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只爲你哭泣(2)

她獨自上靈山看望喬楠。

喬楠墓前擱着鮮花,花瓣上依稀沾着露珠。喬舒翹首四處望望,一輛轎車已然絕塵而去。

喬舒默默笑笑,伸手摸摸那鮮花,喃喃自語:“她愛你。”

她坐了許久。

想起小的時候與喬楠爭論死亡,她非常擔心,“再也不能見到你和爸爸媽媽嗎?很黑嗎?”他大人一樣安慰她,“沒關係,在哪兒哥哥都罩着你。”

他向來疼愛她,去哪兒玩都喜歡帶上她。同桌的男孩子頑皮,上課時最喜歡捉弄她,不是揪她小辮就是收她課本作業,她每每被氣哭。喬楠兒時個子奇小,站在那男孩身邊,只到人家肩頭,但愣是把人家打倒在地,哇哇直哭。他還不解氣,非要人家向喬舒道歉,語氣不能太硬,聲調不能太高,表情要好。

上大學時他極力主張喬舒去戀愛。他教她,“人不早戀枉少年。”喬舒後來知道這是一個名人說過的話,真難爲喬楠竟然給銘記在心了。

他窮了很多年,但對喬舒一直大方。等成了小有錢人,在喬舒面前更是牛氣哄哄,常揹着父母偷偷給她塞錢,教導她,去見愛人時務必要穿得漂亮點。

直至傍晚喬舒才下山去。

周臻書的電話打了過來,“我可能要晚一點纔回來。”

喬舒說:“你去哪?”

周臻書遲疑一會兒,說:“有點事。”

這個回答一下子讓喬舒恍然從夢中驚醒。她突然意識到,他們之間,是應該有距離的。他沒有必要事無鉅細地皆告與她知曉。

道理不是不明白,但彷彿有支尖銳的針,噗地一下,把心裡那個名叫希望的泡戳破了。

她吩咐司機,掉頭去夜色吧。

好久不來,真有一絲恍若隔世的感覺。她一坐下,就情不自禁地尋找小寶的身影。

沒看到小寶,很意外地,竟然看到了樊越。

喬舒大吃一驚,腦子飛速旋轉起來。他怎麼會在這兒?斷然不會是僅僅只爲了消遣娛樂吧。

樊越看到她,微笑着走過來,嫺熟地坐下,“嗨,好久不見。”

喬舒問:“一個人?”

樊越點點頭,“有點氣悶。”

喬舒又問:“最近一直在N市?”

樊越說:“不。今天傍晚剛回來。”

不知爲何,喬舒總覺不安,燈光太暗,看不清楚樊越的表情,但顯然情緒不高。喬舒主動給他叫杯薄荷酒,樊越便笑,“你也喜歡這個。”

喬舒站起身來,“我去下洗手間。”

她着急着要給江敏打電話。女人的直覺最過敏銳,樊越剛到N市怎麼就立刻出現在夜色吧?

電話接通了,但江敏硬是不接。喬舒急得直蹬腳,“你倒是接電話啊!”

她跑去吧檯問:“小寶呢?我是他姐姐,找他有點急事。”

小弟指一方向,“剛纔像是往那邊去了。”

喬舒拔腳便走。

是一條長長的通道,看上去是通向雜物室之類的。燈光亮了一些,通道兩旁全是緊閉的木門。喬舒不知該敲哪一扇纔好,於是拿出手機,繼續撥打江敏的電話。

一串輕快的手機鈴聲在寂靜裡響起,喬舒心裡一喜,立刻朝聲音來處找去,越走近,一陣男女粗重的喘息聲越發清晰。喬舒的臉刷地紅了起來,在一扇門前停下了腳步。

屋子裡傳來江敏含糊不清的低吟:“噢,小寶……寶……”

喬舒咬咬牙,想轉身走,卻迎頭撞着了一人。她未及看清,立刻道歉:“啊,對不起。”突然醒悟,誰會到這來?這麼巧?

擡起頭來,看到樊越面無表情的臉孔。

他一把攥住喬舒的手,輕聲說:“我平生至恨,被人欺騙。”他大力踢開門。

門裡的兩人被突如其來的響聲嚇了一跳,齊齊回過頭來。

這是一間非常窄小的屋子,果然堆放着零亂的雜物。江敏和小寶,就擠在簡陋的桌子前,江敏仰躺在桌上,衣服被推至頸間,露出雪白一片胸膛。小寶正伏在她身上,褲子堆在腳踝……

喬舒閉上眼睛。

只聽到樊越異常冷靜的聲音,“兩位真好興致!”

