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門,喬母就嘀咕上了,“這男人,什麼意思嘛。他什麼人嘛,真是。”
喬舒心平氣和地說:“媽,別忘了,哥不在了,霖姐她應該有她的生活。”
喬母愣住了。 щщщ¸tt kan¸¢ O
這道理誰都懂,可擱在誰身上,都覺得難以接受。
回家的路上,喬家父母始終未發一言。
周臻書嘗試着先打開幾個話題,無人響應,最後也只得乖乖閉嘴。
把父母送回家,喬舒突然說:“臻書,帶我去馨香園吧。”
周臻書微微一驚,答:“好吧。”
他先是到24小時便利店購買了大堆東西,對喬舒解釋道:“園裡什麼吃的都沒有,只好自行預備。”
喬舒頭抵在座椅上,疲憊得不願開口。
抵達馨香園已經凌晨三點。
喬舒猶不肯睡,長久地坐在窗邊,遠處的湖面在漸次泛白起來的晨光裡蕩着微波,青草像是比上次更爲蔥鬱了,白色的窗幔不時被風吹起,撲到她身上來,又退開。
周臻書在她身邊屈膝半蹲下,手掌抓住她的,貼到自己臉頰上,“你怎麼了,舒舒?”
喬舒說:“打電話給婆婆,說我身體不舒服,等元宵節再去陪她老人家好嗎?”
周臻書溫和地答:“好。”
他願意答應她任何,只要她快樂。
她垂下眼簾,“我好喜歡馨香園。”
他說:“我把它買下來送你。”
喬舒被逗得笑起來,“呵,我改變主意了,我想要天上的月亮。”
他認真地說:“等我有空了去摘下來給你。”
她伸手彈他額頭,嗔道:“越來越喜歡胡說八道。”
他留意到她手機嘀嘀兩聲,於是提醒她,“好像有電話。”
喬舒拿過手機,發現是陳霖發來的短信,“對不起。”
多麼言簡意賅的三個字。
喬舒的手輕輕顫抖起來。
果然。
這孩子失去得多麼蹊蹺。
她再沒有婦科常識也知道,胎兒此時在母腹中應該處於穩定生長期。若只輕輕一摔,斷然不會導致如此嚴重後果。她清晰地記得喬楠家中,盡數高檔防滑地板。想摔上一跤應該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最主要的原因應該是,她真的打了退堂鼓。雖然是一個深愛着自己的男人,但終究是一個離開了的人。她犯不着爲一個離開的人賠上自己的後半生。當失去他的悲痛漸漸變淡,新的戀情步步逼近,她心裡的天平終於失衡。
喬舒流下淚來。
周臻書也猜着幾分,淡淡說:“人各有志。”
他摟緊她,“哭一會兒就好。”
喬舒淚眼迷濛地看着他,喃喃說:“你看,哪裡有天長地久的愛?根本不可能。”
他被她的神情蠱惑了,低下頭輕輕吻住她,“等着瞧好了。”他說。
她想推開他的。
但是沒有。
她需要一點安慰,一點迷醉,最好能讓她什麼都不想。就這樣,肆無忌憚地縱容自己。管它天明地暗,又抑或是否春暖花開。
許盼晴的婚禮訂在農曆十二。
喬舒兌現了自己的承諾,跟周臻書說了一聲,許盼晴的婚禮以七五折價格訂下全東大酒店,許盼晴很是高興,與喬舒偷偷說:“聽說貴賓折也不過八八折。呀,舒舒還是你面子大。”
只可惜婚禮當天竟然下起毛毛雨,原本打算在室外進行的婚禮只得臨時改在室內。許盼晴有點悶悶不樂,但室內場景也被佈置得如夢如幻,多少挽回了她的心情。
喬舒遠遠地看着她。
天氣尚寒,她卻穿一襲半胸婚紗,露出瘦弱的雙肩,美是美,喬舒卻替她打了個寒噤。
幸好行禮結束,新郎立刻拿來大衣,體貼地替許盼晴披上。許盼晴回過頭,衝愛人微微一笑。
安筱帶着佳佳前來。佳佳穿一襲粉色裙子,腳踏粉色長靴,頭上戴一粉色髮箍,漂亮驚人。
喬舒一顆心完全爲她折倒,抱住就不肯撒手,“啊喲,這麼漂亮,可愛死了!”
