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初,鱷魚領正在和南邊扼守半島陸路入口的胥琴人打仗,焦明隱約記得當時也曾與冰蓮聊過這個話題卻被雜事岔開。此時再次聊起此話題,且缺少水系,心中自然好奇,追問道:
“那我們水系魔法戰士……”
“大部分慫貨和其他三系一樣等家裡贖,剩下的則是按照我們鱷魚領的傳統:硬抗。”
“你在開玩笑?”焦明轉回頭問道,驚訝得甚至忘了對面的戰局。第一次聽說鱷魚領硬抗的傳統,是第一年秋收時與冰蓮的貼身女僕夏風說起魔法戰士是如何對抗疾病,但這次聽說被俘也‘硬抗’,卻是怎麼也套用不過來,“殺俘這種事還怎麼‘硬抗’?”
“四系中,不知爲何,擁有水系天賦者最少。而在諸多方面,比如疾病,受傷等等,水系卻又極具優越性。是以十分寶貴。那麼假若你是一個魔法家族的族長,戰爭中抓住一個擁有水系天賦的戰俘,且其所在家族就是窮鬼,擺明了沒錢贖人,你會怎麼辦?才能最大程度的利用之。”春雨卻是不答反問,接着伸手將焦明的頭推回去:“看比賽,綠面具小鬼要有動作了。”
焦明被問的一愣,代入春雨預設條件,思路不由控制地延展開,若再拋卻地球道德法律的束縛,並將收益期拉長至幾代人,答案呼之欲出:配種。
此方世界醫療手段不高,且另外三系的魔法師只是普通人體質,完全無法保證具有極高天賦的繼承人不會莫名其妙的死掉。或是意外擦傷的小傷口感染,或是飲食不乾淨而痢疾拉肚子,甚或是一場流行感冒發燒轉肺炎腦膜炎。但是,若繼承人兼具一環二環的水系魔法天賦,即使荒廢着不用,也可以大大提高活下來的機率。
舉個例子。有野史載,清朝某位皇帝就是因爲幼時天花病癒,獲得免疫性,這才競爭過其他條件皆相差彷彿的兄弟繼承皇位。可見‘百病能抗’這個屬性在醫療條件不發達的世界,具有怎樣的吸引力。
“我猜不到,你直接說。”
“我看你是猜到了卻不敢說出口。”春雨嘴角僵硬地翹翹,本想嘲笑焦明的拙劣演技卻因回憶起家族記載而笑不出來。“遠的不說,只以我們鱷魚領爲例,天賦三環及以上的戰俘在奴隸市場可是很受歡迎呢。否則你當胥琴人瘋了,幾百年有事沒事就來騷擾我們,而我們鱷魚領除了高粱米和魔法戰士之鄉的稱號,還有個屁?”
“臥槽!”焦明忽然覺得自己的三觀再次被刷新。若是男性被俘還好,若是女性,其境遇不敢想象,最好的結果也是挺着肚子被困鎖閣樓,偶爾僥倖可從小窗口看到院子中玩耍的可能是自己孩子的小傢伙。“那麼所謂硬抗……”
“爲了禁錮水系魔法戰士,外部拘束不用說,有時還會附加土系魔法對靈魂的控制,就像那兩個面具小鬼,或者說神衛士。而後一種手段你即使不喜,也該瞭解,並不能改變心智,只是違抗命令時會有劇烈的疼痛,並可能造成靈魂層面的損傷。”
“也就是說抗得住頭疼,想幹啥幹啥?”
