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一。青城山。葬禮。
華山上官雁的葬禮已到。
陰沉的天空,呼嘯的山風……
大家依舊沒有等來花上霜和豆娘,也沒等來褲子云和花陽。
葬禮如期舉行。
莊嚴肅穆的靈堂,被潔白的菊花簇擁。
華山上官雁巨大畫像被放在正中央的棺槨前,面帶慈祥的微笑。
畫像由花夕帶領五個妹妹一起所繡。一針一線飽含真情與熱愛。
現在,花夕她作爲姐姐,深感責任重大。一邊要安慰花落花下花枝花頭,一邊還要試着管理好自己的情緒,忙前忙後招呼着客人。
前些天,身邊還有褲子云,現在他不在了,心一下子空落起來。不在身邊只是感覺難受點,現在連他的死活都不知道,這種痛苦無法言喻。
也不知花陽妹妹如何,那麼陽光開朗大氣的女孩,從來沒有受到大的挫折,真不知道她正在遭受怎樣的折磨,真不知道她能不能挺過去……
參加葬禮的俠客來了一波又一波,好在三位掌門的幫忙,二十幾間茅屋早已搭建完成,這才令客人們至少有個棲身的地方。
九十桌酒席,三十桌一輪,分三輪開席,已被幾位妹妹安排妥當。
那個肥肥也趕到了,儘管她早已把紗巾蒙在臉上,但她的父親兼師傅朱泰山,還是一眼能認出來。畢竟胖得那麼概括、那麼歸納,還用看臉不成。
父親朱泰山沒有責怪女兒,她反倒不好意思。
“爹,褲子云呢,怎麼沒在這裡?”
“唉,說來話長,他被官府抓走了,同時被抓走的還有花陽姑娘。”
“爲什麼?”
“官府說有人檢舉售賣假藥,造成許多無辜百姓不是啄瞌睡,就是夢遊,還出現青年失足……”
“我在路上聽到熱議,原來還是真的。爹,乖乖女要去救褲子云。”
“唉,寶貝別添亂了,好好入你的席吧,我們幾個大掌門都沒能力去救,就憑你……”
“我會崑崙山獅吼功呀,您不在家的這段日子裡,我比平時更刻苦啦,我一旦吼起來,也有鳥兒可以瞬間落地,也有樹葉兒滿天狂飛……”
“唉,寶貝,你會的那點獅吼功,來搞氣氛還差不多。”
“爹跟我一起去呀,乖乖女是您的花木蘭,爹吼完了我接着吼,然後我吼完了爹再接着吼,如此循環往復,我就不信那些壞蛋耳朵受得了。”
“胡鬧,真是胡鬧,趕快去坐席,第一輪酒席肉菜新鮮些。”
肥肥沒吱聲,點了點碩大的頭顱。
不料,她還是悄悄溜走了。
肥肥向山下跑去,但她那麼肥胖,與其跑,還不如就地打滾呢。
她着急得直喘大氣,在一個山坡上,看見一頭吃草的水牛。
因爲胖,牛都被她亂帶節奏,跟着她的形象跑。
於是她索性騎在牛背上,吆喝着,繼續趕路。
可是,沒走多遠,那條牛被她坐癱瘓掉了。
肥肥嗚哇嗚哇地哭起來:
“褲子云哥哥,你可得挺住,肥肥我就是連滾帶爬也要把你救回來。”
遇到一些不是太陡峭的山坡,這個可愛的姑娘,還真是會利用自身圓滾滾的肥胖優勢,直接滾蛋。
可能會些內功,身子碰到大點的石頭,還可像皮球那般蹦起來。
少女的心思你別猜,天上的鳥兒們都表示服。
當她趕到雲臺縣城,天色已晚。
縣城那麼大,一時半會兒也打聽不到褲子云被關押在什麼地方,於是,她打算先冷靜下來,摸清底細後才發飆不遲。
尤其,爲了擴大音量,得提前準備好鐵皮大喇叭。
就這樣,她在縣城安頓下來,等待時機。
…
臘月初一,閉月樓。
花陽已絕食數天,這可急壞裡的賀離騷,他威脅道,如果繼續絕食,就會首先殺掉褲子云。
今天,她再次被綁在四樓大堂中間的那張水牀上。
不能動彈,也不敢動彈。
一動彈的話,那浮在水上的牀就會搖晃起來,有被搖翻的危險。
花陽知道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上官雁阿姨的葬禮就在今天,真不知道家中會發生什麼,她不敢往下想,淚水直淌。
花陽的腦海浮現出被抓來時的可怕畫面:
【那天,她和褲子云被押送的士兵分開了,兩人的頭上都被套上一個黑色的布筒,她也不知道褲子云將被押往何處。
當她被揭開布筒的時候,發現已被帶到閉月樓的一間小屋裡。
“賀大人,這個女子被帶來了。”一個士兵邊說邊行軍禮。
“怎麼又把事辦砸了,我要的是六個娘們,不,應該是七個。”賀離騷敞開青袍,穩了穩烏紗帽,摸了摸又黑又亂的胸毛,很生氣地接着說,“下去吧。”
花陽帶着沉重的枷鎖。
賀離騷用剛纔掏牙齒的那根牙籤,輕輕地在花陽水嫩嫩的圓臉蛋上劃來劃去,享受着由白變紅的劃痕。
花陽一直在反抗,但起不了作用,只因枷鎖太沉重。
賀離騷也不敢輕易打開枷鎖,畢竟他一點功夫也不會。
那一晚,他都在無恥地折磨着花陽。
不是用毛毛蟲抓癢癢,就是……
花陽想撞死在柱子上,但賀離騷早有防範。】
“花陽姑娘,你從了我吧,如果你答應做我的小妾,我就可以保褲子云不死,保豆娘不死,保花上霜全家從此過上人上人的生活。”
站在水牀池子邊的賀離騷低三下四地說。
“呸!去死吧。”
“呵呵,年輕人別衝動好不好,你要有‘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大局觀,即便犧牲你一個,也要幸福一大片人,這才叫胸襟。”
“滾!”