安筱好笑,“這麼喜歡孩子,自己生一個唄。”
喬舒笑而不語。
安筱正色道:“說真的,你的意思,是不是選擇了周臻書?”
喬舒辯解:“哪有。”她目光閃動,“我並不想嫁給他。如果可以,就目前這樣吧。”
安筱失笑,提醒她:“男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如果不達目的,自會另尋目標。你還真是天真。你不肯跟他結婚,想跟他結婚的人多的是。”她皺皺眉頭,“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喬舒同學可是信奉相愛就在一起的原則的。你明明喜歡他。”
喬舒淡淡道:“以前不懂事。”
安筱嘀咕:“就沒見你懂事過。”
喬舒猶豫半晌,輕聲說:“安筱,我懷孕了。”
她終於買來試紙,果然,她懷孕了。縱然早有心理準備,她仍然驚惶不已。
安筱大吃一驚,“啊?”她緊張起來,“我跟你說,那你這個婚更是非結不可了。不管怎麼樣,要替孩子想想啊……”
喬舒賭氣道:“如果是爲了孩子,我寧可不結!”
安筱氣得蹬腳,“哎呀,跟你就是說不到一塊!”
喬舒別過頭,低聲囑咐:“別告訴任何人。”她狠狠地捏一捏安筱的手,“不許說。”
安筱嘆息,“隨便你。”
她真是拿她沒辦法。記憶裡喬舒永遠這副模樣,表面柔順,其實骨子裡倔強如牛,認定的事就一頭栽下去,不肯回頭。當年與夏景生戀情初露端倪,安筱也費盡口舌,百般相勸,可喬舒固執地認爲,真愛無罪!她奮不顧身,直至粉身碎骨。偏偏她又不懂吸取教訓,匆忙與周臻書結婚之時,安筱又苦口婆心相勸,“你不愛他,不用爲着結婚而結婚。”她依然不聽。
她沒有一次聽過她的。
又或者,註定了,每個人的人生只能自己一一捱過來,痛也好,悲也好,自己經歷了纔算數。別人說的,也許是金玉良言,但自己如果沒有頭破血流,又怎肯相信。
婚禮結束,喬舒去商場。
新來的小姑娘姓胡,是小韋的表妹。小韋沒說錯,果然也是個誠實的好姑娘,非常勤快,對一切都很感興趣,纔來沒幾天,喬舒就聽小潘說她報了個會計速成班。
喬舒到商場的時候,小胡就捧着厚厚的會計學在苦讀。看到喬舒便禮貌地站起來叫一聲:“舒舒姐!”
喬舒不由得感嘆,“小潘,你也學習學習小胡嘛。”
小潘理直氣壯,“我只打算嫁個金龜婿,比讀再多書都管用。”
喬舒被嚇住了,一陣狂咳。
小潘捂着嘴笑,“我只是說出了事實。”
她手裡拿着手機,不停地像是在發短信。喬舒奇怪起來,“已經找到金龜婿了?”
小潘答:“正在找。”她把手機遞過來,“我在玩微博。加了某家交友網關注。”她看一眼喬舒,“舒舒姐,你開博了沒,咱們加一下好友啊。很有意思的。”
喬舒嘀咕道:“有什麼意思?”
她上網的時間不多,也不熱衷玩博客,覺得那些都是浪費時間之舉。有那時間,多掙點RMB纔是正經。
小潘說:“舒舒姐,你OUT啦!”她不由得蹦出一句流行語來。“現在這年代,信息就是金錢。交流就是宣傳。別的不說,你開個微博,三天兩頭地宣傳小魔女,什麼新品動態,什麼活動信息,然後再來點有獎轉發,嘖嘖嘖,小魔女至少就要增加幾成新顧客!”
小潘又強調說:“真的很有意思,有時候竟然會碰上多年不通音訊的朋友。真奇妙。”
喬舒聽傻了,心中不由得一動。
小潘很是不滿,放肆地說:“明明年紀不大,怎麼死氣沉沉,像足老太婆!”