屋子裡安靜得似無人氣。稍臾,便是一陣嘩啦啦的聲響,江敏驚慌失措的尖叫聲……

喬舒拉扯一下樊越,急促地說:“走吧。樊越,走!”

樊越默默站立半晌,然後氣定神閒地整整大衣,轉身走。

江敏軟倒在地上。小寶給她穿上外套,握住她的手,“正好和他說清楚,就此分手。”

喬舒恨得牙癢癢,“爲什麼不接電話?!”

江敏像做夢一般,“他明明說明天的飛機。”

小寶嚷:“江敏!”

他不滿意她的態度,在他看來,這正是把一切攤開的最佳時機。他真心喜歡江敏,並不把樊越放在眼裡。錢多少纔是夠用,他和江敏有手有腳,又不是掙不來飯錢。

但江敏未必這麼想。

她低聲說:“小寶,你先出去。我有話跟舒舒姐說。”

小寶猶豫着出門。

他一走,江敏就撲通給喬舒跪下了,“舒舒姐,我知道,樊越對你一向很好,你幫我遮掩兩句,他一定肯聽你的。”

喬舒趕緊把她拉起來,“小寶說的有道理,這時候說分手最合適。”

江敏拼命搖頭,“不不不,我不想分手。”

她對樊越有好感,他年輕有爲,雖然目的昭然,但對她總歸體貼有加,更把她的家人都一一安置。當然她也對小寶有好感,但兩相權衡,還是樊越佔了上風。

她低聲說:“我已經不習慣一整天站在櫃檯裡賣衣服。”

樊越給予她的,是一個全新的世界。這個世界對她充滿吸引力。一想到這世界將隨着樊越的離開而消失,她就恐慌得不知所措。

喬舒驚異起來,“你既然不愛小寶,又何必……”

江敏微微苦笑,“也許更愛小寶一點。”她擡起頭來,“但那又怎麼樣?除了一具年輕的身體,小寶還能給我什麼?”

她霍地站起來,“我去找樊越,我要跟他解釋清楚。我只是一時受不了寂寞……”

她轉身匆匆走出去。

喬舒着急地叫:“喂,江敏!”

她的手袋還扔在地上,喬舒只得替她揀起來,追隨而去。

樊越竟然還在位置上好整以暇地端坐着,手裡執着酒杯,看到江敏,並不說話。

江敏撲到他膝上,嗚咽着哭泣起來,“求你原諒我!是我的錯,我不該害怕寂寞,我不該受不了誘惑……”

樊越看向喬舒,“舒舒,我送你回家可好?”

喬舒看一眼江敏,困難地說:“那個,樊越……”

樊越一口把杯中的酒飲盡,緩緩說:“我先走了。”他側側頭認真看一眼江敏,“別跟着我。”目光犀利冷淡,江敏頓時停住腳步。

他站起來離開。

他的步子有點不穩,喬舒擔心地追上去,伸手攙扶他。他也不掙扎,任由喬舒一徑扶着前行。

他只顧往前走,也不說要車,喬舒也不敢問他到底有沒有開車來,只好跟隨着他,漫無目的地走。

大約是走得累了,他輕輕掙開她,徑直在路邊石階上坐下來。喬舒又驚又無奈,四下裡看看,夜黑,這條路也不算得熱鬧,來往的車輛也少。於是嘆息一聲,挨着他坐下。自己想想,一對大齡男女,穿得像模像樣,卻沒有體統地這樣坐在路邊,着實讓人有點羞赧。

樊越卻不以爲意,燃支菸,緩緩地吸。良久纔開口,“我父親,是工程局裡的工程師,小的時候,他一直在外頭工作。他賺的錢很多,我和母親過得很舒服。除了一名父親和一個丈夫,細想起來,我和母親的生活,真的什麼都不缺少。我母親很漂亮……”他微微眯縫起雙眼,像是陷入了沉思,“也很寂寞。半夜裡醒來,常常看到她一個人在陽臺上吸菸。我十歲那年,常常有個叔叔到我家來,母親說是舅舅,讓我就這麼叫他。我高興壞了,畢竟家裡常年只有我和母親兩個人,我也覺得悶。舅舅很喜歡我,經常陪我玩,我也喜歡他……”

他嘴角微微揚起,似笑非笑,“後來就有人取笑我,說舅舅纔是我親爹。爲此我常常和他們打架。”他伸手捋上袖管,露出手臂上的傷痕,“你看,都是那時候留下來的。”

喬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只好緊閉着嘴。

樊越微笑,把煙遞給她,“要來一支嗎?”

