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意義嗎？”焦明低聲喃喃重複，再次高看這個柳八幾分。而面對這樣一個有幾分覺悟的聰明人，再兜圈子確實是浪費時間，索性直言問出疑惑：“剛剛你問在此‘長期發展’，是試探嗎？”
“是的。”柳八點點頭，“冰蓮大小姐對此十分在意，叮囑我在這方面多注意您的態度。”
“你這樣實話實說沒關係嗎？”焦明大爲訝異。冰蓮關注自己的狀況是情理之中，不直言相詢反而讓手下側面觀察也可以理解，但這種任務必然是交給親信之人。但三言兩語便交了底可謂毫無忠心，而冰蓮又不像是眼光如此差的傢伙。
“冰蓮少領主與大人您借於我有恩，夾在您二位中間實在讓小的爲難。所以小的與冰蓮少領主言明之後，獲得准許，若您問起，可實話實說。”柳八一臉誠懇。
“我與你有何恩情？你不記恨於我，我便很高興了。”焦明苦笑搖頭，話是這樣說，心底卻有三分感動，但轉瞬又懷疑起來，這種見慣人情事故、遍嘗冷暖悲苦的下層老油條，這番話究竟發自深心亦或是曲線獻忠？
盯着對方的表情片刻，卻是啥也看不出來，焦明微微搖頭放開此事，不論是何種情況都不必深究，這只是簡單的金錢僱傭關係，想多了都是自作多情。
柳八則是表情不變，緩緩講起兩件往事。一是去年與有大家族背景的同事競爭崗位的時候，差點莫名其妙死掉。冰蓮慌忙趕來用水系魔法救下並藉機大發雌威，算是將這種不良風氣剎住。二是不久前嚴打的時候被舉報受賄，家中也確實發現了大量財物。結果冰蓮採用入夢的辦法確認清白之後，以少領主身份擔保，這才讓他免於死刑。
最後柳八緩緩道：“……收拾行李的時候，我也琢磨明白。這次來這邊，也有一分保全的意思。我這樣一個不會魔法的普通人取得這樣的成績，可是擋了許多人的路。”
焦明愣了愣，心中有了一些猜測，畢竟這幾年的見聞也知曉了一些默認的規則。最常見的，若魔法家族主支沒有魔法天賦的子嗣，則必然主支與旁支易位。若是整個血脈親屬中都沒有魔法天賦者的話，上一層魔法貴族取消這一家貴族封號與封地亦是尋常，形同削藩，完全不會受到旁人詬病。
那麼反過來思考，也能明白普通人獲封爵位是千難萬難，立下再大的功勞，頂天就是個大管家。是以焦明驚訝問道：“你的功勞不會是可以封爵了吧？”
“怎麼可能。”柳八搖搖頭開始解釋。卻是少領主夏天時候發佈的新規，鱷魚領將在貴族爵位體系之外，於長藤鎮試行一套官僚體系，貴族銜與官僚銜並無必然聯繫。而按照這套新規，柳八足以成爲十個居民小區的總區長，管理的人口數量已經與破敗些的伯爵領相當，當然是忽略‘居民’與‘領民’差別的情況下。
但這也足以讓一些老古董感到不舒服，且一個功勞不小又在‘受封官僚’上有爭議的普通人卡在前面，後面人的心情可想而知：不夥官銜急切不甘心，獲得官銜又擔心被說閒話，當真糾結。
“說實話在我看來，這樣的成就，這可比晉升六環斬獲戰功還困難。”焦明挑起大拇指。雖然鱷魚領相當於一個企業的擴張發展期，上升通道較爲寬敞通暢，但基層工作就是協調各方關係，不考慮貪贓枉法的情況下，就是不斷擦屁股背黑鍋，能幹出一番成績這情商絕對九十分以上。
不過言說比‘斬獲戰功’困難只是一種恭維。兩者根本是兩個層面的事情，無從比較。處事圓滑者未必敢頂着諸多傷害魔法衝鋒，而敢冒死衝陣殺敵者也多半會將那些繁雜的‘彎彎繞’搞得一團糟。
柳八隻是禮貌性彎彎嘴角，並不順着這話題談下去，“若大人無他事相詢，小的這就去忙了。”