喬舒被她堵得啞口無言。
結果喬舒當晚回到家裡,立刻就上新浪註冊了一個微博,順勢把小魔女的新品貼圖發送。一晚上陸續有人加她關注,她也搜索了好些感興趣的加爲自己的好友。
在搜索過程當中,她一時興起,分別打入了周臻書和夏景生的名字。周臻書的搜索結果爲:很抱歉,沒有找到符合條件的微博!但非常意外地,夏景生的搜索結果竟然跳出來一個。
喬舒心跳一下,打開來看,發現,此夏景生竟然真是彼夏景生!他只開了微博,並沒有開通博客。喬舒仔細看了一下日期,應該是離開N市之後開的。
他自己表述爲:爲不讓朋友失去我的消息,特開此博,以饗朋友。
最近一條微博昨日發佈:已回到香港,入院進一步檢查。內心着實忐忑,是生是死,只能空等。
喬舒不明所以,只好倒回去細看,良久才發現上週他發過簡短一條:陸續高燒,疑染上某傳染病。據說此病生還機率非常之低。
喬舒立刻拿過手機,撥打他電話。
關機。
喬舒趕緊搜索各旅行團信息,恰好有家旅行社組團去香港,出發時間兩天後,宣傳語正是:香港過元宵節!
喬舒把旅行社電視號碼記下。
想想還是給夏景生的手機發了條短信,“你好嗎?見字速回我。”
做完這一切,她猛然發覺,原來,她還關心着這個人。他離開不過才一月,時間尚短,她還沒來得及辨別自己對他是否想念。但此刻,她不得不承認,這個人,不知不覺已滲透到她的生命,她即便不想起,也永遠不會忽略與忘記。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給旅行社打電話,因爲她報名報得太晚,旅行社猶豫着大概通行證可能不一定辦得下來,喬舒立刻就急了,“我男朋友在那邊,元宵節沒法回來。你們幫我想想辦法,我願意多交點兒錢!”
說到錢,旅行社就妥協了。下午喬舒趕到旅行社,把錢交了。心裡籲口氣,就等着第二天傍晚出發了。
傍晚時分,周臻書打了個電話來,說是公司的事都安排好了,明天就可以回老家。
喬舒心裡咯噔一下,這纔想起來,她答應了周臻書,陪他回老家過元宵節!
說不爲難是假的,最後還是咬咬牙撒了個謊,“那個黃蕾蕾有消息了,我明天得和安筱走一趟。你跟婆婆說一聲,咱們改天再去看她,好嗎?”
她查過夏景生所患之疾病,如果診斷結果確實,死亡概率是九成九。換句話說,這個春節,夏景生是獨自一人躺在醫院裡,等待命運的宣判。或生或死,無人問津垂憐。
喬舒安慰自己,“他需要一點安慰和鼓勵。我見他一面就好。”
想到他有可能死去,從此以後,她的生活裡再不會有這個人的存在。不,她的生活裡有沒有他倒不是最重要的,只要他活着,活得好好地,哪怕不過是在她的生活之外,她也安之若怡。但事實是,他有可能從這世界消失,想到這個她心裡便驚怕不已。那種蒼茫感,就像當初驀然失去了喬楠。
關於黃蕾蕾,周臻書也知道個大概,喬舒擡出這事來,周臻書雖然不太高興,卻是不好發作。只得訕訕問道:“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喬舒說:“最多兩三天吧。”
她不習慣說謊,恨不得趕緊收線,於是說:“先這樣。安筱來了,我回來後再聯繫你。”
就這麼着,喬舒離開了N市。
旅行社的路線是先從N市飛深圳,再從深圳去香港。N市距離深圳並不遠,也不過一個多小時的航程。可恨的是飛機晚點,六點的飛機硬是到九點才起飛。
抵達深圳已經晚上十一點,住進酒店喬舒就忙不迭地打開筆記本上網。夏景生的微博沒有更新。
喬舒有點失望,但想想明天就能到香港,只好自我安慰,他不會有事。
半夜兩點,手機突然刺耳地響起來,喬舒自夢中被驚醒,趕緊跳起來,手機屏幕上閃現着三個字,“夏景生。”
喬舒欣喜若狂,趕緊接起來叫一聲:“景生!”
夏景生在那頭顯得很是開心,“舒舒!”他沒想到她在關注着他,這讓他心裡既溫暖又感動。
喬舒急切地問:“你怎麼樣?”
