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跨出風雅小築,嘴角還帶着一絲輕笑,身後的人正對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齒,他豈能不知?
呵呵,小東西呀,還真是會忍,忍吧,忍吧,我看你什麼時候一股腦地爆發出來。
正回味着剛纔那張漲得通紅的俏臉,迎面走來一人,風姿如柳,笑顏如花,見到白衣男子,優雅地欠了欠身,“王公子。”
白衣男子依然微笑,只是這笑容,卻換成應酬味道:“錦先生。”
齊悅樓的當家人,柔媚不失儒雅,謙恭卻不卑下,一雙鳳眼總是滿含笑意,卻隱隱藏着洞悉一切的清明。
此時來找“王公子”,卻是別有用意。
“王公子,”錦先生的語調總是徐徐,“西陶那邊來了一幫漂亮的孩子,請您賞臉過目。”
白衣男子深知箇中含義,淡然一笑:“還請錦先生引路。”
“王公子,請!”
錦先生躬身引領在前,兩人一同步進一間不起眼的小屋,進門後,他雙目朝外迅速掃過一眼,確定無異,才闔上門,閂上門閂,徑自走到一副字畫前,撩開字畫,往其中一塊磚頭輕輕一按,牆壁徐徐挪開,露出一個不大的入口,剛好容一人通過。
“請。”錦先生恭敬示意。
白衣男子當仁不讓,堂皇地走了進去。
錦先生緊跟在後,不忘按下暗磚,讓牆壁重新闔上,復又趕在男子前頭,繼續帶路。
往下是一道狹長的石梯,三十來級,門關上後,裡面已不見自然光線,僅靠兩邊燃燒的火把照明。
走下石梯,竟是一寬敞內室,可容納百餘人,四周的夜明珠把整個地方照得通明。
正前方是一張漆着明黃的太師椅,雕工精細,顯然是主位,兩側各有三排木椅,線條簡明,比不上太師椅的氣派,整間內室看起來,更像是個秘密集會的場所。
白衣男子也不客氣,理所當然地走到太師椅前坐下。
此時兩人都斂起了客套笑容,待白衣男子坐好,錦先生走到正中央,屈膝行了大禮:“王爺。”
“起來吧,坐着說話。”白衣男子擺手,單刀直入,“錦,西陶情況如何?”
“不容樂觀,”一向樂觀從容的錦,面露肅容,言語間透露着擔憂,“剛剛接到消息,西陶與東楚已經秘密結盟,欲對我北蘄不利。他們第一步,就是牢牢封鎖與北蘄的邊境貿易,要把我們困得民怨四起。另一方面,西陶派來的奸細,已經控制了羅家的大局,天下七成的商隊,都掌握在他們手裡,羅家素與我北蘄修好,現在斷絕與我國通商,對我北蘄是不小的打擊。”
靜靜聆聽下屬的彙報,白衣男子面無訝色,彷彿早已瞭如指掌,眼底有成竹在胸的自信,待錦密報完畢,帶着殷切的目光等待他的指示時,他卻自在地撫弄繡着五彩圖案的衣袖,悠悠地來了一句:“江南的繡工,果然精細。”
“恩?”即使身爲心腹之一,錦對眼前這位主子的心性,依然琢磨不透。那雙深沉的眸子到底隱藏怎樣的智謀?無人知曉……
看到錦一臉詫異,白衣男子微揚脣角,優美得連見慣世面的錦也暗歎一句。
“錦,你說一樣好東西,是遠遠觀望真實呢,還是揣在懷裡真實?”
“自然是揣在懷裡真實。”錦老老實實回答,在主子面前,任何花巧都逃不過那雙銳利的眼睛。
“那你說東楚是做鄰國好呢,還是作爲自己的屬地好?”
話說到這份上,錦才把主子的心思猜中幾分,但他仍無十足把握,繼續答道:“當然是作爲北蘄的一部分好。”
白衣男子點頭道:“錦,西陶與東楚勾結,是我的主意。”
果然是……
錦沒有開口,靜待主子的指示。
“我欲取東楚已久,只欠一個理由。東楚沃野千里,物資豐盛,非我北蘄所能比。多年來我國的民生物品,皆出東楚人之手,終究非長久之計,只要兩國關係一有變故,我國民生就會不穩。我欲攻打東楚,奈何東楚王狡猾,一直遊走於西陶與北蘄之間,對我們是中規中矩,無懈可擊,此次我把他推向西陶,就是要把他逼向死角,不再有轉彎的餘地!東楚如今販賣給北蘄的物品,整整漲了十倍,國內已是民怨四起,大臣們紛紛呈請攻打東楚,只待我一聲令下,拿下東楚如探囊取物!”
“此是妙計!可是如此一來,他們兩國走在一起,豈不更加厲害?”
“哼,西陶王生性多疑,怎會輕信慣於見風使舵的東楚?錦,不要忘了,你在東楚潛伏十年,翼也在西陶潛伏了十年。有你們一東一西,我自是放心。”
一提到翼,錦的心裡涌起陣陣酸楚。
是呀,十年了,整整十年……
當年和翼各分東西,沒想到轉眼,竟是十年光景。
錦心中感慨,卻不敢在主子面前表露出來,趕緊把話鋒一轉:“王爺,那羅家又該如何處理?”