喬舒搖搖頭。

樊越繼續說:“有一天半夜,我突然被屋外的聲音驚醒了。我偷偷扒在門縫裡看,原來是我爸爸回來了,他和我舅舅扭打在一起。我母親站在一邊着急地哭。最後,我親眼看到我母親,拿過櫃子上的花瓶,砸到了我父親的頭上……”

喬舒啊地一聲驚呼。

樊越微微一笑,“別緊張,什麼事都沒有。他們離婚了。我從此再沒叫過一聲媽。在我心裡,在那一夜,我媽已經死了。”

他臉上表情淡淡地,像是在述說別人的故事。喬舒只覺心神激盪,她能想象得出當時的那種情景,對一個尚未成年的孩子,意味着怎樣的衝擊和震痛。

樊越狠狠吸口煙,“所以,我平生最恨,就是說謊的女人。會背叛的女人。”

喬舒終於插上嘴,“拋棄她就好了。”

樊越輕哼一聲,“我所遭受的侮辱呢?她給我打電話,說懷孕了。呵呵,這天真的姑娘,她想要什麼,我清楚得很。”

喬舒吃了一驚,“江敏有了你的孩子?”

樊越側過頭,目不轉睛地盯着喬舒,“我先天性不育。”

喬舒大驚失色。

樊越又是一笑,掉過目光,看向深不可測的夜空,“如果不是因爲這個缺陷,我會堅持着追求自己所愛,和她組建一個家,生一羣孩子,天天膩在她們身邊,哪兒也不去。”

喬舒只覺喉嚨發疼,幾欲出不了聲,“……所以,你故意告訴江敏,你明天的飛機……”

樊越摁熄菸頭,站起身來。夜風把他的黑風衣吹得微微揚起,他伸出手來,輕輕摸了摸喬舒的面孔,戀戀不捨,“你肯定不知道,我確實喜歡你。”

他退後一步,“我走了。”

喬舒呆立半晌,纔想起叫車回家。

屋子被收拾得很乾淨,浴室裡還殘留着安筱慣常用的香水味道。

喬舒胡亂衝了個澡,打開電視看。

樊越的事讓她心神不定,而手機的沉寂,也讓她坐立不安。

周臻書怎麼一個電話也沒有?

最後咬咬牙,把手機關掉。

這一夜睡得不好。

她在迷糊中輾轉反側。

第二天醒來時很困,又賴在牀上許久,才懶洋洋地梳洗一番,去了商場。

小韋和小潘照例在玩五子棋。

一個穿着黑大衣的女子坐在她倆旁邊,很認真地看着她們玩。

喬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走上前疑惑地叫:“江敏?”

可不就是江敏!

江敏看到她,笑了笑,“舒舒姐,我想打擾你一段時間。”

喬舒這纔看到,櫃檯邊擱着一隻旅行箱。

喬舒看着她,她微微一笑,“正像你所看到的,我現在無處可去。我會盡快找房子。”她期待地看着喬舒。

喬舒心裡暗自嘆息一聲,親熱地拉住她的手臂,“當然好,正好和我做伴。”

小韋和小潘眼看情形不對,收了棋子,乖巧地去整理商品。

江敏紅了眼圈,低聲說:“他把我的東西擱在保安室。我試過了,他給我的卡,已經註銷使用了。”

喬舒皺皺眉,問:“你存有積蓄了沒?”

江敏說:“基本都花光了。現在連下學期的學費都成問題。”

喬舒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她,“你……”

未雨綢繆這成語她沒聽說過嗎?花兒哪有百日紅?

江敏苦笑,“我哪知道會這樣……”

嗯,她確實不知道,事情會暴露得這麼快。懷孕是真的,她只是萬萬沒想到,樊越竟然天生不育。她原本只想依照電視和小說情節,試圖借孩子上位。哪怕不能成功上位,至少也該所獲至豐。

是小寶說的,“哪怕拿上一筆錢也好,咱們就此遠走高飛。”

她信了他。他們是相愛的,只不過缺少一點堅實的物質做基礎。他們都相信,如果手上有錢,他們會比任何人都相愛都更幸福。

喬舒不由得問:“小寶幾歲?”