夏景生說:“沒事。別擔心,診斷結果出來了,我沒事。但南非那邊的工作暫時不能參加了。我剛回到N市。”
喬舒“呵”地一聲,一顆心落了下來,“你回到N市了啊。”
夏景生說:“嗯,老同事親自前往香港接我。手機沒電了,剛充上,一開機就看到你的短信。本來想明天再給你電話,但是,我等不及了。”他停頓一下,真誠地說,“舒舒,謝謝你!謝謝你還記得我。”
喬舒無聲地笑了笑,“你沒事就好。”
夏景生體貼地說:“好晚了,快去睡吧。”
喬舒答:“好。”
哪裡還睡得着。
天剛矇矇亮,她便不辭而別,顧自去車站買張開往N市的車票,一路晃盪着,在中午十二點趕回了N市。
一下車她就給周臻書打電話,周臻書大概已經離開N市,手機轉入小靈通秘書。
不知爲何,她一下子便像被抽走了骨髓,整個人軟得不想動彈。整個下午她又試着撥了幾次周臻書的電話,依然是處在小靈通秘書狀態。
她只好安慰自己,等他回來,看到信息,會給她電話的。
母親打了一個電話過來,詢問她是不是跟臻書回老家看婆婆去了,她不敢明說,只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母親也未起疑,閒閒地囑咐了她幾句便掛了電話。
母親的電話剛結束,夏景生的電話打了進來,“舒舒,一塊吃晚飯?”
喬舒其實並不樂意答應他的邀請。她對他的關心,並不是爲着要與他的更近親密。她只需要與他的遙遙相對即可,那一點隱諱的,對他的關切,只是爲了對從前自己曾交付的真心有個交待。
但獨自呆在這房裡,確實寂寞。
窗外的天空將暗未暗,已然偶爾有煙花升騰,隨着“噗”的隱約聲響,煙花便坦坦然在空中飛散開來。
喬舒便答應下來,“好。”
他帶她去“皇朝大酒店”。
這酒店她聽說過,卻從來沒去過,據說是城中名人巨賈最熱衷捧場的地方,當然消費標準也不是一般地高。
喬舒便有點不安,“太破費了,沒這必要。”
夏景生說:“不,有必要。”
他覺得其實自己並不算奢侈,因爲只訂了大廳一側的那種小小茶水間。雖然在皇朝,生意好得連最多隻能容納三四人的茶水間也常常爆滿,恰逢如此佳節,如果沒有一點關係,提前三天也訂不到位置。
小小茶水間裝修得甚爲精緻,並不因爲其小便簡單打發,穿着大紅旗袍的服務員在屋角輕輕燃上薰香,又緩緩垂下落地玻璃窗的珠簾,微微躬個身,這才退了出去。
音樂聲像是無處不在,卻又隱隱約約,有點像將明未明的清晨,有叮咚的細雨突然輕輕撲打至窗櫺,讓人心底漸次澄明寧靜。
夏景生說:“要不要喝一點酒?”
喬舒搖搖頭。
夏景生微微一笑,“你好像很緊張。”
喬舒臉紅了一下,分辯說:“哪有。”
菜陸續上來,夏景生說:“先吃飯。”
可是喬舒沒胃口。
事實上她整個人心不在焉。
夏景生看着她,“你怎麼了?”
喬舒眨眨眼睛,“沒什麼啊。”
夏景生嘆息一聲,“我本來以爲,走開遠一點,心靈就會獲得平靜。我又以爲,如果我們有緣,即便分開多久,也會再重逢,會有再次開始的機會。但這場虛驚,當我躺在牀上,以爲自己就快要死了的時候,我突然後悔了,我還有很多話沒有來得及對我心愛的姑娘說,我還有很多事沒來得及和她一起做,比如,一塊看一場電影,又比如,一起在深夜裡散步……”
喬舒擡起頭看他,眼裡漸漸蒙上一層霧氣。
他輕輕握住她的手,“我在醫院裡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祈禱上天,請不要這麼早就讓我離開。請給我一次機會,我要和我愛的姑娘在一起。”
他熱烈地看着她,“舒舒,嫁給我,好嗎?”
她沒想到他會向她求婚!
幾乎是老半天才回過神來,她驚慌得差點打翻湯碗,“景生……”
他不容她退避,“給我一個回答。”他的聲音變輕起來,“人生苦短,人生又變幻莫測,在這一秒,我們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所以,舒舒,如果願意,就別再猶豫。”
喬舒深吸一口氣,努力向夏景生露出一個從容的微笑,“景生,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惜,我不能夠……”她的微笑變得迷茫起來,“我也是花了很久時間才確定,我愛的是誰。我很抱歉,我不能答應你。”
她站起來,“我去洗手間。”
她幾乎有點慌不擇路地逃出茶室來。
才走到長長的甬道口,便看到幾個人迎面走來,爲首的其中一人,正是周臻書。
他們都穿得很正式,一看就知道應該是一場商業應酬。周臻書一邊走着,一邊和身邊的男人微微低語。
喬舒愣住了。
身後夏景生趕了出來,“舒舒!”
