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結束後,李舞黛打點行裝,便要上天山去了。
送別的人不多,就兩個人而已。
母夜叉備好盤纏,備好照明,站在洞口送行。
紫衣大俠給他弄來一把寶劍。
月光從絕情空偏西的上空灑了下來,人影成爲意味深長的暗示。天山之行責任重大,時間緊迫,只許成功,不容差池。
風蕭蕭兮易水寒啦。紫衣大俠拍了拍李舞黛的瘦弱的肩膀。
李舞黛回想起在地牢的那種黑暗日子,咬了咬牙,恨不得立馬攀上高高在上的雪山。
離別是拉長了的歌,他會很快回來的。
……
李舞黛租了匹黑色駿馬,一路上,快馬加鞭,星夜兼程,第三天上午便趕到天山腳下。
暴風雪是現在最大的障礙,天山已成人間旁白。
風雪中,他被吹翻數次,有幾次差點從高坡滾下崖底,但信念迫使他一次次站起,然後繼續攀爬,繼續一寸一寸地向上求索。
茫茫雪域亂雪穿空,滔滔仇海千仇砍路。
憑着記憶,他知道千年雪蓮在山頂的哪些位置。
記憶裡,曾經帶着年少的褲子云也在這樣的暴風雪中練習過攀爬和追逐,那時的褲子云還是個“年少不知愁滋味,爲賦新詞強說愁”的翩翩少年。
後來,教他練習天山問月劍。
有一次李舞黛特意將訓練科目安排在暴風雪中,那次他發高燒了,險些作古,好在三天時間,終於找到千年雪蓮來做藥引,才把徒弟褲子云從死神的手裡搶了回來。
那次,好在還能想起雪蓮的大致位置,否則不知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找到它。
這就叫厚德載物。
夜很快就落下來,蓋住雪山。
李舞黛取出特製的照明之物——蠟燭燈,在風雪中憑藉着超強的記憶繼續攀援。用紫衣大俠給的劍做柺杖和支撐點,一步一步,將沉陷於雪中的大腿艱難地拔出。
當手凍得麻木時,便反覆揉搓以提供短暫的熱量。
突然,黑夜中閃爍着嫩黃的光點,它們形成一條長線,從上至下向李舞黛跟前跑來。
原來那是一羣飢餓中尋找食物的雪狼。
我怎麼能再入兒狼口呢?
當頭狼俯衝加猛撲過來之際,李舞黛將頭一仰,身子往後一傾,同時一手抓住頭狼的下體,這連貫的動作快如閃電,一氣呵成,只聽頭狼嘷嘷大叫。
李舞黛轉念一想,放過它吧,站在狼的立場,它們何錯之有,這羣狼也是在找食物,甚至也有孩子要救。於是他沒有捏碎它的命根器官。
當第二匹狼撲過來時,已容不得李舞黛思考,被一劍痛殺。
這時,其它狼便掉頭而逃。
李舞黛撫摸着那匹被擊殺的狼,再聯想起那個仗着外甥知縣方亦曲的權利,橫行鄉里、惡貫滿盈的賀離騷,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滋味。
兩相對比,狼勝。
多虧母夜叉特製的照明燈,否則,說不定李舞黛已被狼羣無情地瓜分。
第二天清晨,狂風弱了,天山最高的山峰迎來一縷金色的光輝。
神奇的朝陽之光恰巧灑在一朵碗口般大小的雪蓮上,倍顯雪蓮純粹無比,像一位極地相思的少女,靜等着愛她的手,將其輕輕採擷。
2)
從雪山下去更不易。
好在下山的時候風很輕,天空也故意晴朗無雲、碧空如洗。
不能一味地連滾帶爬,不然遇到陡峭的崖壁就極有可能掉進厚厚的積雪之中,而不能爬出來。
輕功肯定在這裡是用不上的,再說體力早已殆盡。
皇天不負有心人。
下午,李舞黛終於來到雪谷底。
他這纔想起肚子已餓成相片,於是拿出盤纏中的食物,但早已被凍成卵石般,很難下口,差點把自己的大牙給弄碎了。
他尋思,趕緊趕路,儘快找到一戶人家。
傍晚時分,終於,不遠處有炊煙裊裊、燈火閃爍,李舞黛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全身,這些細膩的民間煙火,從未如此逼真地靠近生活的根部、與人的心靈。
他加大步伐。
好不容易來到那個被皚皚白雪覆蓋的小院落。
一條狗被拴在木屋前,衝着他大叫,想不到這犬聲也如此感人,能如此治癒人間傷痛。想起跟褲子云一起的日子,那句“回家吃飯”,纔是真正的江湖情、人間意。
江湖夜雨十年燈,終究抵不過追求心靈的燈和人性的家。
爲什麼人間那麼多富貴背後,竟然是一寸江湖一寸血的爾虞我詐、血雨腥風?。
李舞黛大聲喊:“有人嗎,有人在家嗎。”
然而,半晌都沒人回答。他感到很奇怪,若沒人,怎麼有炊煙和燈光?是人家不想見陌生人吧。
他上去想看個究竟。
湊近窗戶一看,大吃一驚。只見屋子裡有五口人全倒在飯桌上,似乎中毒了。
索性,他推開房門。
發現那些人剛死不久,還有體溫。他取下發髻上的銀針,在食物中一插,不一會兒銀針全變黑了,原來真的是被人下毒所致。
李舞黛警覺起來,這下毒的人肯定沒走多遠,自己要如何把他們引過來呢。想來想去,不如把燈滅掉,再在門外放一把火。
如此做了之後,他躲在房樑上。
果然不出所料,有七八蒙面人跑了回來,先是在屋子裡翻箱倒櫃,然後在飯桌上放了一個圓滾滾的黑袋子,有一個人打開袋子,取出了一顆人頭。
那人頭可能被砍很久了,沒有滴血。
這一切都被蜷縮在屋樑上的李舞黛看得一清二楚。
只聽一個蒙面人說:“我們快點去雲臺縣吧,賀離騷那個大兒子賀天問所要的人頭,就是我們要獻給他老爹最好的禮物。”
另一個蒙面人說:“要得,這個人頭可能被砍錯了,不像是畫影圖上那個褲子云。”
“是不是喲,不是說他到天山去採雪蓮了嗎?”
