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兒回去,果然惹來鄭氏的一大通嘮叨,楊秀庭有些聽不過去,說了句:“大過節的,不要說那些不高興的話。”這才把鄭氏的話頭打住。
說起來也不怪鄭氏着急,這幾個月,凡是冬兒回家來,王嫂子和巧雲都是跟着一起的。王嫂子想着讓冬兒在家裡的地位高一些,就不讓冬兒幹活兒,總是把她自己和巧雲兩人當做楊家奴婢,把楊家上下都侍候的挺周到。像做飯這些的,有了王嫂子和巧雲幫手,鄭氏能省好多事。
這兩天,王嫂子兩人都不在自家呆着,平常就是在南房裡,做飯吃飯在湯先生屋裡。自家的活兒,雖然有冬兒打下手,但是冬兒一個多月纔回來一次,終究不如王嫂子和巧雲兩個下人好使喚。
今天又是個像樣的節日,操辦的飯食又多又複雜,鄭氏一個人還真不怎麼忙的過來。
冬兒不動搜的時候就不說了,既然上手幹活了,那也是很利索的,上手幫着鄭氏,果然飯菜準備的快多了。
午飯端上來,楊秀庭當先動了筷子,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口中咀嚼着一筷子菜,看看面前的一桌子飯菜,再看看這間住了二十幾年的房子,感慨道:“想想前些年,我還以爲,咱家會在着涼山街住一輩子呢,沒想到咱還能開買賣,還能買個那麼大的院子。”
大春也跟着楊秀庭喝了一口酒,呵呵的笑着說:“看爹您說的,咱家就是不開買賣,兒子也不會讓您和我娘在這小房子裡住一輩子。我還有手藝呢。”
大春這話鄭氏一聽就覺得舒心,她欣慰的直點頭,“大春這孩子,就是有孝心。”說着還用不甚滿意的眼神瞥了冬兒一眼,哪像這個沒良心的,白白從十月懷胎把她養到這麼大。
冬兒接收了鄭氏的眼神,面無表情的夾了菜送進口中,一邊咀嚼一邊把目光轉向別處。
楊秀庭見母女倆又要較勁,忙說道:“咱家能開買賣還多虧了冬兒,要不是冬兒的點子多,我現在還推着車在西市擺攤呢。”
豆豆連忙點頭,還沒來得及張嘴說話,就被鄭氏截斷了,鄭氏說道:“就是你擡舉她,還是你的手藝放在那裡,咱們才能做到今天。”又看了一眼冬兒那明顯不遜的神情,數落道,“就她那點子?照着她說的,只怕咱們還碾花生末,不知道浪費了多少食材呢。”
冬兒見楊秀庭面帶不忍,忙夾了一個雞塊放到楊秀庭碗裡,“爹,您吃吃這個雞塊,做的不錯,味道很好的。”由着自家爹說出話來,自家娘再對答兩句,只怕自己會氣的吃不下飯。
楊秀庭把冬兒夾來的雞塊放到嘴裡,想着飯後再和冬兒好好說說,自己這個當爹的知道她的好,讓她不用在意她娘說的話。她娘就是那個容不得別人主事的性子,這麼多年操持家務不容易,其實也沒壞心。
豆豆沒心沒思的瞄了瞄冬兒,再看看桌上的其他人,再想想在徐友德嘴裡,自家姐姐可是很厲害的,富貴雲集的淑寧女學,姐姐都能神采飛揚的過活,可是在家裡,就會被大哥和孃親說的一文不值。不由得心裡就想,要是自己是冬兒,只怕也不會願意回家的。
中秋的飯菜倒是挺豐盛,肉蛋雞魚都有,可是除了大春和鄭氏,剩下的三人都吃的不怎麼好。楊秀庭只是些微的喝了兩小盅酒,感覺很是沒味道,他甚至覺得,若是冬兒不回來,或許這頓飯大家會吃的舒坦一些。
也不怪楊秀庭這麼想,若是留下冬兒,那麼就得讓主婦鄭氏和長子大春離開,那豈不是更加冷清?
冬兒也有這個自覺,知道自己在家,讓家裡的氣氛不融洽。吃過飯,她就主動收拾飯桌碗筷,洗涮鍋碗餐具。一氣兒做完了,撂了一句“午睡去了”,就直接溜回了自己住的南房。
這時,巧雲已經回來了,正眼巴巴的看着上房,想着到底楊家太太給姑娘安排了多少活兒,她家姑娘怎麼還不回來。
見冬兒回來了,忙着讓她炕上坐,又是倒茶,又是問詢做活兒累不累。
冬兒一邊往炕上坐,一邊笑着說:“不累,你家姑娘是幹活兒長大的,不過洗涮個碗筷的活兒,能有多累?”
巧雲把倒了清水的茶盞放到炕桌上,問道:“您家大爺有沒有說什麼不中聽的話?”