周臻書的目光看過來。
他看到了她,又像是沒看到她。
夏景生趕了上來,微微喘着抓住她的手,懇求地說:“舒舒……”
下一秒,他也看到了周臻書,身子不由得挺直起來。
周臻書的目光依次在他倆臉上掠過,然後,禮貌地展開一個微笑,“兩位好。”
夏景生也微笑起來,“你好。這麼巧。周總真是個大忙人,連過節也不閒着。”
周臻書簡短地答:“是有點忙。”
他的目光沒有再落在她身上,他微微晗首,“兩位慢用,先走一步。”
他禮貌得無懈可擊。
喬舒咬緊嘴脣。
他應該看到了信息,知道她給他打過好幾通電話,他應該明白,那其實就是她的一種歉意表達。但他選擇了置之不理。他在生她的氣。爲什麼?她想不通,她明明有充分的理由。
淚水已經不聽使喚地衝進眼眶裡來。
她覺得自己好糗。
原來現在的她,已經不能承受他的疏離與冷淡。
夏景生靜靜地看着她,一顆心抑制不住地下墜,他緊緊握住她的手,輕聲說:“你愛上他了。”
她受驚似地擡起頭來。
他脣邊綻放一絲淡淡的微笑,眼神卻無比憂傷,“原來,你愛上他了。”
他一直對她信心滿滿,無論她遇上什麼人,她總會回到他身邊,與他在一起。她是他的,她不會愛上別的人。
事實是,她真的不再愛他。那個從前涎着臉每每向他討要一個擁抱的女孩,再也不愛他。
她輕輕拂開他的手,冷靜地看他一眼,“我走了,景生。”
他眼睜睜地看着她走出去,輕輕推開玻璃旋轉門,剎那間與夜色融爲一體。
喬舒打個車,去了周臻書的家。
他顯然已經回家了,她站在樓下,能看到熟悉的那扇窗亮着燈光。
她拿出手機,撥他電話。
鈴聲響了許久,漫長得像是一個世紀,他終於接了電話。
她問他:“怎麼不給我電話?”
聲音是怯弱的,因爲知道,這一次,是自己應該說抱歉。
周臻書的語氣很客氣,他說:“我有點忙。”
她當然知道這不是理由。
她的聲音有點顫抖,“臻書,你怎麼了?”
她從來沒有這樣子低聲下氣過。從他們離婚的那一天開始,她在他面前,總是不自覺地飛揚跋扈,是他,率先低下頭來,處處忍讓她,她到現在才明白,他對她,比她對他要好得多了。
聽到喬舒這麼一問,周臻書差點就忍不住眼淚了,他深吸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我曾經想要把我的真心全部給你,哪怕最初,我有許多過錯,但後來,我是真的,真的想要與你重新來過,我真心想要嘗試着好好愛你,喬舒,可是你不信任我。不不不,你根本不稀罕。我努力了,可你卻不肯用心。我想,好吧。那就這樣吧。想想其實也不過這樣,男歡女愛,總要你情我願纔來得有意思,剃頭挑子一頭熱,果然是一出悲劇。”不等喬舒回答,他便掛了電話。
喬舒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真的不知道哪兒出了差錯。
她再撥打他的電話,她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她就在他樓下,也許他看見她,就不會再生她的氣了。
他不肯接。
電話一直響,始終沒人接。
她給他發短信,“我不是故意不陪你去看婆婆的。我告訴過你原因的。你到底生什麼氣?”