“好好好,我滾,但你一定要吃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如果你再敢絕食一天,那麼我就會割一天褲子云的肉。”
“……”
“怎麼不說話了,心肝,寶貝,哦,默認了,這就對了嘛,今天臘月初一,再過些天,我們就把天地拜了,洞房我都安排好了。”
“……”
花陽無語,咬破了嘴脣。
…
臘月初一,地牢。
褲子云無比焦躁,因爲師孃上官雁的葬禮到了。
不知道青城山那邊究竟怎麼樣,不知道花上霜大伯和豆娘,究竟回去了沒有。
他想起上官雁曾經教他功夫和識字的畫面,淚如雨下。覺得愧對掌門師孃。這份恩情永不能忘懷,他理應親自在靈前跪拜,纔不枉爲人樣。
他又開始擔心起花陽姑娘,是不是正在遭受酷刑,還是被……
唉,他開始悔恨自己以前不好好練功,一年來,還經常跟義父半邊臉師傅拌嘴。
要是自己聽母夜叉的話,把七情拳或者六慾劍學會,也就不會落到今天這般境地。
唉,四大掌門平日裡所教的功夫,自己也就只是學了個皮毛而已。
褲子云流淚了,發誓出獄後一定要努力修煉,一步一個腳印,再次從基礎學起,由武士到修士,由凝氣到築基,再到……
地牢裡的褲子云,如坐鍼氈。他完全可以憑藉內力掙斷枷鎖,衝出地牢,跑回青城山,去參加師孃上官雁的葬禮。
但他沒有那樣做。
目前,他對所謂的法律還抱有信心。
尤其,他想通過法律的手段,來保護花陽,甚至來保護音訊全無的豆娘。
他壓抑着滿腔怒火。
慢慢放空眼神,花開花落;漸漸擺正心態,雲捲雲舒。
識海里,隱隱約約出現地府的黑無常。褲子云沉吟起來:
“黑之無常,我喜歡。
黑之無常,勝過中性灰;
黑之無常,勝過祖母綠;
黑之無常,勝過粉飾!
黑暗不在地府,黑暗在人心。
眼睛比地府還黑,爲光明;
人心比地府還黑,爲貪婪!
黑無常兄弟,你是陰曹好臥底。
人鬼不缺凝視,缺的是
人的自以爲是;
生活不差光明,差的是
不分青紅皁白。
當社會懂了無常的黑,
無常的社會纔不會留下死角!”
一切皆會成爲過去,他的身軀緩緩挺拔,渾身散發出鋒銳與堅定之感。
他想,自己很快就會被放出這惡臭的監牢,並與花陽一起大搖大擺地回青城;很快就能風風光光地爲師孃上官雁補辦隆重的葬禮,報答教育之恩;很快就能尋覓到豆娘,共剪西窗燭、共淋櫻花雨。
豆娘,無論你在天涯海角,都要找到你。想到此處,他詩興大發:此情可待!
深長巷子槐花鬧,雨走秦巴紫亦妖。
半世悲歡瓢可取,平生南北劍能挑。
山留骨相君留影,海出船帆我出橋。
一袖江南成暗戀,煙波大地任風撩。
詩剛吟誦完,突然,地牢裡閃現一道紫色的影子。
定睛一看,那是個身手矯健而敏捷的蒙面人。
褲子云來不及細看,此刻,紫影已閃到地牢鐵門處。
“褲子云,快跟我走。”
“你是何人, 爲何要救我?”
“不必知道我是誰,也不必知道我爲何要救你。”
那團紫影從半死狀的獄卒那裡找出鑰匙,迅速地打開牢門,然後解開褲子云身上的枷鎖和鐐銬。
褲子云低着頭,被那位紫影大俠拉着手,沿着狹窄的過道,吃力地往外跑。
褲子云因嚴重脫水而顯得踉踉蹌蹌。
被救出的褲子云感到迷茫。
那位紫衣大俠沒有告訴爲何要救他的原因,也沒說出他的名字。
他施了拱手禮後,只道一聲:“後會有期”,然後箭一樣地消失了。
有官兵正朝他這邊追趕而來。
褲子云不知道接下來究竟該去做些什麼,是去救花陽嗎,可還不知道她究竟關押在何處;
是去青城山嗎,可自己只會帶去更多的煩惱和痛苦;
去救豆娘嗎,可她究竟被那股狂風捲去哪裡;
去救花上霜嗎,可他是不是已經……
正在萬般焦灼之時,突然前方一隻黑兔子正蹦蹦跳跳地向面前跑來。
褲子云沒心情跟這只不怕人的兔子玩。
“去去去,去你的世界尋開心吧,原諒我沒時間陪你。”褲子云見身後的官兵越來越近,着急地說。
沒想到這隻兔子一下子跳到他的肩膀上,用一種極淺極淡的聲音說:“快去絕情谷找豆娘,她可能就在那裡。我不能親自去,因爲絕情谷的妖氣愈來愈濃,我對付不了。”
褲子云回過神來,那隻兔子已從肩膀跳下,蹦跳幾步,便化作一團煙霧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