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對於威德的突然出現,安吉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覺得應該介紹一下,便將手伸向哈黎安,說:“啊,威德,這是哈黎安。哈黎安,這是威德,他是……”
“我知道,是你的主人。你好,威德,見到你很高興。”
哈黎安溫和地說着,禮貌地一欠身。但威德只是沉默地看着哈黎安,微皺着眉點了點頭。他忽然拉起了安吉的手腕,拖着她就往一邊走。
“給我過來一下。”
“哎?哎哎哎!”
安吉被拖得跌跌撞撞地走着,一面不斷地回頭,對哈黎安抱歉地揮着手。
“你……等我一下!馬上!馬上就好!”
她被威德拖着走了好長一段路,最後終於受不了地大喊了起來。
“痛痛痛痛……放手啊!痛!”
威德總算是放開了她,轉身停了下來。他瞪着正鬱悶地揉着手腕的安吉,語氣低沉地問:“他是誰?”
“嗯?”安吉橫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哈黎安啊,我剛剛介紹過了,沒聽見嗎……”
“我不是問他的名字,我問的是身份啊,身份。他是誰。”
不理會安吉的不滿,威德繼續追問着,並擡頭查看起遠處的哈黎安來。
“他不是妖奴吧,學徒?”
“廢話……你見過沒有妖怪的痕跡,沒有螢的光輝,完全就是個‘人’的妖奴啊?”
安吉揉捏着發紅的手腕,頭也沒擡一下,不過威德接下來理所當然的回答立即將她哽住了。
“你不就是嗎。”
她不自然地僵了一下,隨即乾咳了幾聲。威德沒理會她的反應,繼續盯着哈黎安喃喃地說着:“你們怎麼認識的,他沒事找你做什麼……”
“喂喂喂……是我找他的,我找他。”安吉連忙接過了話,瞪着他說,“人家心地很好呢,幫了我好大的忙……”
“幫忙?幫了你什麼忙啊。”
“嗯,就是那天啊,我……呃……”
突然想起擅闖圖書館的事,被威德知道了肯定又要說自己,安吉還是覺得瞞着他比較好。她停頓了幾秒,繼續說道:“那天我想看幾本書啊,可又不能進圖書館,就讓他幫我借啦。哈黎安人真的很好呢,第二天就給我拿來了,還是在百忙之中抽空出來……”
“噢,是這樣……那你怎麼不找我呢,我不能進圖書館嗎?不能幫你借書嗎?”
“哎?呃……”
聽他這麼一說,安吉才意識威德也可以借的嘛,可她還真沒想過找威德幫忙。或許是不想聽威德訓斥自己,或許是不想解釋自己的動機,總之,安吉還是覺得找哈黎安借書挺好的。於是,她又看了看遠處等着自己的哈黎安,然後扭頭看向威德,催促地說着:“好了好了……還有什麼事快點說吧,人家還等着呢……”
“等着?喂,我可等了你半個時辰了,比他還等的久呢。”
“啊?”
安吉怔了一下,接着就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說:“哇……你等我?半個時辰?哇……還真的很感動呢……”
“感動什麼?還沒跟你算賬呢!”
威德說着就又皺起了眉頭,他把安吉拉近了幾步,然後陰着一臉問:“你這幾天跑哪裡去了?我在北岸試煉的時候一次也沒出現過,連我昨天試煉深淵魔法也沒來!不是告訴了你深淵魔法的試煉必須有妖奴到場嗎?你害得我又被諾斯威沃罵了一頓,最後連試煉也沒讓我做……你……你故意的嗎?”
“啊……呃……沒有……”安吉盯着那惱怒的臉,冒着虛汗說,“北岸嘛……我想你又沒受傷,根本不需要我到場……再說,你現在肯定不喜歡別人打擾,哈哈……至於昨天的深淵魔法嘛……你爲什麼不找我?我的確是忘記了,不過你可以叫我啊,你用妖奴鐲召喚我不就行了?所以這也不能全怪我的,你自己不也……”
“我叫了的。”
威德打斷了她,臉色更沉了。
“不光是昨天,前天、上前天……都叫了的,很多次。可你來了嗎?人呢?在哪裡啊?”