“羅家爲天下首富,地位遠勝於東楚皇室,不能落入西陶手裡!潛入羅家的女人雖然厲害,畢竟是外人,分佈在各地的掌櫃,不一定聽她指揮,所以她在羅家,只是代理。如果羅顥玥洗清罪名,回到羅家,你說那幫人會聽從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呢,還是相信羅家單傳嫡子?”
“王爺所言極是,只是眼前我們找到的……恐怕是個冒牌貨。”
說到這裡,錦不由得慚愧低頭,多年來精明機警的他從未失手,這次卻弄出個天大笑話。
聽到“冒牌貨”,端坐在太師椅上的人卻忍不住多了一絲調皮的笑意,這冒牌貨,可比原來描述中的羅顥玥要有趣得多。
“那又何妨?假作真時真亦假。況且連他相處多年的情人都認不出來,那女人只和他認識一年光陰,又怎能識別出假貨?”
“只怕那人也是哪國奸細……”
“錦,你閱人無數,見過如此笨拙的奸細嗎?”
“那倒也是。王爺試探他多日,也無發覺他有不妥。只是王爺何必費心親自出馬,這樣的事交給錦辦便可。”
“此事事關重大,不容有失。我要確信此人是否意志堅定,機智過人,否則就算送他回羅府,也會遭人暗算,白費了我們的心機。”說到這裡,忽然低聲自語,“更何況,我和他還有私仇……”
“私仇?”聲音雖然極低,奈何內室空曠,竟不期然地落到錦的耳朵裡。
白衣人忽地臉色微紅,不自然地換了換坐姿,有點慌亂地解釋:“那人氣焰囂張,我要挫挫他的銳氣!”
呵呵,主子,我可沒說要你解釋……
錦心裡暗笑,明白眼前人雖然老練沉穩,其實也不過是個剛滿十八的少年,公事之外,頑性尚存。
錦眼底揶揄的神色,白衣男子看得一清二楚,心中不由得氣惱,耍起了王爺威風,沉聲喝道:“裴錦聽令!”
錦聽他這一喝,暗道不妙,立刻從座上起身,按照君臣之理跪在中央:“裴錦在!”
“本王要你辦三件事。其一,利用你在齊悅樓的身份,慫恿東楚的權貴靠向西陶,甚至可以惹一些事端,給我們北蘄一個攻打的理由!”
“裴錦得令!”
“其二,動用所有力量,幫羅顥玥洗清罪名,重返羅府。等他重掌大局,既要竭盡全力說服他與北蘄修好,又不能透露我們的身份和目的。”
“裴錦明白!”
“其三……”
白衣人下第三道命令時,竟然少有的溫暾起來,他向來做事雷厲風行,讓錦頓覺奇怪,不由得心裡揣測是何等重要任務,讓主子猶豫起來。
“其三,幫我看緊那個什麼劉頡,不許他接近羅顥玥半步!”
憋了半天,白衣人才說出完整句子。
說也奇怪,之前在暗樓裡看他們後院私會,摟摟抱抱也無甚奇怪,現在回想那事,卻無來由地火冒三尺,對劉頡更是百般厭惡,一想到羅顥玥回去就可以和他卿卿我我,更是怒不可遏。
錦原想是什麼大事,心絃緊繃了半天,如今聽到這麼奇怪的命令,忍不住偷笑。
“笑什麼?告訴你,此事與前兩項任務同等重要!”
生怕錦不把它放在心上,白衣人又強調一遍。
“是、是……”
如果不是礙於主子的面子,錦早笑得不行。
“還有何事?沒事就先這樣,我要回去休息了。”
很想知道小築裡的人把房間打掃乾淨了沒有,如果沒有,又有捉弄他的機會了。
不等錦回答,白衣人已是興沖沖地步上石梯,自己只好跟隨在後。
臨近門口,似乎想起什麼,忽又回頭,神色鄭重。
“錦,翼託我給你帶一句話。”
錦微微一怔,萬般滋味齊涌心頭。
“翼說,他從沒忘記你。”
“謝謝……”錦的喉嚨有些哽咽,但已是強忍心情。
“錦,要我託話麼?”
錦沉默一陣,嘆聲道:“我一切都好,叫他勿念。”
白衣人點點頭,肅然拱手,行了一禮:“二位爲北蘄奉獻的一切,安穆斐銘記在心!大局將定,二位相見之日也不遠了。”
“王爺何必多禮,生於北蘄,自然要爲北蘄出力。”
公事之外,主子的話總讓人暖心。
回想當年和翼被引見給他時,還是一個八歲的孩子,當時已是聰慧過人,既有胸懷天下的氣魄,又有憐憫蒼生的善良。
他將是一代明君,翼說。
這也就是爲什麼,兩人願意付出如此大的代價,輔佐一個比自己年幼十歲的孩子。
和白衣人出了屋子,在門外分手,錦獨自鑽進睡房,摸出了深藏多年的錦囊,取出裡面一張微微發黃的紙張。
“錦翼齊飛……”
上面那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一直藏在錦的心底,在寂寞的夜,默默地念。
是的,錦翼齊飛,即使在不同的天空,也一樣貼心地翱翔。
錦微笑着收好紙張,十年了,不知道翼有沒有改變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