“想得美。抓住機會逃跑就不錯了,最多捎帶上兩三個下僕的命,哪有功夫去找人報復。按照家族記在,兩百多年的時間裡,逃回鱷魚領的魔法戰士不出五十個。且多是男性,因爲將女主子伺候舒服了才僥倖得到機會。而女性被孩子牽扯,再難忍心逃跑。”春雨在外流浪多年,見多識廣,雖身爲女性,卻完全不避諱某些事情。
(多條路)
“能活着回來終究是好的。”焦明背脊發涼,勉強接上一句。
“別忘了靈魂損傷。”春雨搖搖頭,“此後只是個純粹的肌肉疙瘩,失去治療他人和附魔物體的能力,雖然我們本來也不擅長這兩樣就是了。”
這裡再次凸顯出水系魔法戰士的耐操屬性。若將施展魔法比擬做臨摹一幅畫卷,而魔法媒介就是一隻看不見的手臂,只有畫得差不多,才能完成施法。其他三系魔法師若是靈魂損傷,相當於這隻手臂抖個不停甚或直接癱瘓,若不調理施法不能。而水系魔法戰士雖同樣不能施展附魔與治療這類精細的魔法,但身體素質還在且可以本能地繼續增強。
焦明大概明白當初冰蓮和銳骨爲何都不願多談這方面,唏噓感嘆之餘,卻又想起初到長藤鎮的時候,紫羽女士曾送來一本胥琴人氣系魔法師的筆記,並叮囑‘靈魂受傷,(氣系)練廢了也沒事,正好專心水系魔法戰士一道’。顯然鱷魚領上下對靈魂損傷並不在意,不像南方這邊談之色變。
不過陷入回憶中的焦明很快被一次劇烈的爆炸拉回現實,卻是對面山頭上,綠面具提克終於尋到機會,在堅守時間結束之前,突破箭矢防護魔法,將炸藥包擲到近處引爆。
待火光與黑煙散盡,山頂空地上卻是一個半米高架在樹樁上的凝構物斜坡壁障,幾個灰頭土臉的老兵魔法師以臥倒的姿勢躲於其內,避過了爆炸的火焰、衝擊波與碎片。且從他們起身的動作判斷,無一重傷。顯而易見,雖然這次爆炸威力不小,戰果卻並不理想,只因對方早有料想並做出應急預案,畢竟從俘虜口中得到詳盡情報,以換位思考來設計作戰計劃並不困難。
春雨叫一聲可惜,焦明卻是鬆一口氣,就此結束再好不過。但緊接着只見兩個矮小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鬆一口氣的老兵魔法師人羣中間,月牙一般的雪亮刀光閃動,且幾乎同時,堅守時間到,下方看臺射出耀眼的信號彈,表明這一場貴族戰爭勝負已分。
而在信號彈於高空炸亮的瞬間,對面山頭空地血光連閃,兩個面具小鬼居然無視勝負繼續出手,且狠辣無比,刀刀直奔咽喉。
焦明瞪圓了眼睛,想罵一句‘瘋子’,喉嚨卻彷彿被堵住說不出話來,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只感覺身體一輕,周圍景物飛退,回神時已經身處山頂空地,卻是被春雨提溜過來。
“救人,還來得及。”春雨急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焦明這纔回神,顧不得其他,溝通水系魔法媒介,和春雨及兩外兩個高環水系魔法戰士一起,爲五名喉嚨冒着血泡並不斷掙扎抽搐的老兵魔法師進行緊急治療。
雙手按在喉嚨上,催動肉體細胞本能,在他們被自己的血嗆死之前,讓傷口癒合,之後就和搶救嗆水者一樣,猛拍後背並治療肺部損傷即可。前後不出九十秒,總算沒有增加不必要的傷亡。
至此,焦明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氣,前胸後背皆被冷汗浸透,後怕與慶幸在心中不停翻滾,甚至忘了去看一眼被封鎖在凝構物囚籠中的兩個面具小鬼。直至春雨提醒,纔想起這兩個小瘋子,但礙於諸多因素,卻又不得不保下二人。
且不說瘋子人格失去玩具會怎樣發作,正常人格焦明既看不得兩個十幾歲的孩子被處死,也不能接受因附屬靈魂體死亡而失去氣系魔法能力的風險和劇烈的頭痛。
不過仔細想來。此二人雖然在勝負已分之際悍然出手,但新規中並無這方面細則,顯然有空子可鑽。且五個人皆已經被救活,也算是並未造成嚴重後果。所以只要消解觀戰高環魔法師們的不爽情緒,事情似乎並不難解決。
‘真TM是老子欠你們的!’雖然恨不得狠抽兩個小鬼一番,在外人面前卻又不得不迴護,這讓焦明暗罵的同時也一定程度理解了爲人父母的心態,卻又憤憤不平起來:‘但這兩個小瘋子並不是自己的孩子,爲何要受這般罪?全TM怪瘋子人格!’