“啊……呃……”
突然,安吉又回想起某個躲在角落裡吃着餅乾的紫色光點。自那天聽到威德的新戀情後,她好像就忘了叫小E回到自己的身邊,而那小傢伙也就很自覺地開始放起了長假,白天都溜得不知所蹤。難怪這幾天這麼清淨,原來是傳話筒出了故障。安吉頗爲尷尬地對着威德笑,一面想着辦法爲自己開脫着。
“那你可以讓人來找我嘛,哈哈……反正大家都知道我是你的妖奴,隨便找個人帶話就……呃……”
看着威德烏雲密佈的臉,安吉知趣地打住了。她這纔想起在這個妖奴地位低下的世界裡,作爲主人連召喚妖奴都做不到是多麼丟人的事,而這種丟面子的事威德一向是不會做的。無奈,她又努力笑得更燦爛一點,然後轉移注意力地說道:“啊,那你今天是怎麼知道我的行蹤的,還專門到這裡等了半個時辰,跟我說……嗯……”
我還是閉嘴吧……好像越說越容易惹火他了……
安全起見,安吉閉嘴了,然後沉默地站在那裡,思索着怎麼脫身。不過,很出乎她意料的是威德並沒有生氣,臉色相反還好了很多,他揚了揚手裡的書對安吉說:“誰說我專門來等你的?我來借書的。只是剛好碰見了翡翠,說你會過來,我就順便等你了……嗯……那麼說……你不是故意的咯?那麼……你沒有聽到吧?”
“嗯?”
安吉愣了一下,看着他,有些不解。
“故意什麼,沒聽到什麼。”
“……沒什麼。”
威德說着轉過身,不再看她了。而安吉皺着眉頭思索着,終於慢慢地想起了什麼。
噢!那件事!
她這纔想起幾天前在主堡外面偷聽到的威德說話的事。還以爲自己當時閃得快,沒人發現呢,現在看起來,他好像還是察覺了。不過,對於那麼不開心的往事安吉不想再提起,便索性繼續裝下去,準備和威德告辭。
“好吧,我承認是我失職了,精神不集中,沒聽見。對不起啊——以後不會了,有事的話隨叫隨到哦——記住,是有事的時候——好啦,沒什麼事了吧?那我可以走了吧……”
“我道歉。”
安吉正要離開,背對着她的威德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話,讓她不由得愣住了。
“我是無意的,並不真是那個意思。”
“……”
一陣微風吹動了樹葉,代替了安吉的回答。她呆站在那裡,一時不知道要怎麼開口了,可在片刻後,她還是釋然地笑了。
“你在說什麼呢,威德,爲什麼道歉啊,我聽不懂。”
“沒什麼,聽不懂就算了。啊……我也該走了,最近真的很忙呢。那麼,再見了……”
威德說完重新抱緊了書,準備往主堡走去。可走了沒多遠,他又停下來轉回了身,面向安吉。
“安吉。”
“嗯?”
“離那邊的小子遠點。”
“哎?!”
這下安吉吃驚了,並往後退了一步。她莫名其妙地瞪着威德,然後皺着眉頭大聲地問:“爲什麼?!”
“爲什麼……因爲他是學徒啊,是異人。笨蛋……”
威德很無語地看着她,看着這個長得與人類無異的螢。三年前那個青澀的小女孩已經長大了,現在站在他面前的少女有着天使般超凡脫俗的美,即使是簡樸的素裙也無法掩蓋。他不禁想起了剛纔,那個叫哈黎安的好像把視線投到了不該在的地方,於是在心裡暗罵起安吉來,這個外表長大了傢伙在內心的某些方面還是簡單得像個白癡。
他重重地吁了口氣,但對於哈黎安那段還是什麼也沒說。橫了安吉一眼後,威德繼續板着張臉,態度嚴肅地叮囑道:“離那些學徒遠一點。他們又不是你主人,和你有什麼關係?別走得那麼近。還有啊,特別是那些不認識你、沒見過你的人,少去招惹他們……好了,我走了,去和那邊的傢伙道永別吧。”
“啊?喂,威德,威德!喂!”
威德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安吉一個人站着林子裡,一臉的愕然。
招……惹……?我招誰惹誰啦?這混蛋!
當安吉最終平復心情地走回去時,哈黎安已經在草坪上坐下了。她頗爲抱歉地對着哈黎安一欠身,輕笑着說:“真對不起,讓你久等了。那個傢伙總是很麻煩,估計都是家裡的人給慣的吧……”
“呵呵……沒關係。他是堂堂道爾頓家的公子,有這點脾氣很正常啊。”哈黎安絲毫沒有生氣,仍然和善地微笑着,“不過,他對你的態度倒的確很少見。友善,親和,沒有架子。你們倆看起來更像是朋友,而不是主僕。這在歧視妖奴的異人世界裡可不多見哦,即使是叛離的琉璃島,也至今保留着這一傳統呢。”
哈黎安的聲音溫潤而富有磁性,說話間如泉水流過心田,聽來真是一種享受,不過此刻安吉卻沒有心情了。想起他剛纔的反應,現在又提起琉璃島,安吉的心不由得提了起來。
不會是真的看見了吧……
不,或許……他沒注意過那些圖案呢?