江敏答:“他呀,比我小,才二十二。”

哎喲,難怪。小男孩永遠只有勇無謀,以爲年輕便是最大資本。嗯,她不該看輕他,她也和他一樣,犯過同樣的錯誤。

喬舒嘆息:“走吧,去吃點東西。”她替她提起行李。

江敏跟在她身後走,踏上扶梯才擡起眼睛,睫毛上沾滿淚水,“舒舒姐,我是不是很丟臉?”

喬舒很得體地答:“別人哪有空管你那麼多。”

她們順便在附近菜市買一點肉骨頭和胡蘿蔔。

鍋裡的湯漸漸沸騰之時,周臻書的電話打了來,“中午吃什麼好?”他閒閒地問她。

她沒好氣,“愛吃什麼關我屁事。”

她討厭他那種雲淡風輕的態度。如果在乎就表現得強烈得一點,她不相信他打電話過來,真只爲了中午吃什麼纔好。

他果然被嚇住,咳咳失笑,“火氣這麼大?”

她不耐煩跟他周旋,簡潔地說:“掛了。”

掛完電話才覺自己失態。她想得到些什麼?關於昨夜的詢問,她一夜未歸,她原本期待他揪住她狠狠一番質問:“你跑去哪了?”她嚮往那樣霸道的周臻書。

她很懊惱。

肉骨頭足足燉了兩個小時。喬舒放了碟片來看,是一部頗爲奇異的韓國片,叫《霜花店》,看到最後,她突然覺得悲傷。

門鈴響了,江敏跑去開門,然後訕訕地退後一步,看她一眼,低聲說:“我去盛飯。”

她閃進廚房裡。

周臻書走了進來。

他一開口就說:“你這裡的客人還真是絡繹不絕。”

喬舒針鋒相對,“特別是有些不速之客,尤其令人煩惱。”周臻書皺起眉頭,“是你不辭而別,好像該生氣的是我。”

喬舒說:“哪有什麼不辭而別,只不過是各就各位。”

周臻書探究地看着她,“真的生氣了?”

喬舒跳起來,“我餓了,我要去吃飯。您好走,不送了。”

周臻書一把攥住她的手,不自在地咳嗽一下,“她說衛生間燈壞了,讓我過去看看。”

果然!喬舒真訝異於女人的這一點敏感,她就知道是那個36D找他!

心頭不爽,嘴皮子兀自硬,“關我什麼事!”終究氣惱,還是忍不住出言譏諷,“原來周臻書的手還有一項技能,會修燈管啊。這可真是失敬了。”

周臻書緊緊手臂,把她拉到懷裡,下巴摩挲着她頭上的發,輕聲說:“好吧,是我錯了。別生氣了。”

感覺真奇異。這個在道歉的男人真的是周臻書嗎?她一下覺得委屈塞滿胸腔,喉嚨哽咽着說:“下次她的燈還會壞,接着她的水管會壞,還有,窗子會壞,門會壞,她要找你,有無數理由和藉口。”

他微微俯身,親吻她的耳垂,“下次我讓她找物業。”

喬舒賭氣地說:“你還愛着她。”

他說:“不。”

他不再愛她,但仍然關心她。糾纏許久的婚姻終告結束,她心情不好,她選擇回來,就因爲這城市裡有他,她需要他的扶持與安慰。他理解她,他曾經深愛過她那麼多年,她想當然地以爲,他一生都會是她之後備,她之倚靠。

喬舒酸溜溜地問:“抱她了?還是親她了?”這話太沒風度了,話出了口,她頓覺羞愧無比,但是心裡頭越發難過了。

周臻書輕笑起來。他摟着她,她能感覺得到他在得意洋洋地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笑得太厲害。

喬舒惱羞成怒,伸手掐他,低喝道:“走開!”

他略略放鬆她一點,目光裡笑意盈盈,喬舒只覺渾身不自在,扭動着身子,“說了走開……”

他準確地咬住她的脣,堵住了她的話。

喬舒頓時一陣暈眩,她還在惱恨着他,不肯配合,試圖緊緊閉着脣,但他極溫柔,像在懇求,又像在哄勸,她的心漸漸軟下來,僵硬的身體也跟着放鬆起來。

突然聽到廚房裡傳來一聲震響,兩人嚇了一跳,喬舒這纔想起,江敏還呆在廚房裡,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立刻推開了周臻書。

江敏失魂落魄地出現在門邊,“舒舒姐……小寶他……”

喬舒看她神情不對,急忙問:“怎麼了,小寶出什麼事了?”

江敏做夢一般,“被車撞着了……現在在急救室裡……”

喬舒大吃一驚,“啊!”

