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修
S省。
寬敞明亮的大開間辦公室裡,舒飛正十指如飛地敲擊着鍵盤。
“舒飛!”
舒飛急忙擡頭,見鄰桌的吳美麗遞了一個描畫着一個精緻苗條淑女的馬克杯過來,嬌滴滴地說:“學弟,幫我倒一杯咖啡過來嘛。”
舒飛:“我正忙着呢。這是那邊人事辦的張姐姐要的表格,要我中午之前幫她弄好。”
吳美麗湊過來一看,說:“矮油,好複雜!她怎麼不自己弄啊?盡使喚別人,你又不是人事部的!”
舒飛:“她說她EXCEL不太熟,又說,她昨天晚上去做了水晶指甲,怕弄壞了,叫我幫忙。”
吳美麗撇嘴說:“這麼多,至少得一個小時才弄得完,中午要叫她請你吃飯,不能叫她白壓榨了你的勞動力。現在嘛,你正好起來活動一下筋骨,順手幫我倒杯咖啡來。”
舒飛:“一點也不順手,反而打亂了我的思路。你自己去倒吧。”
吳美麗雙手合十,道:“就那女人面子大,我就使喚不了你了嗎?矮油,幫幫忙嘛,你知道的,女人每月就那麼幾天是需要呵護的啦。”
舒飛受不了地抓過那杯子,說:“好好好,怕了你了,我現在去。”
此時,隔壁的一個男同事連忙插了一句話:“哎,舒飛,你順手幫我把這西服掛那邊衣帽架上去,剛纔忘記了。”
舒飛“哦”了一聲,任勞任怨地接過西服。
舒飛一走,吳美麗和那男同事對視一笑,道:“新人就是有幹勁,好用,一個頂三個。”
到了中午,舒飛又忙活開了,統計午餐時同事們要吃的飯食品種和份量,打電話給辦公室大廈附近的小餐館,叫他們送來。
舒飛要了個咖喱雞肉飯,打開餐盒正要吃,卻見人事部的趙易慧跑了來,將餐盒往舒飛桌上一搡,說:“這不是我要的,我從來不吃青椒的。”
舒飛打開一看,裡面是一盒青椒肉丁飯,估計是訂餐的時候和別的人攪了,錯訂了一份。
舒飛撓着頭,不好意思地說:“人一多,鬧哄哄地,就弄錯了,不好意思哈,趙姐姐,你要是不嫌棄,就和我換吧,我這個咖喱雞肉飯還沒吃過呢。”
結果趙易慧也不吃咖喱,舒飛沒辦法,只好說:“那我馬上打電話,叫他們另外給你送一份來,你要什麼?香菇雞腿飯?”
這時,人事部的張妙玲過來拿舒飛幫忙打好的表格,見舒飛一臉心疼的表情,便幫腔說:“趙大姐也真是的,爲難人家小學弟,人家也不過是幫忙訂飯,這人多口雜的訂錯了也很正常,反正中午就是湊合吃一頓嘛,有什麼不能吃的,非要叫人家貼錢給你另訂?那這個怎麼辦?扔了嗎?那錢算誰的?別欺負老實人啊。”
舒飛就怕她們吵架,忙說:“沒關係沒關係,是我弄錯了,當然算我的,這個訂錯了的也不浪費,我帶回家去晚上微波爐熱一熱吃。”
這兩個女人在同一個部門,本來就有些嫌隙,儘管舒飛圓場,還是不甘示弱地想要借題發揮,正好大腹便便的分公司總經理趙亮過來了,便偃旗息鼓,互相瞪了一眼走開。
這一幕全叫趙亮看在眼裡,他也懶得則聲,這人事部的幾個八婆都是上頭的關係戶來着,他雖然是這裡的頭兒,也也不願意去得罪這一撥小人,既然沒出什麼亂子,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舒飛忙恭謹地說:“趙總。”
趙亮表情和煦地點點頭,說:“你先吃飯,吃完了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舒飛三下兩下扒拉了,將嘴巴擦乾淨了,又猛喝了幾口水,估摸着嘴裡沒啥味道了,便起身往趙總的辦公室走去,心想可不敢叫領導久等了。
趙亮見舒飛來了,很平易近人地說:“來了,這麼快?來,隨便坐吧。”
趙亮的辦公司裡有一圈黑色的皮質沙發,舒飛便在右手邊的一張沙發上坐了,脊背挺直,手放在膝蓋上,十分拘謹的樣子。
趙亮也用過不少新人,大多數都是眼高手低,三分鐘熱度的,在這半國營半私人的公司幹一會兒就抱怨得不行,什麼老人和新人的工資待遇差別大啦,什麼老人不幹活廣拿錢什麼新人累死也沒幾個錢之類的,往往是試用期都沒有幹滿就走人了,有的是被老人的同事踢走,有的是受不了自己走的,像舒飛這樣的工作了幾個月還能保持這麼飽滿的工作熱情並和一衆難纏的同事們相處融洽的實在是少見。
趙亮將自己的肥厚的身體擺放在正中的沙發上,像電視劇裡面那些專門語重心長做思想工作的政委一般開口了:“舒飛啊,你在公司呆的時間也不短了,說說看,你對咱們公司怎麼看?”