他沒回。
她站在樓下不肯走。
客廳的大燈熄掉了,但仍有隱約的燈光透出窗來。她彷彿聽到了輕微的鋼琴聲,她能想象,他一定在微光裡燃支菸,輕靠在椅背上,安靜地聽着流水琴聲。
臉上有些什麼涼涼的。
她伸手摸了摸。
呵,下雨了。
雨不大,始終微微細細的,但很快就把她的頭髮淋溼了。她想,好了,她不要什麼自尊了。
她再給他發條短信,“給我講個故事吧,一個就好。”
她等了很久,他仍舊沒有回覆。
她不記得是怎麼回到家的了,怎麼上的牀,半夜裡有沒有醒來慟哭。
不記得了。
她全身火熱,頭割裂了一般地疼。嘴脣很乾,想喝水,但四肢動彈不了。她努力地想睜開眼睛,試圖想看清窗外天色,到底是白天還是仍舊在黑夜。但視線模糊,眼睛很疼。
她摸索着找手機,哆嗦着撥通安筱的號碼,“安筱……”
她哭起來。
安筱很快趕到,一看她那模樣,又急又氣地迅速幫她換下溼衣服,被她弄溼了的牀單也一併換下,再打來熱水,細細替她擦拭手腳。
她可憐巴巴地看着安筱,“臻書不理我了。”
安筱頭也不擡,“不會吧。我昨天去南嶺辦事,才聽說周臻書把那個馨香園買下來了,要改成舒園。那莊子,還沒開業呢。好像原來周臻書只是其中一股東,應該是爲了你纔買下來的吧,不然不會改叫舒園。”
喬舒心頭一震,迫切地抓住安筱的手,“可他爲什麼不理我?”
安筱皺皺眉,“不會吧。昨天我還跟他打了個照面呢,沒看出來他有什麼不對啊。”
喬舒大睜着眼睛瞪着安筱,“什麼?你是說,昨天,你跟臻書碰面了?”
安筱點點頭,“是啊。我還問他,準備帶你去哪兒過元宵節呢。”
喬舒閉了閉眼睛。
她明白了。
呵,老天真是不眷顧她。
她難得說一次謊,而這城市這麼大,如果不是因爲她,周臻書和安筱也許可以一輩子碰不着一次面,爲什麼偏偏這麼巧,在她最想掩飾的時候立刻就被戳穿。
周臻書何等聰明,又何等神通廣大,肯定迅速查到她要去香港。至於去香港幹什麼,如果說他曾經有過疑慮,那麼今晚的偶然相遇,讓他看到了夏景生,他只要稍稍動腦,再稍稍打聽一下,就知道她之所以去香港,是爲着什麼了。
她如果要解釋,又該從何說起?
她掉頭呆呆地注視窗外,喃喃問:“天亮了嗎?”
安筱說:“大半夜的打電話給我,差點沒被你嚇死。”
喬舒疲倦地笑笑,“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安筱輕輕拍打她手掌,嗔道:“說的什麼話,聽着好彆扭。”她心疼地替她撩撩頭髮,“出了什麼事?”
喬舒搖搖頭,“算了。”
安筱安慰她說:“許是一場誤會。”
喬舒笑笑。
安筱說:“睡一會兒吧,睡一會兒會感覺好點兒。”
喬舒乖乖地點點頭,重新躺到牀上去。新換上的牀單有一股讓人妥帖的清新味,她陡然覺得萬分疲憊,睡意鋪天蓋地而來。
朦朧中,聽到安筱輕聲說:“我和許可和好了。”
她記得自己好像“哦”了一聲。
安筱又說:“想來想去,要與另一個男人從頭開始,從基本的瞭解開始,然後要經過天長日久的磨合,結果還是未知的,一想到這些,我就先打退堂鼓了,原來,重新開始並不是那麼容易……失敗的教訓時刻提醒着我,讓我警惕,讓我懷疑……”
她睡着了,不知道安筱最後是什麼時候走的。
這一覺一直睡到下午兩點多。
醒來的時候窗外豔陽高照。春天的氣息越發濃了,N市總比別的城市要先迎來春天。
睡了一覺,安筱自覺精神好多了。
她去了一趟“金剪刀”。
年輕的美髮師竟然還記得她,熱情地上來招呼:“嗨,美女,好久不見,頭髮好久沒打理了吧。”
她淡淡一笑,“幫我整個時髦漂亮點的。”
美髮師笑了,“你這髮質和臉型,最適合弄個大波,女人留捲髮,最嫵媚。”
她依着美髮師的示意坐了下來,答:“好。”
耐心細緻的美髮師一鼓搗,又是一下午。