安吉定了定神,慢慢走近了。
“呵呵……是嘛。你知道的東西可真多,連琉璃島的事都清楚呢。”
“也沒有啦,只是知道一點點而已,還是聽來的。那個地方很隱蔽呢,瞭解的人可不多,呵呵呵……我之前都在旅行,去過了不少地方,看見了不少事,也聽說了不少趣聞。所以,如果你想聽有趣的故事的話,我倒是可以給你講很多。”
“是嘛,那有時間還真得聽你講講了,哈哈……啊,還給你,謝謝。”
她溫和地笑着,一面將書拿了出來,遞給哈黎安。哈黎安將書接了過來,拿在手裡隨意地翻着,繼續坐在草地上愉快地說着話。
“已經看完了嗎?不用客氣,有需要的話再來找我吧,很樂意幫忙。不過說起來,安吉你還真如傳言中那樣特別呢。”
“我?我有什麼好特別的。”
她困惑地笑着,慢慢地坐到了草地上,挨着哈黎安。
“你——很特別。我還從沒見會過說主人不好、對主人耍性子的螢呢,哈哈哈……”
哈黎安開心地笑着,兩隻眼睛如月牙般彎着,很有些可愛。旁邊的安吉聽着這話有些哭笑不得,這到底是在損她呢還是誇她呢。不過緊接着,哈黎安又繼續說下去了。
“呵呵……開玩笑,開玩笑。其實,安吉你最特別的地方就在於——不像螢。從頭到腳,你完全的像個人類——不,應該說,是像異人吧——你會魔法。”
“嗯?呵……呵呵……說不定,我就是異人呢,呵呵……”
“嗯,說不定吧。”
哈黎安也淡淡一笑,繼續翻着書,然後像自言自語般的輕聲說道:“要不是妖奴契約無法施展在異人身上的話,說不定你真是……”
“呃?你說什麼?無法束縛異人?”
聽着這話,安吉不由得吃了一驚。不過旁邊的哈黎安更吃驚。他猛地擡起頭來,怔怔地看着安吉,說:“你……你聽見了?”
“我?我當然聽見了。雖然……你剛剛的聲音像是蚊子叫,不過我耳朵很好,還是聽見了。怎麼啦?”
見哈黎安驚異的模樣,安吉感覺很奇怪。她緊鎖眉頭看着哈黎安,看着那越發吃驚的臉。
“你……你……你果然很特別!”
哈黎安猛地大聲一喊,把安吉嚇了一大跳。他無視安吉的驚愕,繼續兩眼放光地看着安吉說:“嗯……那個……啊,對了。妖奴契約將在主人放棄你時失效。只要他丟棄妖奴鐲上你的指紋,你就將重獲自由!還有……啊,妖奴印記並不像老巫們說的那樣刻入骨髓、永不消失,它其實是可以用神樹的汁液洗淨的。到那時,你就能完全洗脫印記,開始全新的生活,沒人會知道你曾是妖奴。嗯……還有,還有……啊,還有……”
哈黎安就這樣連珠炮般地說了七八件事,都是有關妖奴契約而安吉聞所未聞的。她呆呆地看着哈黎安,半晌才結結巴巴地問:“你……你這些……都是從哪裡聽來的……是真的?”
見安吉這樣問他,哈黎安更高興了。他不可置信地感嘆着,一面抓緊了安吉的胳膊說:“你……你真的全聽見了?全聽見了?”
安吉呆呆地看着他,點了點頭。
“太棒了!你果然是特別的!最特別!”
“呃……我……難道……應該聽不見嗎?”
“對啊!你就應該聽不見!所有妖奴都聽不見的!所有的妖奴!”他激動萬分地說着,“妖奴契約裡是下了咒的,只要是有關於契約的事,妖奴們都無法聽見、看見、記住……而這,也是巫士們千百年以來賴以維持生計的根本。要是都被你們知道了哪還會有這麼多妖奴,那樣大家就要想辦法跑啦!”