顧不得多說,三人匆匆匆忙忙上了周臻書的車,一徑向醫院急馳。喬舒心裡驚疑不定。正是一天之中最爲酷熱寂寥的午後,喬舒對這條街道已經很是熟悉,知道這時段這條街上人煙最爲稀少,小寶怎麼就那麼倒黴,偏偏就在這兒被車撞上。據說肇事車已然逃逸,夜色吧附近並無攝像頭,根本無從查證兇手。

只聽得江敏喃喃自語:“是他,一定是他。”

喬舒明白她的意思,果斷地抓住江敏的手,不贊同地說:“別胡說,樊越絕不是那種人。”

江敏倉皇地搖搖頭,“不不不,我們都不瞭解他……”

趕到醫院,小寶還在急救室裡,但消息傳來,他失去了一條腿……江敏一個站立不穩,差點暈倒。

喬舒心頭也驚慟不已。看着痛哭的江敏,她悄悄走到一邊,撥通了樊越的電話,樊越在電話裡顯得很輕鬆,“咦,舒舒,什麼事?”

喬舒問:“你在哪?”

樊越答:“呵,我在麗園。”

那是位於市郊的一個著名度假村,據說擁有全市最大的恆溫游泳池與最美的人工園林。

樊越驚訝地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他那麼自然,那麼若無其事,喬舒滿腹的疑問只得全嚥到了肚子裡。她記得他平靜地告訴她,“我平生至恨,被人欺騙。”

她輕輕打個寒噤,掛斷電話。

江敏說得對,她們其實都不瞭解他。

等小寶終於從手術室裡出來,天色已經全黑下來。小寶人已清醒,卻始終不願睜開眼睛,他父母已從鄉下趕來,在牀頭哭成淚人。

江敏低聲說:“舒舒姐,借我一萬塊。”

喬舒說:“好。”

一萬塊被一個牛皮信封好端端地裝着,喬舒眼睜睜地看着江敏,輕輕把信封擱在牀頭小櫃上。她輕輕退出門來,扯一扯喬舒的衣服,“走吧,舒舒姐。”

喬舒也不多話,隨着江敏離開。

周臻書一直把她倆送至樓下,江敏上樓去,周臻書示意喬舒留下來。等江敏的背影消失,周臻書才說:“我一個人睡不着。”

喬舒心情再沉重也忍不住好笑,“你少來。”

正說着,他的手機響起來,喬舒頓時不悅,沉下臉來,重重地哼一聲。

果然就是36D找他。

只聽得周臻書溫和地說:“嗯,不好意思呢,還在外邊忙着。嗯,你自己注意點。”

掛了電話,他看着她,她雙頰氣鼓鼓的,瞪着他。

他摸摸鼻子,說:“所以不好讓男人一個人呆着。”

她更惱怒,“別以爲就你行情好!”

他展顏笑,趨近來輕輕擁抱住她,“明天你生日,晚上六點,我過來接你。”

她心花怒放,答:“好!”

臨上樓,她又回頭來囑咐他:“等會要給我打電話,我要聽故事!”

他微笑着答:“好!”

她蹦跳着上樓去。

哦,明天生日。她自己都差點忘了,二十八歲了。喬舒情不自禁地悲嘆一聲。歲月怎麼這麼無情,一轉眼她就站在了青春的末梢。

江敏早早就睡了。喬舒對着衣櫃挑衣服挑了一整夜。凌晨手機響了,竟然是夏景生。他告訴她,飛機晚點,他剛抵達N市。

喬舒禮貌地問一聲:“哦,學習結束了啊。”

他說:“沒有。”

喬舒奇怪,“嗯?”

他說:“明天你生日。”

喬舒的心動了一下。不是不感動的,他還記得她生日,特意千萬裡地飛回來,只爲了要與她慶祝。

半晌她才困難地說:“景生,你不必如此……”

他打斷她,“其實我只爲我自己的快樂。”

她堅持,“明天我不一定有空。”

他笑笑,“那就是,也許有。”

她無話可說。

他微笑起來,“晚安,好夢。明天見。”

她無奈,這個固執的人。

她睡得不太安穩,感覺只不過小憩一會兒,立刻就醒了。

屋子裡靜悄悄的,她走出房門,發現地板尚溼潤着,桌椅上也殘留着水漬,沙發胡亂丟着的書籍收拾得整整齊齊,地毯分明也吸過塵了。

喬舒走進廚房,廚房顯然也被清潔過了,一片窗明几淨。竈臺上還插着電燉鍋,裡邊翻滾着皮蛋瘦肉粥。

喬舒揚聲叫:“江敏!江敏!”

