡都清楚,大半年時間,原本就羸弱的中國空軍在絕對優勢的日寇空軍持續打擊下,這些年辛辛苦苦攢下的不到10個航空大隊的家當,幾乎損失殆盡,再難組織起一次像樣的升空作戰了。
就連一直被嚴令儘量避戰的陳紹寬的海軍,也是越躲越出鬼,一艘一艘地被日機或戰艦擊沉、擊毀,丟人又心疼啊。
唯一值得稱道的是,淞滬會戰初期,日機試圖偷襲南京的兩大門戶空軍基地杭州莧橋空軍基地、廣德機場,被高志航第四航空大隊一個反擊,偷襲而來的18架日機不到半小時就落荒而逃,並扔下了8架殘骸而讓到處一敗塗地的國軍一時間歡聲雷動。
8月14號,多好的一個日子。
當她馬上建議這個日子就定爲中國空軍節時,全國上下幾乎從未有過團結一致地表示了讚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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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誰知道,有誰敢於仗義執言,高志航大隊中的哪一架戰機,不是才從突擊營“騙過來”的最新式美式戰機。他的每一個飛行員,有哪一個不是在突擊營飛行學院摸爬滾打多年纔回來的。
幾乎綿延了數公里的龐大車隊,剛剛繞過日寇包圍圈,沿着一條狹長的缺口蜿蜒而去,便被一架日寇偵察機發現。
不到30十分鐘,黑壓壓的天空上便響起了陣陣轟鳴聲。
“夫人,請趕快下車,馬上就地隱蔽——”
負責護送任務的第19集團軍直屬特務團的少校團長明安生顧不得體統,提着手中的湯姆遜衝鋒槍一把拉開了車門,毫不客氣地將張小鳳一把拽出來,隨後彎腰就將有些慌張的宋美齡粗魯地拉出來,揮手對兩個人高馬大的侍衛吼道:
“快,看見百米外的那座破廟了嗎?你們立刻將夫人送過去,我馬上組織一個高射機槍排趕過去,沒有命令,不許放任何槍彈。”
宋美齡幾乎凌空被架起來,在快速跑動的一霎那,方纔想起被大力摜到地上自己的貼身秘書張小鳳。
“小風,張小鳳,你在哪裡,快跟上來——”
話音未落,遠方便響起了隱隱約約的炸彈尖嘯,隨後便看見一串串子彈像犁地一般沿着車隊走向,突突地掃射過來。
“媽的,狗日的小日本動作太快了一點吧——”
明安生嘴裡大罵着,順手扯起仍在亂草叢中掙扎的張小鳳,一把將她推了出去,順手指了指破廟方向,然後舉目向早已亂成一團的車隊望去。
一望之下,他便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車隊中,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何時見過這樣的陣仗啊。槍炮聲一響,哪還管士兵們的指揮,紛紛沒頭沒腦地四散逃竄起來,簡直就像趕鴨子一樣。媽的,哪裡空曠他們往哪裡跑,是不是以爲平地逃命更快一些啊。
砰地一聲,明安生再也顧不得什麼了,舉槍便惡狠狠地打空了一梭子子彈,嘴裡聲嘶力竭地大喊道:
“他媽的,都別亂跑了,都給老子站住——”
槍聲一響,天空中突然噴出數道火舌橫掃而來。數個士兵猝不及防,頓時被彈雨達成一個個篩子,不成人形地連聲音都沒有便仰面倒去。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明安生被眼疾手快的警衛員一推躲過了此劫。
“防空排,他媽的,防空排——”
明安生還沒爬起身,便看見了身旁仰面而倒的士兵,一雙雙失去了生命光澤的眼睛,正怒目圓睜地緊緊盯着火焰四射的天空,他兩眼一紅,揮拳砸向地面沒命地呼叫起來。
終於,車隊開始斷斷續續射出了憤怒的火舌,向一道道嬰兒的塗鴉,歪歪扭扭地開始在天空追逐着日機的蹤跡。
終於,有一個高射機槍排在政治教導員的驅趕下,跌跌撞撞地爬了過來。
“團長,我們完蛋了,已經死了很多人,他們、他們可都是侍從室頭頭腦腦的家眷啊。我、我們就是活着回去,他們也會把我們撕碎的……”
政治教導員還沒說完,便抹着臉上、身上分不清是人肉還是人骨血糊糊的東西,哇啦啦地放聲哭嚎起來。
哭聲中,明安生一掌打了過去:
“我操你媽,都什麼時候了還想這些。給老子站起來,只要夫人活着,老子保你不死。”
趕到破廟處,明安生終於長出一口氣。
還好,夫人的侍衛們已經驅趕着周圍的全副武裝的士兵們,儘管人人都哆哆嗦嗦的,但還是建起了一個簡單的防禦圈。
不過,這防禦圈對於日寇戰機而言,等於是個擺設。
“快,在左中右馬上建起防空陣地——”
明安生趕緊指揮着三挺高射機槍,在破廟三個方向敷設開來。防空照測兵也拿起望遠鏡和標誌,開始在天空上眺望起來。
“是明團長嗎,你的電臺呢?”