舒飛:“挺好的。公司在業界是大名鼎鼎的,專業技術能力強,讓我學到了很多東西,獲益匪淺,另外,公司還非常人性化,肯關心員工。一般的公司就是逢年過節有月餅糉子之類的禮品,可是我昨天過生日,還收到人事部訂的一個生日蛋糕,我很感動。”
舒飛沒說的是前不久的中秋節發節慶,老員工是一人一千元的購物卡外加一盒裡面裝着外國紅酒的高級月餅,而他這個試用期內的員工就只有四個散裝月餅,沒有購物卡,當時說不失落不嫉妒是不可能的,只是舒飛比一般人想得開罷了,只要熬到試用期滿了轉正了,下半年他也能享受到正式員工的待遇不是嗎?
趙亮呵呵笑着說:“舒飛你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人啊,是要有一顆感恩的心,這一點,你比許多時下的年輕人都做得好。咱們這個公司呢,以前是國營的,所以很有些陋習,比如說,這個人浮於世的現象就很突出,經常可以看到的是公司裡一些人忙死,一些人則閒死,但是,他們的工資待遇可能差不多。對這個現象,你怎麼看?會不會覺得很不公平?”
舒飛再怎麼單純,也聽出門道來了,忙說:“不會的,趙總,我認爲,凡事存在即合理,一些同事之所以能閒着也能把工作做好,也許是因爲他們能力突出,用一半的時間就將別人一天的活兒幹完了,還有可能是,現在是能力社會,資源社會,關係社會,有些同事也許看起來沒做多少活兒,可是,他們動用了一點點關係或者資源就做了許多人都辦不到的事情。”
趙亮笑得一臉的肥肉都在抖,說:“嗯,孺子可教。說白了,就是咱們這公司啊,是藏龍臥虎之地,有些同事別看他不幹活,可是人家是上面來的關係戶,得罪不得哦。你心裡清楚就好了。”
話說到位了,趙亮又說:“舒飛,本來你還要兩個月才能轉正,可是,你來的這幾個月裡表現是有目共睹,同事們對你的評價都不錯,我也覺得你年輕熱心,謙虛又勤快,是個好苗子,就提前給你轉正。然後,以後你別做那什麼營業助理了,我給你轉到企劃科做市場策劃,這可是個好地方啊,算是公司的核心部門,收入也要好些。”
趙亮心裡明鏡似地,公司裡已經是一堆不幹活的人了,也需要幹活的人啊,這舒飛不錯,任勞任怨地,可以提上來!
