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悅樓的西廂內,藏着一處不爲人知的密室,當家人錦先生端坐在正中的太師椅上,以另外一個身份,與幾名身着素色服飾的人物密談。
約莫一炷香時間,衆人肅然起身,齊齊向錦先生一拱手,陸續退出了密室。
直到室內只剩下錦一人,在另一道牆後久站多時的白衣男子才徐徐走出,錦連忙讓出了主位,請白衣男子上座。
兩人坐定之後,錦纔開口:“王爺,一切已安排妥當,這些信使很快將消息傳遍東楚國各分舵,舵主們自會暗中行事。”
白衣男子點了點頭,道:“細節方面我就不過問了。錦,我要萬無一失,做得到嗎?”
“王爺放心,屬下潛伏多年,爲的也就是這一天。”
“那好,東楚這邊就交給你了。”白衣男子沉思一陣,又道,“此次東楚一行,該辦之事皆已辦妥,我決意明日動身回去。”
“王爺明日就走?”
“是啊,我原想只待三天,現在留了七天,只怕娜達他們已是焦慮萬分。”
“也是。如此,請王爺一路珍重。”
“放心,有影在身邊,勝過千軍萬馬。”
該說的事都已說完,主子卻似有心事,低頭撫弄着衣袖,欲言又止。
錦在一旁等了許久,始終沒聽到他發話,忍不住試探一下:“王爺還有事要交代?”
“錦,你怕我嗎?”
錦一聽,不經意打了個寒噤,他最怕聽到主人這種無來由的問題,總讓人心裡沒底。
白衣男子搖了搖頭,無奈道:“呵,看你臉色微變,也就是怕了。”
“王爺氣質凜然,讓人不得不臣服。”
“錦,你想太多了,我想談的不是公事。論年紀你是兄長,論閱歷也比我深,我只是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而已。”
“屬下不敢當,王爺儘管問。”
“錦,你和翼相隔萬里,又因爲各自的身份不能常聯繫,僅憑當年的一個承諾,如何維持這段感情?”
“是信任和了解。”從心裡,錦鬆了一口氣,雖然不知主子爲何問起自己的私事,錦還是如實回答,“我和翼從小一起長大,雙方對彼此的習性十分通透,知道對方纔是最適合自己的。就算相隔遙遠,或者再遇上其他人,也未必像當時那麼動心。即使不能聯繫,也能感覺到彼此的思念,相信有重逢的一天。”
“那你和翼相處時,誰說的算?”
主子奇怪的問題一個接一個,錦摸不着頭腦之餘,也只能在內心嘆氣。
“我和翼在一起時,萬事皆是有商有量,沒有誰說的算。即使偶爾爭辯,也是以有理爲先,從不將自己的思想強加給他人。”
白衣男子不住地點頭,思考着什麼。
錦從他那略帶煩憂的眼光中,看出了一點端倪。
向來傲氣十足的主人,自從結識了羅顥玥之後,似乎少了一點平日裡的灑脫。
從前他的眼裡只有天下,心無旁騖,現在居然爲另一人花起了心思。
剛剛那些問題,莫非是……
錦望着白衣男子略微蹙眉的表情,相信連他自己也沒察覺到。
以自己藏身花月場所多年的經驗,主人爲何事困擾,已經一清二楚。
錦的心裡,也是喜憂參半。
喜的是主人終於有了第一份情感,不再像以前那樣,只知道埋首政事;憂的是這是主人的第一份情感,如果處理不當,就會影響他的前程。
白衣男子思忖了半天,依然不得其解。
我到底喜不喜歡他?
這個問題,整整困擾了三天!
以前重如千鈞的軍國大事,也沒讓他這麼煩心過!
羅顥玥說得對,他確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
“喜歡”是什麼?以前他也不只一次地對別人說過。
那些投懷送抱的貴族小姐,大臣們送來的漂亮小生,看得上眼的就會留下,看不上的就會轉送給娜達,哪裡顧得上他們有什麼想法?