“嗨嗨嗨,錯了就錯了,這相似度多高嘛,反正交差就走人。”
“還是把那個頭顱裝在袋子裡吧,想必賀老頭認不出來,也不想認真去認,多嚇人嘛。”
“也是,不過我聽說他那個新參謀不得了,肯定一眼就能認出真假來的。我們是不是再等等,既然褲子云就在這幾天要來天山找雪蓮,就一定會經過這條咽喉之路。”
“你說那個參謀是不是很會武功,叫什麼笑拳大師杜台山吧。”
“嗯,這個人原來和褲子云是一夥的,後來爲了女人而分道揚鑣,聽說那個褲子云風流成性,把豆娘和那六個女孩都睡了個遍,而一個都沒給杜台山留呢。”
“照你這麼說,豆娘的親爹花上霜就不該被杜台山抓了喲。”
“呵呵,這個就不知道了,也許是彩禮要得過高吧,反正江湖上的事總是亂七八糟的。”
“兄弟們,我們早點去,賀天問說了,到時還要帶我們到閉月樓看八女推磨。那可是好看得不要不要的喲。”
“好好好。”
又一個蒙面人說:“我們不該把這一家人全部毒死,人家管吃管喝都兩天了。”
那個擺佈人頭的蒙面說:“虧你爹媽老哈讓你識了幾個字,做我們殺手這行,就是要乾淨利落,不留任何可疑的活口。”
這夥南腔北調的聲音透露出無盡冷漠,他們既沒立場,又沒是非,謀財害命的人性令人恐怖、令人窒息。
當黑成爲常態,清白即罪過。
房樑上的舞黛已聽得怒不可遏,一直努力壓制着情緒,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杜台山爲何要恩將仇報。
令他第二個想不通的是:怎麼如此湊巧,知道有人要到天山尋雪蓮。
令他第三個想不通的是:爲何這夥人比我先到。
難道千密者是那個去地牢救他的人——賈亦貞?
抑或莫非事情出在絕情谷?
那誰會是內鬼呢,難道是母夜叉?或者是紫衣大俠馬大叉?或者其他人?
應該都不會呀,他們知道褲子云沒在外邊,被宮商角用幻術將鞦韆索的那張臉換上後,便一直在賀府當臥底。
唉,腦子越想越亂,人心怎麼如此會複雜。
其實不用多想,顧兇殺人的主謀原來竟然是賀離騷的兒子賀天問。
他以爲褲子云一定會與從地牢放出的李舞黛一起去天山取雪蓮。
殺掉褲子云,自己就能深得老爹賀離騷的賞識,再也不用擔心自己在整個家族中的地位會被其他弟兄覬覦。
當然最好是活捉褲子云,但他聽說此人武功蓋世,只能偷襲並抹掉腦袋。
賀天問是從錢無用嘴中得知天山採蓮之事的。
錢無用並非腦袋瓜注水,只因被賀天問趁其不備,將那顆能控制意識的毒藥放入自己的口中、不得不吞下所致。
出水芙蓉般的女子,竟在毒藥的發作下,被賀天問肆意折磨與凌辱,閱盡春色、佔盡春光。
...
屋樑上的李舞黛,怒火中燒。
他想,還是先把這幾個蒙面人結果掉,按理不可打草驚蛇,但顧不了那麼多,畢竟他們毒死這家五口無辜的人。
見這八個蒙面人正準備出門,李舞黛嗖地一下從屋樑跳下來。
這羣人以爲是厲鬼來報仇,一個個被嚇得篩起糠來,全跪在地上求饒。
不由分說,問月劍在手,一陣寒光掠過之後,這夥惡棍的頭腦瞬間搬家,頸子還在不停地噴着血霧。
李舞黛縱身一躍,跳上屋樑,取下那朵純白的千年雪蓮。
他把那被毒死的全家老小一個個搬到屋後邊的一塊空地上,由於時間緊迫,只好全排在一起,然後用白雪掩埋。
“唉,我有罪,我來晚了……”李舞黛一邊叩頭一邊流着眼淚。
完畢,一把火燒掉房子。
夜已黑透,背後火光沖天,這個天地間的英雄已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