冬兒回道:“沒有,他現在明白的很,根本就不會惹我不高興。”只會挑唆她娘來做他想做的事情。
巧雲也看到冬兒神色間的不以爲然,寬慰的說道:“姑娘不用煩心,咱後天就啓程回學堂,明天您再和喜春嫂子做做針線,練練字,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是,咱就找喜春嫂子消磨時間去。”冬兒笑一笑,“咱們略歇歇就午睡,沒什麼事兒,你也可以睡一會兒。”
中秋節晚上,天氣還算晴朗,明月高懸,繁星點點。偶爾有絲絲縷縷的輕雲飄過,卻遮不住月亮灑下的清輝。
一院子的人,或獨家坐着,或者串桌子扎堆兒,熱熱鬧鬧的賞了個月。巧雲侍候着湯先生坐在他自家的桌子旁,一碟花生、兩碟子醬肉、一壺小酒,一盤各色水果,湯先生甚是愜意的邀請各家的家主前來小酌。
清亮的月色星輝灑下,讓院子裡的熱鬧氣氛中,有了些靜謐。
秦先生知道湯先生年底也是要去京城的,對湯先生的際遇大爲感慨。誰能想到,註定會孤獨終老的窮秀才,會因爲院子裡別家有了兩個出色的孩子,竟然有了能暗度晚年的將來。
所以,湯先生這裡邀請各家家主,秦先生首先端了一碟蜜餞,就笑着前往了。
秦娘子卻沒在院子裡擺什麼桌子盤碟的,只是在自家炕桌上擺了些月餅、水果之類,娘三個坐着閒話。
一個原因是要避着點楊家女兒,她不想讓自家兒子多看那女子一眼。再一個,秦娘子對於冬兒的這種做法很看不上眼。
眼看着就要被擡進豪門了,這楊冬兒卻不知道收斂,整日裡不說在家裡做個針線、寫個字什麼的,卻還依然固我的在院子裡這家、那家的晃。昨天竟然還出院子,去了蔡家的館子,蔡家館子的食客們,那真是三教九流的什麼人都有,她也不怕惹得張家不快。
秦希頡聽得她娘在那裡說道,只低了頭,默不作聲的想着自己的心事,她娘不願意讓冬兒出現在自己眼前,也想讓自己知道,楊冬兒不是個能做大家正室的女子。
可是,現在看來,就是沒有張爺,他想娶冬兒做妻子,冬兒也不會願意。只看冬兒對自家孃親避之不及的態度,就知道,依着冬兒那通透的性子,斷不會給自己找個這樣的婆婆。
中秋的月,賞的很晚才散了。由於冬兒挪到了南房,大春也就沒在夜裡趕回羅木匠家,在自家正房住了一晚上。
這一晚上住的,讓鄭氏很是滿意,真切感受到,家裡沒因爲一個要給富家做妾的女兒,而把長子拒之門外,這幾個月來,首次有了不被強權壓制的感覺。
第二天,大春也沒急着離開,早飯後,大春很是關切的提醒冬兒:“冬兒不是約了喜春嫂子做針線嗎?讓喜春嫂子等久了不好吧。”
冬兒笑眯眯的點頭退出正房,示意守在南房門口的巧雲,一起回來。
進了門,巧雲問冬兒:“姑娘今天都不用洗涮碗碟嗎?”
冬兒笑道:“我大哥大概想看看我娘給他要了什麼東西,就把我早早的支出來了。”說着,就去鋪紙、拿筆墨,“正好,今天前晌,咱就練字了,不做別的,吃午飯的時候纔過去。”
巧雲笑道:“小心您家太太不給您飯吃。”
“那樣最好了,”冬兒聽得眼睛一亮,“到時,咱立馬就去蘭芝家,吃她家的餛飩,她家還有胡餅和小菜,味道美美的。”
果然,冬兒一直練字,直到吃午飯的時候,才慢騰騰的回去上房,其時,鄭氏已經把午飯做好了。
前晌,鄭氏和大春一起看了從冬兒處拿來的東西,大春對於自家孃親的收穫意外且驚喜,大春不停嘴的恭維,讓鄭氏的心情好的不得了。再加上今天的午飯不怎麼費事,多用了昨天的剩飯,倒也沒什麼工作量,所以,鄭氏對於冬兒明顯的偷懶行爲沒過多指責,只是神情不滿的指使冬兒去擺碗筷。
再一天,就是啓程會學堂的日子,大早起來,冬兒又端詳了一遍這個院子,和自家的那個房間,這裡是自己來到這個時代最初的棲息之地。
在這裡,她婉轉的告訴楊秀庭,糖也是可以做成別樣,可以帶來富貴的。
她在這裡栽了豌豆苗,從而認識了蘭芝一家,出主意讓她家擺了個餛飩攤,她家善於經營,把蔡家的餛飩攤做的遠近聞名。
豌豆苗也讓二黑和齊家有了交集,有了現在的差事。
這個院子了的那個酸腐老頭,對二黑和她兄妹二人呼呼喝喝的,沒給什麼好臉色,卻一心教二黑認字、書寫,一心擔憂着自己,擔憂她這個不遜的女子以後可怎麼辦。
這個院子的姚嬸嬸性格爽朗,把她帶到了霓霞染坊,她在那裡做事,得到了張謙、廉伯、王嫂子的看重,她纔有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