走出金剪刀的時候,已然華燈初上,偶然擦肩而過的路人,目光落在她面孔上,她便下意識地摸摸剛做好的頭髮,想象不出自己變成了一副什麼樣子。
但是,總會比從前好吧。
她努力深呼吸。
沒關係。
她會越來越好。一個人,也沒關係。
回到家裡,她擺弄了一下微博,心裡有事,不覺便吐露幾分,一連發了幾條微博:很難過。原來這世上,真的有那麼一回事,叫做錯過。我其實想對他說,他的真心,爲我最珍愛。
不一會兒,便陸續來了幾條不痛不癢的安慰性評論,喬舒心境稍微平靜,便撇開此事不再提,轉而啓動了小魔女新品上市,轉發有獎活動。轉發超過2010,逢末位數爲88的轉發者,都會獲得小魔女精品內衣一套。
突然間,周臻書上線了。
她吃了一驚,幾乎連呼吸也變輕起來。愣了幾秒鐘之後,她趕緊把微博地址掛在了QQ簽名上。
也許,也許他會去看呢。
但周臻書的頭像很快又灰了下去。
喬舒的心也跟着灰了下去。
一時間,所有興致全無,她關了電腦,懨懨上牀去。
但心裡終究是存了一線希望,對微博的興趣漸玩漸盛,偶爾發點沒頭沒腦的一兩句感慨,別人看來是無病呻吟,只有她自己明白,一切都爲了周臻書有朝一日能看到而準備。
漸漸地,其實也成了一種打發時間的有效手段。
月底,喬舒自微博上看到“本城熱點”發佈微博:我市最大度假勝地“舒園”將於三月六日隆重開業。
喬舒的心一陣狂跳。他仍然把“馨香園”改成了“舒園”,這意思是不是說,他對她,仍存舊情。
她控制不住自己,給他發條短信,“你還欠我一份生日禮物。”
他沒回。
臉皮一旦撕開,她索性不管不顧了,繼續發,“你還欠我錢。”
他還是沒回。
她軟弱下來,輕聲懇求,“我還欠你一聲對不起。”
他依舊沒回。
她失望得想哭。
恰值傍晚時分,又是一天裡專櫃冷清時分,小胡依舊捧了會計學死記硬背,小潘照例又在手機上玩微博,突然間,她輕聲驚叫起來:“呀喲,咱們市剛出了一起爆炸事故。”
她湊上來,“你看你看,舒舒姐,我市南嶺附近一煙花爆竹廠突發爆炸。”她念道。
喬舒本來懶洋洋地,突然聽到南嶺二字,頓時警覺起來,“什麼?南嶺?”
小潘道:“我看看,嗯,一下子就好多評論。人員傷亡還不清楚,不過據說當時舒園負責人恰好去廠區考察,好像是有意買下這間爆竹廠,用作舒園二分園……”
喬舒騰地跳了起來,腦子裡一片混亂,嘴裡喃喃道:“什麼負責人?”
小潘說:“我在搜索相關微博……”
一擡眼間,喬舒已經匆忙奔了出去,大約太急,踏上扶梯時,差點摔倒。
她已經不懂得思想了。只有一個念頭,她要馬上見到他。
她站在路邊攔車,等了好久才終於叫到車。她一開口就說:“南嶺。”
司機便猶豫了,“那邊好像出事了……”
喬舒說:“多少錢?你只要在附近放下我就可以。”
司機看她一眼,啓動車子,試探着問:“你是記者吧?”
喬舒哪有心情理他,緊緊閉嘴不語。
車子一路疾馳,越靠近南嶺,空氣中那股炸藥味就越濃。司機終於把車停下來,說:“不好意思,美女,只能到這裡了。”
喬舒下了車,下意識地摸摸包裡尋找手機,這才發現,剛纔走得太匆忙,忘了拿手機。
沒多餘的法子可想,事實上她也想不出什麼法子來,只好咬咬牙獨自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空氣中的炸藥味越來越嗆鼻了,許多車和人一齊跌入她的視線。她心裡不由得一喜,猜想這一帶應該就是事發現場了。
再走近一點,發現警察已經拉起了警戒線,天色雖晚,圍觀的人羣熱情不減,繪聲繪色地議論着事發經過。
她不知道怎麼辦,只好胡亂抓人問:“看見周臻書了嗎?”被問之人皆莫名其妙地打量她一眼,搖頭走開。後來她改變了策略,問:“請問,傷者當中是不是有個姓周的?”
問得脣乾舌燥,突然有個醫護人員模樣的人答她:“好像是有個姓周的,剛剛被搶救出來。”
喬舒大喜,急問:“他在哪兒?”