“那你去吧。”焦明點點頭，待柳八邁出兩步，又交代道：“順便擬一個可僱傭普通人數量的時間表，這個屁大的男爵領只有三千人，幹不得大事。所以我打算託人招納人口，但在進度上有些碼不準，多了少了都是麻煩。”
“小的領命。”柳八轉回身行禮，接着頓住似在猶豫，卻還是開口問道：“小的有一事不明，若是大人能告知因由，小的感激不盡。”
“你問。”焦明挑挑眉毛。
“您爲何對不會魔法的普通人如此在意？三年前帶着我們養雞也好，此時在這裡修建平房也罷。”
“你覺得呢？”焦明反問，對方的沉靜表情無疑說明也曾思考過答案，甚至有所得。
“我認爲是利益。”柳八果然沒說出好聽又好笑的‘孩子話’，卻還是皺眉道：“只是小的算來算去，還是沒算明白。您與少領主在我們普通人身上花費的時間與精力，若是放在其他方面，諸如魔法工廠或魔法研究院，完全可以取得更多的利益。”
焦明呵呵一笑，“若是將計算收益的時間尺度拉長，範圍尺度擴大。你就會發現兩種方式最終的收益可是差着幾個數量級的。”
“但願如此。”
“必然如此！”
……
接下來的日子裡，領地內關於建設的各項工作都交給了比自己‘專業’的人士，正常人格焦明再次輕鬆起來，平時只要籤簽字，巡視一下進度即可，當然晚上的傳送工作還是沒停，每天二三百的銅幣收入雖然可觀，但投進領地建設的話，水花也不冒半個。
至於另外兩個人格，沉默者人格依舊閉關不出彷彿不存在一樣，瘋子人格卻是半夜出來，下午沉睡，遊遊逛逛無所事事，只是又與春雨女士‘切磋’幾次，斷胳膊斷腿不在話下。正常人格焦明曾無聊之下詢問其爲何不繼續做魔法實驗，卻得知其收到沉默者人格的警告，再繼續分裂靈魂碎片後果難料，所以正在擬定更精妙有效的實驗內容，留待日後實施。
而防滲添加劑逆向與‘打樁基礎’兩項懸賞皆無進展的同時，又兩個好消息稍稍緩解正常人格焦急鬱悶的心情。
首先是灼杉負責的四藤蔓組合傳送陣，諸多家禽慘死在空間通道內，卻沒有丟失的情況，改善伙食的同時並證明設計圖紙沒有大方向上的錯誤，算是試運行便有不小的進展，達成設計目標指日可待。
其次是伊思女士帶着幾十名四系低環魔法師與要求數額的普通人勞工，乘船來到男爵領地，並沿河道而上至河灘廠址邊，既是送人也算是趟趟航路。八環土系魔法師坐鎮並用土系凝構物包裹的船殼，小剮蹭完全忽略，即使觸礁也可以迅速修補。
不過當伊思女士看到這片繁忙景象的時候，卻感到詫異。非是因爲場面大人數多，畢竟人家是王室旁支，眼界還是有的。卻是因爲所建築的紅磚平房太挫，且完全是爲普通人準備的，預期中高大上的東西一個也沒有。
“你這是在搞什麼？”
“如你說見，建設領地啊。”陪同的焦明聳聳肩，接着微笑着調侃道：“還有你這剛新婚便出航，不大好吧。”
“那小孩晚上表現不錯，白天太幼稚，聊不到一起去。”伊思女士稍稍解釋一句，然後將話題拉扯回來：“你最好給我解釋一下，不久之後，幾個傾向改革的家族就會派中環魔法師過來。我可是說得天花亂墜才拉來人，這種場面可沒法交代。”
“創業階段，因陋就簡，理解一下。”焦明對接到消息來領人的柳八招招手，見伊思女士一臉嚴肅沒有放過此事的意思，不得不整理一番思路來解釋，而開口就是一個問題砸過去：“你覺得我將那套工業方案在領地內小範圍試驗一下，就會得到認可，並在整個領地內推行？”
“難道不是這樣？”伊思女士反問。