舒飛大喜過望,連連對着趙亮鞠躬說:“謝謝趙總,謝謝趙總栽培,我會好好努力的,一定不辜負領導的期望。”
舒飛回家之後,便迫不及待地給在老家的母親打電話,報告了自己提前轉正並獲得領導賞識、換了個很好的部門的消息,叫舒母也高興不已,在電話裡哽咽着說:“要是地下睡着的老頭子知道了,還不知道會樂成什麼樣子呢。”
舒飛出身在川北的一個小縣城裡,父親原是個教師,母親無正式工作,舒飛是獨子,從小飽受父母憐愛。可惜好景不長,舒飛九歲那年父親早逝,家裡沒了頂樑柱,母親沒辦法,只好回鄉務田,留舒飛在縣城的學校住宿,一個星期母子才見面一次,給點生活費和捎點雞蛋鹹菜什麼的。
舒飛敬愛母親,從小就十分懂事和節儉,學習上也不用母親操一點心,順順利利地就考取了一所一本院校,又以出色的成績和踏實肯幹的作風獲取了面試官的青睞,進入了現在這一家公司,雖然剛剛進去的待遇不算好,只有三千元的月薪,可是,這公司原來是國營的,現在和許多國內的大的建築設計院和一些國家機關都有良好的關係,發展前景很不錯,是新畢業生們擠破頭想進入的單位,卻叫一無關係門路二無疏通錢財的舒飛進去了,叫舒母十分自豪,在老家一提起兒子在省城的事情就心情舒暢。
舒飛的媽媽在電話那頭慈愛地說:“飛飛,最近咱家這邊葡萄接得多,媽媽給你釀了些葡萄酒,改日叫人給你捎過來。”
舒飛忙說:“媽,葡萄接得多就想法賣掉啊,哪怕價錢低點。你做的那個葡萄酒好喝是好喝,但是,都說土法制的葡萄酒糖分太高,吃多了容易血脂高,我轉正的時候又要做一次正規體檢呢,可不敢大意了。”
舒飛的媽媽有些掃興,便說:“那就算了,不捎了,我留着自己喝,反正我不用擔心掉工作。”
舒飛忙說:“媽,你也不能多喝,老年人血脂高最要不得了,什麼腦血栓糖尿病的,不如送人算了。”
舒飛的媽媽又問了舒飛幾句閒話,忽然說:“飛飛,你缺不缺錢?我聽人說,一般大學生剛剛畢業的時候都是很缺錢的,什麼找工作,租房子,還有買像樣的工作服什麼的,都要花費不少呢,別家的孩子都管家裡幾千幾千地要,你一直說是做着家教自己會想辦法,可是,教小孩子能掙幾個錢?你要是手頭緊,千萬要和媽說。”
舒飛忙安慰媽媽說:“媽,你就不瞭解市場行情吧?現在的家長都是一個寶貝孩子,可捨得花錢了,再說,我從大一開始做家教做到現在,都做出口碑來了,價錢比別人的都高,人家家長還就愛往把孩子往我手裡送。放心吧媽,我手頭雖然不寬裕,但是絕對餓不着。等我轉正了,光是基本工資就有五千,還有什麼出差補貼、通信費、營業提成、年終獎什麼的,平均到每個月有小一萬呢,到時候我把你也接來城裡享清福。”
媽媽笑得歡欣,眼中卻含淚,說:“接我過去幹嘛呀?我就習慣在鄉下帶着,到了城裡,樓房那麼高,我眼睛都花了。還有,我連煤氣竈都不會用呢,去了就是個廢物,倒不如在這裡自在。”
舒飛笑着說:“行吧行吧,你在老家每日打打小麻將也好,在這邊還真沒啥玩的,只能看電視。”
媽媽說:“你要是誠心要我來,就趕緊找個媳婦,給媽生個孫子,媽不就有事兒幹了嗎?”
舒飛笑道:“那媽你可就要等得久了。現在的女孩兒呀,可不比你們那時候,一張九塊錢的結婚證就騙走了。”
媽媽撇撇嘴,說:“那也不見得。我兒子長得這麼俊,這方圓幾十裡誰不誇啊,要是城裡的女孩兒那般勢利眼,飛飛你乾脆回老家來娶一個帶過去!”
舒飛頓時哭笑不得,和他媽也扯不清這什麼孩子讀書沒戶口啥的苦惱,只得說:“哎呀,我這電話裡有一個等待電話,怕是老闆打來的,媽,我改天再給你打電話啊。”
接完電話的舒飛站在陽臺上,頭頂上是曬得滿滿的各色衣物,在這逼仄得可笑的空間裡,舒飛遙望着不遠處映照過來的屬於主城區的高樓大廈的璀璨燈光,想着將來一片光明的前程,心裡充滿了憧憬。
第二天,午間休息時間,大家都坐在茶水間裡看午間新聞,只見前些日子聳人聽聞過後漸漸被人們淡忘的黑心診所事件再次被播音員播報出來:“……據犯罪嫌疑人鍾某某的最新交代,他爲患者注入體內不是一般的藥物,是一種活性藥物,有些類似於可分裂細胞,最開始是冰凍的細胞,被注射進入患者體內後大約三個月後細胞在汲取足夠的父體營養物資後開始裂變,而此時患者將發生強烈的性幻想,產生劇烈的性衝動,並有可能會對他所能接觸到的同性採取性侵害行爲並導致其體內原有的可分裂細胞通過精|液轉移到被迫性|交的同性體內,並最終促使這一名同性男子受孕……”
衆同事都發出驚歎聲。
一個男同事憤憤不平地說:“要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還不簡單?就叫那黑心腸的醫生把患者記錄交出來不就解決了嗎?”