在焦明治療,接着愣神回魂,再加上心中思量與腹誹的功夫,亦見證全過程的伊思終於趕到山頂空地,與焦明春雨低語幾句,交換意見並很快達成一致,順勢成爲這邊的代言人,開始與諸位高環魔法師打起嘴皮子官司。其中語速頗快,並迅速建立初步的共識:面具小鬼罪不至死,下去詳談。
焦明聽到翻譯結果,長出一口氣,只覺今天心緒的起伏次數與曾經學生時代一年的相同。
下山的路上,兩個面具小鬼被釋放。伊思以通用語和綠面具提克交流一番,問清繼續戰鬥的緣由,接着眼神一亮似有所悟。旁聽的春雨亦微微點頭贊同,而同樣旁聽的焦明卻越發難以理解此方世界瘋狂的一面,唯一能寬慰自己的理由,便是出生在一個和平的國家真好。
按照綠面具提克的解釋。於這場模擬戰爭來說,即使失去山頂這個炮臺而造成大戰局不利,將堅守炮臺的敵人盡數殺死也算將功補過,甚至可能給大戰局帶來轉機。且當時敵人因成功堅守而鬆懈,正適合出手,風險低成功率高。於私人來說,能有這樣的戰鬥機會亦是一種幸運,沒道理不把握住,將自己最高戰鬥力展現出來並積累更多的戰鬥經驗。
“若敵人真的死了呢?”焦明問。
“算他們倒黴。”提克淡然回答,顯然剛剛出刀割喉之時,是真的打算殺死敵人,並未想到這樣的傷勢也可以救活。
“若你死了呢?你的父母會多傷心?”
“算我倒黴。且有妹妹在,他們早不在意我的死活。”
焦明想了想,再問:“記得你有個小女朋,她怎麼辦?”
提克終於不能保持冷漠,步子僵硬瞬間,答道:“我會瞬間移動,沒那麼容易死。”
焦明看看另一邊腳步輕鬆的白麪具少女白陽,雖語言不通,但從眼神判斷理由也該相差彷彿,已不必多言,轉回頭最後問:
“你今年幾歲?”
“十二。”
“呵呵,英雄出少年啊。”再無話可說,焦明只能用這麼一句翻譯體表達心中滿腔的荒誕和對殺人犯的譏嘲諷刺。‘殺人犯’三字正是焦明心中對兩個小瘋子的定位,說到底這終究是一場戰爭模擬,其中傷亡難免,可心中但有一絲仁慈之人,皆會盡力將之降低,而不是蓄意將之推高。勝負已分之際,要將可死可不死之人盡數屠殺,不是嗜血兇徒又是什麼。
可惜,周圍再無人有類似的想法,只以爲這是一句強調略怪的讚賞。
回到看臺前的河灘,彷彿完成表演的演員一般,剛剛生死相搏的二十九名戰士齊齊向看臺上的高環魔法師們行禮。這場模擬戰爭中,因最初對地雷威力錯估而死一人,致命傷被治癒者卻有十一人。五個被割喉,山背面三個被炸斷腿的鱷魚領水系魔法戰士和以身爲餌與他們同歸於盡的老兵魔法師,另有兩人於叢林纏鬥中因重傷不治失去戰鬥力被判出局。輕傷和俘虜等情況不計。
焦明想象得到,若沒有三個九環護持,於真正的戰場上,這些人都是真的死了,且由於實際情況的複雜,戰局持續之下,還會死得更多。心中越發沉重起來,沉默者人格憋着勁搞大事,而這次將不是特羅領進攻弗爾客王國那般,敵人望風而降傷亡不高的碾壓局,必然是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絞肉機戰場。
模擬戰爭的結果毫無疑問是對手獲勝,但在伊思的一番辯解之下,綠面具提克的說辭獲得了部分高環魔法師的認可,不僅取消對兩個‘不守規矩’的面具小鬼的處罰,還口頭上給以‘合格戰士’的讚譽。
這場貴族遊戲表面上的事情就此結束,焦明一刻也不想多待,在戰敗書上簽字之後便帶着隊伍離開,既是覺得噁心也想抓緊時間在領地搞好工業化,盡最大努力阻止沉默者人格的謀算。不過事情顯然沒有這樣簡單,卻是被滿臉暢快笑容的伊思拉住,原因是幾樣新式武器得到了諸多高環魔法師的欣賞,想當面詢問一二。
回想因這些武器產生的變數,焦明更是不爽,“你也都瞭解,不必隱瞞,回答他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