連那隻行李箱也不見了。

喬舒趕緊撥打她手機,無法接通。

喬舒跌坐在沙發上,昨晚的一幕幕在腦海裡反覆上演。她向她借了一萬塊,許在那時候,她就已經決定,要離開。那一萬塊,是對她和小寶的愛情,作了一個最後的祭奠。

手機尖銳地響起來,喬舒第一感覺就是,江敏打電話來了。她迫不及待地接起電話,着急地叫:“江敏!”

是個女人,卻不是江敏!

“喬舒!”女人憤懣地叫!

是程寧。

喬舒不勝其煩,這個陰魂不散的女人!

“我知道夏景生回來了。告訴我,他在哪?他在哪?他別以爲躲着不見我就算了。替我轉告他,我不好過,他也別想好過!我會天天去他們財政局鬧,我看他的臉往哪兒擱!還有你,你這個陰魂不散的狐狸精!你爲什麼死纏着別人的老公不放!”程寧像瘋了一般咆哮。

喬舒沒好氣地吼回去:“到底是誰陰魂不散?你有完沒完?你是夏景生什麼人?我告訴你,我就愛跟他在一起,你管不着!”心頭積鬱的不快一下子爆發開來,“你這個神經病!”

趁程寧還未來得及怒吼之前,喬舒啪地掛了電話。很快,程寧再次打來,喬舒置之不理。她持續地打,喬舒冷眼相視,她足足打夠二十分鐘,這才死了心。

喬舒破天荒地去做了美容,她雖然算不上國色天香,但勝在皮膚白嫩細膩,歷來總顯得比實際年齡小去兩三歲。心裡有點引以爲傲,所以向來對美容這東西嗤之以鼻。

美容小姐對她大肆讚美一番,極力推薦她一併做個美背。喬舒頭腦發熱,點頭首肯。

結果在美容院一待就是一下午。

才四點鐘,周臻書的電話打了過來。

“你在哪?”

喬舒昏昏欲睡,迷糊着道:“你不是說六點嗎?”

周臻書說:“我已經迫不及待。”

喬舒心裡一陣甜蜜,嘴上卻啐道:“切!”

周臻書笑,“我馬上過來接你。”

她站在路邊等他。天氣有點寒冷,風把她長得稍顯長了的頭髮吹得亂飛。她心中歡喜,像時光倒退至多年前,她懷揣着最真的心,默默站在愛人的窗下,僅僅只看着燈光倒影裡的熟悉身影,便已覺得是極至的幸福。

車子在她面前停下,周臻書替她打開車門,彬彬有禮,“姑娘請。”

她抿着嘴笑。

他一直載她至郊外,她覺得陌生,但並不追問。車子急馳,窗外的景色有點冷冬慣有的蕭瑟,還有一點將暮的日光,卻顯得格外清冷。

車子駛了大約五十分鐘,眼前突然出現一片讓人驚訝的如洗晴空來,緊接着,一面藍緞似的湖,一片紅牆黑瓦,安靜地佇立在鬱鬱蔥蔥的草地之上,竟是別樣的一番美景。喬舒情不自禁坐直身體,嘴裡“呀”地一聲驚叫。入口處立着一個粗糙的木牌子,寫着,“馨香園。”

周臻書很是滿意她的表現,頗爲得意地說:“這村莊將在年後才正式投入使用。今天,是特意爲你而營業。”

喬舒奇道:“你不會是想告訴我,這也是你的生意之一吧。”

周臻書說:“正確的來說,我只是其中的股東之一。”

喬舒想起來,傳說中,全東大酒店開業之時,周臻書也僅僅只招待了自己的母親一人。她心裡漸泛起一層莫名的歡喜,他的意思是說,對他而言,她與他的母親一樣重要,是嗎?

整座村莊裝修得極具田園風格,每一處細節無不昭示着主人的用心和品位。穿着藍白相間工作服的男女服務生們,脣角皆帶着微笑,有條不紊地斟茶、擺放餐具、上菜。

喬舒不安,輕聲說:“太隆重了。”

周臻書微笑,“應該的。”

一餐飯,他們拖拖拉拉地吃了許久。望着對面的周臻書,喬舒總覺得有一種不真實感,一切有點不可思議,事情是怎麼發展到今天這一步的?生活和命運在哪一個拐角跟他們開了一個玩笑?