鏡頭又轉向一個採訪的記者,記者說:“……鍾某某自稱是科學家,此研究成果成型後曾經多次要求投入臨牀試驗均被有關部門拒絕。鍾某某不甘心花費了十年的心血被擱淺,自三個月前開始偷偷地給不知情的患者注射此藥物,並在落網前將診所的全部患者就醫的資料銷燬,現在,被秘密注射藥物的患者只能靠報紙電視媒介及社會呼籲作用來尋找,迄今爲止已經有十二名曾在疑似時間內在鍾某某的診所接受過注射等治療手段的患者自己看了報道後去了公安機關或是醫療機構尋求救治,請餘下的患者在知情後立即去當地公安機關或是大型醫療機構尋求救治。”
一會兒,是被打了馬賽克、身穿嫌疑人常穿的黃馬甲的鐘某某出現在屏幕上,鍾某某在聽了記者說他將會因爲妨害公共安全罪被提起公訴後,居然用一種死不悔改的傲嬌口吻說:“我這是爲了人類的未來!現在男多女少,生育率已經降到了歷史冰點,負的百分之六!再不採取措施,一百年後,人類將瀕臨毀滅!……現在,你們以妨害公共安全罪對我鍾某某提起公訴,可是,就在不遠的將來,我將被作爲二十一世紀的伽利略,捍衛真理和科學的英雄而被載入史冊!”
衆人正看得搖頭晃腦、津津有味的時候,忽然外面有人說:“趙總來了。”
於是,馬上就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關掉了電視機,一羣人假裝都是在茶水間裡接水的,一個個若無其事地端着杯子離開了茶水間。
趙總對員工們在工作時間摸魚的情況心知肚明,不過此時心裡有急事,也懶得去訓斥他們,只叫住舒飛說:“舒飛你留一下。今兒我纔得到消息,市展覽館要舉行一個大型成品介紹會,我已經叫人去叫了參展的費用,你現在就把所有參展需要的資料,展架還有促銷禮品等整理好裝車,然後跟着周經理布展去。”
舒飛心裡直犯嘀咕,在策劃部最怕遇上的就是大型成品展,布展簡直要累死人。而且千頭萬緒,不是認真細緻的性格還幹不下來。舒飛上次才作爲助手去了一次,這一次就要挑主樑了。在這些資本家的公司裡打工,掙的可都是血汗錢啊。
Z省。
蘇瑜勝正在收拾行裝,收拾完了便下樓去和蘇老爺子告別,說:“老爺子,我要去S省一趟,那邊在舉行一個建築行業的成品交易會,咱們那工業園的地皮不是拿到了嗎?不久就要興建起來,到時候需要大批的材料。我現在先提前去看看行情。”
蘇老爺子點點頭,說:“你去吧,正好你哥哥這幾日鬼火冒,對你也沒好氣,你索性避開幾日,免得生事。”
蘇瑜勝答應着正要出門,蘇老爺子又說:“哎,你停一下,這電視裡又在播那什麼S省的叫男人懷孕的案子。我忽然想起來,三個月前你好像也去S省了一趟,還在那裡犯了急性闌尾炎,回來的時候你還和我說起這事兒來着,說是當時痛得厲害,沒來得及去大醫院,就在賓館附近的一家高級診所就治的。你看看,不會就是電視上播的這個黑心診所吧?”
蘇瑜勝瞟了一眼電視機,節目裡面人頭攢動,看不真切那診所的外觀。不過,倒還真的略有些眼熟,不過他此時着急要去趕飛機,沒時間和囉囉嗦嗦的蘇老爺子說這事,便順口說:“不是,我沒去過這家診所。好了,我趕時間呢,回來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次寫鹹蛋,希望大家多提寶貴意見啊,謝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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