聽見動靜,宋美齡的聲音突然從破廟內傳出來。
電臺,對,電臺。明安生一扭頭,伸手在一個士兵肩上推道:“快去,馬上把我們的電臺找來。”
“問問他們,高志航到底在哪裡,爲什麼還不來?”
“是,問問高志航,他爲什麼還不來——”
明安生嘴裡應着,忽然就發現防空照測兵突然啊地一聲,一屁股坐到地上,扭過臉便衝着自己連連打着手勢,嘴裡啊啊着就是發不出聲音。
循聲望去,明安生剛舉起望遠鏡看了一眼,頓時也是目瞪口呆,怔怔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只見第一批接近了掃射和轟炸尾聲的大隊日機陰影之上,一羣小小的黑點正在一點點放大,而且很快就能清晰地看見上面猩紅的膏藥圖案,正在早晨的陽光中閃射出一道道陰森森的光芒。
整整32架轟炸機啊,難道小鬼子知道了他們抓住的是誰了嗎?
明安生絕望地回過頭來,擡眼向破廟的牆壁和屋頂望去,不覺更是心如死水:老天啊,這個破廟,怎麼偏偏全是木質結構啊!
正看着,荒野中忽然遠遠地跑來一溜黑影。
日寇?
明安生瞳孔一縮,險些就要跌坐在地上。
如果真的是小鬼子,看那些不足半個連的人數,雖然夠不上致命威脅。可如果他們是地面上的先前師團偵察部隊或者特務什麼的,那夫人的安危可就真的難測了——
“鳴槍,快鳴槍。還有,馬上召集附近所有部隊,不惜一切代價向破廟方向靠攏。”
說着,明安生舉起望遠鏡,屏住呼吸仔細觀察起來。
似乎是附近被驚起和打散的鄉民,正舉家攜帶着無數傢伙什兒沒頭沒腦地往這邊撞來。很顯然,他們似乎也認準了這個破廟,是此地唯一能救命的道場。
不對,這隊形,步伐還有四處觀望的眼神,絕不是什麼普通老百姓所能具有的氣質。
明安生心裡一驚,順手就抄起了衝鋒槍:“警戒,警戒,準備戰鬥。”
話音未落,一架哼哼唧唧的日寇輕型轟炸機突然斜飛過來,幾乎貼着地面便橫掃了過來。
“轟——”
“轟轟——”
兩個機翼下的巨大航彈,在那羣人的周圍炸起了數百米方圓的塵土煙霧,瞬間吞沒了他們。
完了。
明安生眼睛一閉,鬆開了手裡的衝鋒槍。
硝煙過後,幾個膽大的士兵欠身看了看道:“團、團長,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如果有活着的我們把他們救出來吧?”
“救什麼,你認爲那樣的爆炸之下還能有完整的東西嗎?”
明安生一眼也不敢在往那個方向去看,心裡雖然多有不忍,但還是呵斥了士兵一句。不管怎麼說,他們只要不是地面日寇就行。至於死活,還是各安天命吧,亂世與戰爭,多少權貴都無十足生命保障,何況小小的百姓啊。
突然,周圍響起士兵們的一陣驟然而起的歡呼聲:
“打中了,打中了,太好了,是我們的高射炮來了——”
歡呼中,之間一條紅豔豔的火龍,緊緊尾隨着投彈而去的那架日機,不緊不慢地調整着前進軌跡,然後不緊不慢地輕輕一拍,日機頓時像被人猛拍一掌一般一震之後,突然化成無數碎片在空中飛舞。
“他媽的,沒聽說附近有我們的高射炮團啊——”
明安生又驚又喜,癔癔症症地看着,突然撓撓腦袋向宋美齡的侍衛長望去。
“兄弟,你看清了嗎,哪有高射炮彈能追着人跑的呀?咄咄怪事嘛。”
聽見聲音,宋美齡一頭鑽出來,盯着天空露出一臉沉思。緊接着,還未等明安生和衆侍衛反應過來,她馬上又驚又喜扭頭就四處張望起來。
“孟遙,孟遙,是你嗎?我知道,這一定是你,你快出來,我知道你肯定就在附近。”
聽見宋美齡瘋瘋癲癲的呼喊,侍衛長忽然一拍腦門,不顧一切就衝着明安生大笑起來,連宋美齡的安危也不顧了:
“兄弟,不用猜了,這是孟將軍的神彈,專打飛機的。多年前我跟着夫人,有幸見識過一次這樣的表演。甭管多厲害的飛機,有了這種神彈,它就是飛到了頭啦。哈哈,我們不用再害怕囉。”
正說着,巨大的彈坑中擡起了無數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