“那一套工業大生產的方案並不複雜，幾個九環甚至九環之上只要看一遍就能大概辨清優劣。之所以這麼長時間還卡在這裡，必是有你我還了解不到的巨大阻礙或難處。你覺得呢？”焦明此時說得順暢，卻是倒果爲因，當初更改計劃的時候純粹是難忍惡氣和憐憫領民，事後尋思許久纔想到這番說辭。
“這……”
“具體是什麼問題且不用多想，國王與諸多強者都搞不定的事情，我們更未必能解決。”焦明微微一笑，知道說服計劃已成功一半，“不過不必氣餒，我們所能做的就是進一步提高工業大生產計劃的收益，只要餌料夠大，總有魚上鉤。”
伊思女士沉吟片刻，先是將帶來的人交給柳八並叮囑清楚，這才說道：“聽起來很有道理。但是我沒看出來‘增加餌料’與這爛攤子的關係。”
“爛攤子就太過分了。”焦明哈哈一笑不以爲意，繼續解釋：“所謂利益，最淺白的一類就是財富，而財富的本質就是勞動。那份工業計劃中的各種工廠，就是勞動產生財富並與魔法工人分享之的地方。
但問題在於，以舊有的作坊管理經驗，甚至是更落後的領主管理領民的方式，簡單套用過去後，將會因不適應而產生巨大的浪費。當然這只是暫時性的小問題，去特羅領借鑑經驗或是磨合一段時間都可以解決。但我決定展示一套更高效的管理方式，使工廠的前期收益更高。”
焦明頓了頓，見伊思女士點頭後，對河灘地做了個揮手展示的動作，“既然勞動就是財富，那麼普通人的勞動也是財富，而對領民收稅無疑證明這一點。若是這套管理系統將普通人勞動產生的如樹葉一般輕薄的財富也能有效收集起來，應用到魔法工人上，效果自不必多說。”
“似乎……有些道理。”伊思女士皺着眉頭，雖沒領會透徹卻又一時無言反駁。
焦明則是趕緊趁熱打鐵道：“聽得看得再多，也不如親身試驗，何不花上幾日時間參與其中。我這裡正好有一份最新的紡織機圖紙，就請您用土系魔法凝構物構造一些零件，體會一下低環土系魔法師的生活。”
“我只有兩天空閒。”
“足夠了。”
“那麼再說說參觀團的事情，浮空飛艇沒談攏，時間上也拖延得過久，不如用你的傳送網絡如何？”
“那麼人員方面恐怕要精簡一些，麻煩你將那些打着旅遊主意的親屬們篩一篩。”焦明無奈道。說起這參觀團，小部分有見識的人還好，那羣中等規模家族的土包子領主卻頗爲讓人着惱，自費的時候沒興趣，聽說免費又一窩蜂，本是警醒他們世界最新變化的事情卻變味成求着他們一樣。
“恐怕很難，那些中年婦女們纔是最不好伺候的，不小心多說半句話都可能傳的不成樣子。”伊思女士搖搖頭，表情比焦明更苦。
“那就別怪我耍些其他小手段了。”腦筋一轉嘴角揚起邪惡的笑，焦明卻是想起地球的‘免費’旅遊購物團，佈置一下環境再挑幾個機靈人當導購，雖然倉促，但對付這些大媽應該足夠。
“你想做什麼？可不要胡鬧。”
焦明想想，這位伊思女士亦是個精明人，事後必然瞞不過，不如事前商量一番並分潤些利益，讓計劃更完美。道出計劃後，伊思女士果然眼睛一亮，愉快地討論如何‘坑’人。最終結果不僅確定了支付手段，還定下‘保底’購物額：每家一套家庭套餐，包括放映設備、洗衣機、淋浴電熱水器、新式浮空大吊燈等等最新面世的工業品。
計議已定，二人彷彿笑得彷彿偷到雞的狐狸，卻又立馬翻臉，在分賬比例上寸步不讓。最後伊思女士甚至爲了一成的利潤，拉着焦明去船上的睡房，徹底讓後者沒脾氣，趕忙讓出三個百分點並以去兩地佈置店面與其他事宜爲由傳送開溜，惹得伊思嬌笑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