吃完飯,他牽着她的手走出門。湖面輕輕盪漾,昭示有風來過。

綿延的綠草地上,安靜地擱着一架鋼琴。天邊冷月緩緩升起,周臻書坐到鋼琴前,微笑着看着她,“我的手,還可以爲你做這個,恭喜你,對我的手又多一點了解。”

熟悉的旋律響起,喬舒聽得懂,那是最美最動聽的《水邊的阿狄麗娜》。

此情此景,彷彿在偶像劇裡才能見得到。從前在屏幕外,總是對如此情節抱以鄙視,原來身臨其境,竟是如此撩動人心,美好得讓人不由得不安。

突然間,周臻書停了下來。

他的手機在響。

他皺皺眉頭,摁斷。

但很快地,手機又響。

喬舒開了口,“接吧。哎呀,別裝模作樣了。”

她笑着取笑他,以表示自己的毫無芥蒂。

他衝她微微一笑,果然接了電話。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麼,他的神色漸漸焦急,“啊,是嗎?那你稍等我……”他看一眼喬舒,驀然閉上嘴。

喬舒強笑着問:“什麼事?”

周臻書不安,“她自己換燈管,自椅子上摔下來。”

喬舒張了張嘴。

她像是聽出來了,他像是有點責怪她。她不許他去幫忙她,那些瑣事,她哪裡懂得,再怎麼,於他也不過舉手之勞。看,她受傷了吧。

喬舒微微地咬住脣,倔強地不肯鬆口。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可以任性一點,不許他心有雜念。

她說:“不如臻書,你教我彈鋼琴吧。”

她的手指在琴鍵上撫過,零亂的琴音打破了夜的寧靜。

周臻書分明靜不下心來,他躊躇着,終於說:“舒舒,你等我一會兒,我去看看她,馬上回來。”

喬舒盯着他看,說:“不好。”

他緊蹙着眉,“她哭了。肯定摔得不輕。”他伸出手摸摸她的臉頰,“乖,我馬上就回來。”

他轉身走。

她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間叫他:“臻書!”

不知道他聽出來了沒有,她語氣裡的懇求。

應該是沒有吧,因爲他衝她揮了揮手,便消失在夜色裡。

她兀自喃喃地繼續說:“別走……”

心像灌了鉛,迅速地向下墜落,無底無涯。

她坐在鋼琴旁,對自己說:“好,且等等他。”

直到起了霧,空氣中涌動着潮溼的露。女服務生走近來提醒她,“小姐,進去坐吧。會感冒的。”

她倔強地抿着嘴,額上的發溼了,指尖冰涼。

他還沒回來。

多少時間過去了?一小時還是兩小時?她固執地不肯打電話過去追問。

手機一直在微微顫動着顯示,有短信。是夏景生。

夜越發深了,因爲靠近湖邊,溫度更比市內低,喬舒只穿了薄大衣,渾身只覺得冷,連腳都凍得麻起來。

四下裡靜悄悄地,走動的服務生們像似都休息去了。

她終於站起來。

走吧,走吧。

卻是不太捨得,害怕剛一走開,他就回來了。他說過要回來的。她的淚打溼了視線,緊接着骨碌碌滾落至腳下的草叢裡。

她無聲地慟哭着。

有一名女服務生追至她身後,好心勸道:“呀,好晚了,這邊哪有車哦,明天再走吧。客房已經收拾好了。”

她置若罔聞。

走出村落,大道一望無垠。

她走了許久,直至突然覺得腳疼。於是脫下鞋子,這才發現腳踝處被磨破了,血跡滲溼了襪子。

手機再次輕微震動,她終於支持不住,回撥過去,聲音裡已帶了哭腔,“景生!”

夏景生又驚又疼,不等喬舒多說,便匆忙驅車趕去。路上人煙稀少,他把車子開得飛快。

遠遠地,在車燈中他看到了喬舒。她就坐在路邊,倉皇得像個迷路的小孩。聽到動靜,她擡起頭來,一張淚臉。

他嘎地停下車,帶着怒氣打開車門,幾乎是有點粗魯地把她拖上車來,她的手冷得像冰,他心疼不已,徑直把她雙手塞到自己懷裡,怒道:“這是怎麼搞的?”