當他們含情脈脈或滿臉嬌羞地詢問自己喜不喜歡他們時,都會敷衍地說“喜歡喜歡”,這樣在牀上就能得到更多的歡娛。
“喜歡”是什麼?不過就是個名詞,一個說給情人們聽,他們就會歡天喜地的名詞。
可是這次卻碰到了釘子,第一次從自己口中說出“喜歡”,卻沒有換來應有的效應。
那傢伙不僅三番四次地拒絕他,還倔強地要求自己尊重他。
美食當前,忍得住的是傻瓜,可當他的眼淚掉下來時,還是莫名其妙地停住了,一種無所適從的疼惜……
或許,他真的該想想如何尊重他人的想法,畢竟,情人也是人,不是物品。
於是,他開始鑽研什麼是“喜歡”。
有生以來第一次,想對另外一個人負責,不想把他當玩物一樣過癮之後就丟掉,如果自己不是真的喜歡他,那就離開他,讓他平靜地生活,不想看見他像其他被拋棄的玩物一樣整天抱着枕頭哭哭啼啼。
可是翻來覆去地想,還是得不到答案,真是個令人頭痛欲裂的問題!
剛剛聽到錦的話,更讓自己沮喪萬分!
信任?不可能,自己從來不對任何人投入十足的信任!
瞭解?認識七天算不算了解?
尊重?這正是那傢伙整天抱怨的。
媽的!怎麼沒有一個對得上座?!
看來,自己不是真心喜歡他。
那麼,只有離開了……
可是爲什麼會鬱悶,會惋惜,會不捨?
自己什麼時候變得比女人還婆媽?
也不知道在那裡杵了多久,白衣男子纔在錦的暗示下請出了密室。
由於連續三晚睡不好,白衣男子的雙眼略顯疲態,忽聞一陣鼓樂喧天,從齊悅樓的正廳傳來,眉頭一皺,問道:“今天什麼日子,怎麼這般喧鬧?”
“回王爺,今天是八月十五,東楚國的中秋節。王公大臣們前來取樂,因而喧譁。”
“哼,”白衣男子望着燈火闌珊處,冷笑一聲,“我聽說中秋是家人團聚的日子,這幫大臣卻在這裡放浪,東楚如此,國將不國。你也別在這裡閒着,好好招待他們,在東楚滅亡前再享樂一番。”
“是。”錦拱手躬身,“王爺,屬下先告辭。”
“等等!”
“王爺還有何事?”
“中秋佳節,必備月餅佳果賞月,羅顥玥那邊送去了嗎?”
“是,”錦眼中靈光一轉,瞟見了白衣男子眼中關愛的神色,“屬下一早差人送過去了。”
“可是最好的?那傢伙是隻十足的饞貓!”
“王爺請放心,月餅是齊悅樓最好的廚子做的,佳果也是精挑細選。”
白衣男子這才點頭:“如此便好,下去辦事吧。”
別過錦先生,白衣男子獨自走向自己的別苑。
曲徑通幽,更有微風將淡淡的桂花香輕送,擡頭,滿樹淡雅在夜色中靜吐芬芳,一輪明月在樹杈後半遮半掩。
這棵桂樹,從院子裡一直長到了牆外,而牆裡面,住着羅顥玥。
三天來,每當從這牆下走過,總有□□而入的衝動,但最後還是剋制住了,自己向來一諾千金,在沒有弄清問題前,絕不去驚擾他!
想想這些天來他應該過得不錯,少了自己的捉弄,想必是吃好睡好,精神十足。
哪像自己,被一個破問題糾纏得憔悴下去,若是被娜達知道了,只怕會笑破肚皮。
算了,只要他好,我就安心。
月亮的腳步挪得更高,世間萬物,都浸染在一片純白的月色當中。
該不該進去呢?
月下的人還在猶豫……
罷,明天就啓程了,怎麼也算相識一場,去道個別不算違背諾言。
終於找到了相見的理由,白衣男子向上一躍,輕輕鬆鬆地翻過了高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