安吉茫然地看着他,只覺得心中極爲震撼。這麼多的事,她從未聽任何人提起過。即使是在巖城時,老巫們從不提這些,而扎伊爾也稱自己對妖奴契約的事毫不知情。以前安吉還以爲是碧姬瞞着扎伊爾的原因,原來,這根本就是異人們瞞着所有妖奴。這,這簡直……
“哇……太奇妙了,太奇妙了……居然有如此特別的螢,這可真是……”
正在感嘆着的哈黎安忽然停住了,他手裡的書翻開着,視線則被死死地吸引了過去。旁邊的安吉也回過了神來,看向發呆的哈黎安,又看向了書。
泛黃的書頁上畫着許多圖案,形狀不同,扭扭曲曲的。它們的下面都寫着一個名字,而最上方的大標題則寫着“魘獸”一詞。在靠近大標題的下面,有一個圖案異常眼熟。平滑的曲線勾勒出一個抽象的圖形,整整九道拐,像一條蜿蜒的蛇。而在它的最下方, 一個詞語赫然寫着:
【戰蟒】
安吉的目光一閃,身子不經意地震了一下。她猛地站了起來,盯着前方對哈黎安說:“對不起,我要回去了,還有事……先走了,改天見。”
說完,安吉疾步離開了樹林,而哈黎安則看看她的背影,又看看書,眼神昏暗不明。
*** *** ***
砰!
一進門,安吉猛地甩上了門,並把它鎖死了。她喘着大氣走到衣櫃前,從裡面翻出最隱秘的一個盒子,小心地打開。盒子裡沒有什麼值錢物,只是些大小不等的冊子。她將最上面的那本拿了出來,退到桌子旁,等她在椅子上坐穩後,才慢慢翻開了冊子。
那是她自己裝訂好的冊子,裁切整齊的紙張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都是她照着書本原樣抄下的。她將冊子翻過了十幾頁,然後開始仔細地讀起上面的話來。
※※※※※※
十一魘獸,這些來自黑暗異界的魔頭被人們稱之爲噩夢。而本節所要探討的古精靈便與它們關係密切,甚至可以說,同爲一物。
在大多數人的意識裡,罕見的“古精靈”是來自於遠古時代的奇特精靈,供奉着各種的魘獸。而實際上,經過本人多年的詳盡研究和查證,這種血腥暴戾的物種只屬於那個黑暗異界,而不是我們的世界。最可怕的是,他們的力量與魘獸一脈相承,而他們的心,也與黑暗永不分離。
當十一魘獸穿越了神之限定的界域,來到這個世界後,由於留戀此地,十一個魔頭便駐留世間,並創造後裔。於是,新的生命誕生了,他們便是——古精靈。
當古精靈們聚集到一定程度以後,十一魘獸消失了,不知所蹤。也正因爲此,人們認爲古精靈只是膜拜這些可怕的黑暗魔王而已,並沒有意識到古精靈便是魘獸們的子孫。
其實最開始,古精靈也是沒有名字的。可在那個遠古的年代,人們便將類似精靈的他們也稱做爲“精靈”。隨着時間的推移,古精靈的特性顯現了。他們有着黑暗生命的殘酷,魔域的強大,近似於精靈的面貌只是美麗的外衣,而在以此捕獲獵物後,可怕的原貌纔會最終暴露出來。而經過本人的探尋,也是直到血腥的殺戮爆發後,人們才賦予了這種古老生命新的名稱——古精靈。
他們各自擁有魘獸所特有的外貌,十一個種族,十一種模樣。而他們的身體,也將永遠打上屬於母親的印記,而不僅僅是所謂“族神的印記”那樣簡單。
所有印記標註如下,並附上名稱。
…… ……
※※※※※※
安吉深吸了幾口氣,站了起來。
她走到鏡子前,認真地打量起自己來。然後,在一陣壓抑的沉寂後,她開始脫衣服。輕柔的裙衫順着身子滑下,光潔的皮膚露了出來。看着鏡子裡雪白的身體,安吉拿起冊子,一面看向鏡子,一面對照圖樣唸了起來。
“十一魘獸……戰蟒。”
左上臂外側。
“冥貓。”
右前臂內側。
“血蛭。”
心臟處。
“浮魚。”
腹部。
“目蝶。”
左背。
“枯燕。”
後腰。
“雲獅。”
左小腿。
“還有它,上個月出現的……花妖。”
右前胸。
八個淡青色印記,如同八個紋身,清晰地印刻在安吉的身體上。再襯着那如雪似玉的肌膚,它們更醒目了。
安吉看着最後那個印記,手指輕輕撫過了它。那是類似於花瓣的淡青色印記,小小的,就在右邊胸口的皮膚上綻放着,正是哈黎安看到的那個。她沉重地嘆了口氣,對着一旁的紫色精魂說:“小E,看來我以後衣服的領子得再高一點了……”
穿好衣服後,安吉坐在椅子中靜靜看起書來。羊皮紙上還有三個印記沒有出現在她身上,她苦澀地一笑,將小E擡在了手指上,輕聲說:“還有多久就會出現了呢?噬靈,穹龍,骨蟲……不會長我臉上吧?那可真沒法見人了……小E……我到底是什麼?”
她擡頭看向了窗外,看向那片湛藍的天空。
“特別嗎?呵……我很特別呢,特別的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