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大家都過得提心吊膽。
邊關烽火連天,家裡有壯丁的都被徵用到了前線,大戶人家上繳了所謂的“人頭稅”就能倖免,窮苦人家只能呼天喊地地送男人們上戰場。
這一去,生死茫茫,誰也不知道是否再有相見的機會,大街上到處是淒涼的哭聲。
本該團圓的日子,成了揮手淚別的時刻,到處是愁雲慘霧,大年初一的早上,沒有人敢掛燈籠放彩炮,這種環境下任何形式的慶祝活動都是可恥的。
這天我早早地起牀,來到大堂,滿堂的人向我拱手道賀新年,我勉強地笑笑,向他們一一分派了利是紅包,大家一齊用過早餐後,就帶着他們打開大門,親手把剛剛煮好的熱騰騰的粥分發給街上流浪的人們,看着他們面黃肌瘦的臉對着我說感謝,真實地體會到什麼叫“施比受有福”。只要儘自己所能幫助別人,哪怕只是那麼一點點,都能讓你感覺到快樂。
但是這樣的幫助又能幫到他們多少呢?真希望戰事快點結束,可以讓這幫逃難的人早點回到家園,不必再四處流浪。
日子像凝固不動的流水,當你想要它快一點過去的時候,它卻像蝸牛一樣地慢。
前線傳來了戰報,北薊的軍隊進入大雁關之後遇到了強大的阻擊,軟弱的朝廷當然沒有這樣的實力,他們打開了西邊的玉領關,放西陶的軍隊進關,幫他們解燃眉之急。就這樣兩支外邦的軍隊在東楚境內打得難捨難分,明眼人都知道,不論誰輸誰贏,東楚的半壁江山算是沒了,現在也沒人關心將來是誰的天下了,大家只期盼着戰場上的親人能夠早日歸來。
大戰持續了三個月,雙方戰得難捨難分,戰爭的消耗是可怕的,朝廷無銀,開始搜刮百姓,首當其衝的就是富貴人家。他們不再借口“千稅萬稅”,而是硬生生地搶掠,羅家的銀庫被搶個精光。幸虧我精明,知道有此一天,事先在後山埋下了大部分的銀子,又做了一本一本的假帳,事實證明,這一招古今管用。所以當我眼睜睜地看着官兵們把我家的銀子一箱箱地搬走時,只是心如刀割,並沒有當場休克。
皇城內百業蕭條,白天裡最擁擠的地方要屬北城牆,每天都有快馬從北方傳來戰報,在城牆上張貼一張張的白榜,上面是前線陣亡的名單。人們懷着忐忑的心情,爭先恐後地向前擠,查閱着是否有親人的名字。一旦看到榜上有名,就會有人昏死過去,然後就是一連串此起彼伏的號啕大哭。
我終於體會到了戰爭的殘酷,雖然我沒有見過血淋淋的戰場,卻聽到了後方連綿不斷的哀慼。我孤獨地佇立在這個世界上,突然就不明白爲什麼會到這裡來,不屬於我的世界,不屬於我的紛爭,我卻註定溺死在這個時代的洪流中。除了讓我牽掛的一個人,讓我覺得這世界和我還是有聯繫的,因爲我們有一個約定,它讓我要在這裡固執地守下去。
可他人呢,在哪裡?叫什麼名字?哪國人?有沒有被捲進那場戰爭?
我印象中的他只剩下一張邪氣的笑臉,只有胸前的神玉告訴我發生過的一切都是真實的,還有……可能和他有着聯繫的,日夜守侯着我的影子。
每當我在後花園默默哭泣的時候,他都會在我身邊,捲起一片樹葉,吹起悠揚的曲子,陪我度過一個又一個無眠的夜,直到靠着他的背,就這麼沉沉睡去了,第二天醒來,卻是睡在溫暖的紗帳裡。
三月底,糾纏不休的戰爭,終於以北薊的勝利告一段落。
大勝之後的北薊人士氣如虹,兵分兩路,一路把西陶軍隊趕出了玉門關,另一路策馬長驅揮劍南下。
皇城已成風雨中的一座孤城,關內既無天然屏障,又無血肉長城,已是北薊人囊中之物。皇親國戚達官貴人,滿載着一箱箱的珠寶財物,開始向南逃,拋棄了這座被他們掏空了的城。
城,在此時顯得相當安靜。
只剩下老弱病殘,孤兒寡母,逃無可逃,藏無可藏,人們等待着城門被破的一刻。
奇怪的是,一直有一批神秘的人,四處散播消息安撫百姓,說被北薊俘虜的親人會跟着軍隊一起回來,城門打開之後就能過上安穩的日子。還有不知名的商人,向這些人施粥贈藥,幫助他們度過難關。
一開始是百姓的感激聲,後來開始有人勸說留下守城的官兵投降,反正抵抗已無希望,實在不值得爲那樣的朝廷賣命。官兵們開始動搖了,畢竟他們也來自百姓,而百姓最純樸的願望是和平。
終於,在四月初八這一天,北薊軍抵達皇城的日子,城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一面白旗掛在了城頭。
城中百姓還是很猶豫的,他們不知道傳聞中不殺百姓的北薊軍人是真是假,在守城的將軍遞交了降書之後,他們忐忑地等待着軍隊進城。
然而第一批進城的人卻不是軍隊,而是一批不着盔甲,身穿素衣的人,看起來像普通的東楚百姓。
等這幫人進了城,城裡的人馬上歡呼了起來,原來他們是被北薊俘虜的親人!
頓時城裡一片喜悅的哭聲,人們跑過去擁抱失而復得的親人,兒子跪在老邁的父母面前,丈夫從妻子的手裡抱過孩子,哭聲笑聲混成了一片。
我在旁邊看着這一幕人間喜劇,擦了擦流了滿面的淚水,到嘴邊竟然發現它是甜的。
原來我一早就溶入了這個世界,他們的悲喜已經和我的悲喜連在了一起,他們的親人就像我的親人,看到他們團圓我也感到幸福。
我高高興興地回家,要把這個喜訊告訴家裡的人,告訴他們做好準備迎接軍隊入城,要鎬勞鎬勞北薊的軍人。
聽到這個消息大家也雀躍起來,幾個月來的愁雲終於消散了,大家殺雞宰羊忙進忙出。
就在這時,家丁來報,門外來了兩名北薊軍人,遞交了一封信函給我就走了。
我接過信函,上面用工整的漢字寫着:“羅府顥玥公子親緘。”
我好奇地打開信封,心想,我穿越過來不久,也沒去過北薊,難道是寄主原來的朋友?
展開信箋,上面寫道:
“吾久居大漠塞外,聞得公子美名已久。公子美貌冠京城,才學驚天下,令吾日日想念,夜夜難眠。自古美人配英雄,如公子與吾配成一雙,當爲絕世佳談。不日將登門拜訪,一親芳澤。
——平南元帥安穆飛”
這幾行字簡直讓人怒火沖天,一把把那張紙撕個稀巴爛!
“呸呸呸,我還當北薊那幫軍人是仁義之師,沒想到他們的頭頭就是個色鬼!輕薄至極,無恥至極!要我跟他相好?門都沒有,窗戶也沒有!”我氣得用腳死跺地上的紙碎,直到它們都變成泥巴,“吩咐下去,雞不用殺了,羊也不用宰了,讓那幫齷鹺人喝西北風去!明天他們進城,我倒要去看看那混蛋長得啥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