那人伸手一指,“那邊,擔架上……”
不等人說完,喬舒已經朝着那個方向奔跑,路面盡是沙石,鞋跟雖然不算高,但很是妨礙她跑動,她乾脆脫下鞋拎在手上,高聲叫:“臻書臻書……”
帶着哭腔的聲音在漸次濃重的夜色裡發顫飄散,恐慌讓她淚流滿面,她覺得心快炸掉了,悲痛緊緊地揪着她,讓她全身發緊,想大哭,想大叫,但最後只化成微弱的叫聲:“臻書……”
她跌跌撞撞地朝那具擔架奔去,那人身上遮蓋着白布,安靜得像已無生息。
她扔了手裡的鞋,絲襪被沙石磨破了,腳底傳來錐心的疼。再疼,又哪及得上心碎開的那種疼。
突然間身後有人疑惑地叫:“喬舒?”
喬舒如遭雷擊,霍地回過頭來。
天空太過陰暗,讓人看不清他的面孔,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他是周臻書!
這個意外來得太過突然,她一下子就愣住了,只顧緊緊盯着他。
他確定是她,大踏步走上來,“舒舒?你怎麼來了?”
他的話裡有責備,有心疼……
她已經顧不上分辨,眼淚迅速涌進眼眶來,顫抖着聲音問:“臻書?你沒事?臻書……”
她已經一把被他摟在懷裡。
他溫熱的氣息就在耳際,“我的天,你怎麼沒穿鞋?”
她嗚咽着哭起來,雙手死命摟着他,“我以爲你……我發短信你也不回……”
他蓄意堆砌的冷淡在此刻盡數灰飛煙滅。他有他的驕傲,這些天來,他不停地和自己的自尊較勁,強撐着不與喬舒聯繫。爆竹廠爆炸時他人已到舒園,因爲只帶了另一部手機,並沒看到喬舒的短信。
剛纔看到一個頗爲熟悉的身影在抓狂地亂找亂問,他根本沒往她身上想,等隱約聽到她的聲音,他全身都僵硬起來,天,她來了,她在找他!
所有的疑慮,所有的猜疑,所有的怨懟,都消失了。
當他把她摟在懷裡,全世界都變得無足輕重。
他輕輕親吻着她的頭髮,吸吮着她臉上的淚,然後一把將她打橫抱起,“走,我們回家。”
她在他懷裡仰起臉,“你還欠我一份生日禮物。”
他咬咬她的耳垂,“是一顆戒指。”
她笑起來,“真的嗎?”
他說:“真的。”
她摟緊他,送上自己的脣,“我也有個禮物送你。”
他疑惑的目光落在她面上,她有點羞赧地笑起來,聲音低得近乎耳語,“你要做爸爸了!”
他把臉貼近她的,她有點不安,“我是不是很重?”
他輕輕搖搖頭,“謝謝!舒舒,謝謝你肯送我這世上最最美好的禮物!”他的淚悄然滴進她濃密的髮絲裡。
明媚五月,喬舒的肚子已經張揚隆起,周臻書推掉公司大半事務,絕大多數時間都陪在喬舒身邊。
喬舒喜歡和周臻書在夜裡去散步。
咫尺便是鬧市,而他們卻行走在一片靜諡當中,這感覺讓她快樂。
周臻書總是握着她的手不放。
她愛取笑他,“奇怪,以前看都不肯多看我一眼。”
每次她一要控訴他的從前,他就假裝失聰。
有一晚,他們甚至碰到了夏景生。他身邊走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子。
兩個男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你好。”
“你好。”
然後,各至東西。
但他假裝不高興,她鬧着要吃冰淇淋的時候,他便板着臉,“你自己付錢!”
她不聲不響,晚上回到家裡,便拿着計算器,一本正經地跟他算賬,“你還欠我好多錢。”
他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她皺緊眉頭,“可是我很虧哦,要是再離婚的話……”
他伸手彈她額頭一記,“小心寶寶聽見!”
她不肯放棄,“要是再離婚,我一定要和你半分所有財產。”
他嘆息一聲,只好用脣封住她的嘴。
她不好意思地輕輕推他,“媽在外面……”
他說:“我媽很識趣的……”
自從知道喬舒懷孕,周母就打包着行李進城來了,甚至特地帶來一隻小小蜂爐,每天清晨必用火炭長久熬煮豬骨頭,喬舒基本每天都是在一屋子的豬骨濃香中醒來。
她貪婪地吸着鼻子,原來,這就是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