她不說話,任由他把自己攬進懷裡。她全身都在無法抑制地顫抖。

許多許多年前,她就告誡過自己,這一生,再也不要認真地去愛一個人。因爲那愛,到頭來只會弄傷自己。是她蠢,是她天真,總以爲自己尚有能再次碰到真愛的運氣。

心疼,連呼吸都扯得心疼。

他徑直開車前往酒店。

酒店裡開着暖氣,輝煌的燈光以及迎面撲來的溫暖,一下子讓喬舒回過神來,呵,好了,那痛苦過去了。

他怕她多心,還記得解釋:“程寧會找到我家去,所以在酒店休息一晚吧。”

他並不追問事情的始末。她爲此深深感激他。

一進房她就直接撲倒在牀上,頃刻熟睡。

他小心翼翼地幫她脫下襪子,她覺得疼,緊閉着眼睛輕輕呻吟一聲,腳不禁縮了一下。他接盆熱水,用熱毛巾溫柔地爲她擦拭雙腳,又把她雙手洗淨,再抹掉她臉上的淚痕。

她睡得很熟,在夢裡也緊緊蹙着眉頭。

她的手機響完了又到他的響。

他把兩部手機都關了。

他只想與她,安靜地,度過這一晚。

第16章 良辰苦短(3)第5章 愛與痛的邊緣(4)第12章 新生的勇氣(2)第7章 愛與痛的邊緣(6)第2章 愛與痛的邊緣(1)第15章 良辰苦短(2)第19章 只爲你哭泣(2)第19章 只爲你哭泣(2)第9章 第一最好不相識(2)第5章 愛與痛的邊緣(4)第11章 新生的勇氣(1)第15章 良辰苦短(2)第11章 新生的勇氣(1)第12章 新生的勇氣(2)第22章 幸福距此只有咫尺(2)第16章 良辰苦短(3)第4章 愛與痛的邊緣(3)第21章 幸福距此只有咫尺(1)第18章 只爲你哭泣(1)第6章 愛與痛的邊緣(5)第15章 良辰苦短(2)第4章 愛與痛的邊緣(3)第14章 良辰苦短(1)第11章 新生的勇氣(1)第1章 離婚第11章 新生的勇氣(1)第22章 幸福距此只有咫尺(2)第3章 愛與痛的邊緣(2)第19章 只爲你哭泣(2)第11章 新生的勇氣(1)第10章 第一最好不相識(3)第21章 幸福距此只有咫尺(1)第2章 愛與痛的邊緣(1)第2章 愛與痛的邊緣(1)第11章 新生的勇氣(1)第1章 離婚第6章 愛與痛的邊緣(5)第5章 愛與痛的邊緣(4)第18章 只爲你哭泣(1)第22章 幸福距此只有咫尺(2)第22章 幸福距此只有咫尺(2)第19章 只爲你哭泣(2)第22章 幸福距此只有咫尺(2)第17章 良辰苦短(4)第17章 良辰苦短(4)第22章 幸福距此只有咫尺(2)第20章 只爲你哭泣(3)第22章 幸福距此只有咫尺(2)第20章 只爲你哭泣(3)第8章 第一最好不相識(1)第1章 離婚第12章 新生的勇氣(2)第18章 只爲你哭泣(1)第5章 愛與痛的邊緣(4)第13章 新生的勇氣(3)第15章 良辰苦短(2)第9章 第一最好不相識(2)第7章 愛與痛的邊緣(6)第16章 良辰苦短(3)第5章 愛與痛的邊緣(4)第4章 愛與痛的邊緣(3)第19章 只爲你哭泣(2)第7章 愛與痛的邊緣(6)第15章 良辰苦短(2)第3章 愛與痛的邊緣(2)第19章 只爲你哭泣(2)第8章 第一最好不相識(1)第10章 第一最好不相識(3)第21章 幸福距此只有咫尺(1)第11章 新生的勇氣(1)第19章 只爲你哭泣(2)第10章 第一最好不相識(3)第21章 幸福距此只有咫尺(1)第7章 愛與痛的邊緣(6)第13章 新生的勇氣(3)第14章 良辰苦短(1)第14章 良辰苦短(1)第22章 幸福距此只有咫尺(2)第3章 愛與痛的邊緣(2)第12章 新生的勇氣(2)第18章 只爲你哭泣(1)第5章 愛與痛的邊緣(4)第10章 第一最好不相識(3)第7章 愛與痛的邊緣(6)第18章 只爲你哭泣(1)第22章 幸福距此只有咫尺(2)第2章 愛與痛的邊緣(1)第14章 良辰苦短(1)第21章 幸福距此只有咫尺(1)第21章 幸福距此只有咫尺(1)第14章 良辰苦短(1)第15章 良辰苦短(2)第10章 第一最好不相識(3)第20章 只爲你哭泣(3)第10章 第一最好不相識(3)第15章 良辰苦短(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