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代的小萌,全身骨架由特殊的金屬材料製成。它的顏色比泥土的顏色要淺上一分,比鋁合金的顏色要深上一分。每有光亮照射在上面,就會反射出刺眼的蒼白光芒。
小萌機械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每有白大褂送飯進來,她都會僵硬地發出謝謝的聲音。年輕人指使她拿筆過來,她便拿筆過來;年輕人讓她蹲下,她便蹲下。她對他的命令保持着絕對的服從。
年輕的天才坐在椅子裡,觀察着他的作品,觀察了整整一天。他對那雙鑲嵌在小萌眼眶裡的寶石比較滿意。每一顆都是那麼的特殊。但是他左看右看,還是有些不滿意。
雖然小萌可以自行移動,有一定的思維能力,但是年輕人還是不滿意。他看着她慢慢地僵硬地移動腳步,他看着她慢慢地按照他的要求僵硬地彎腰屈膝,他終於明白自己爲什麼不滿意了。
這個機器人當得起“機器”兩個字,卻當不起“人”這個字。她的眼神還算有些光彩,但是她的動作太過粗糙,僵硬。年輕人想着,這和外面的挖土機,吊車一類的機械又有什麼區別?
他不想和冰冷的機器呆在一塊兒。他製造她就是爲了能有個人說說話,如果不能讓她的身上有人的特徵,那和早些年的日子又有什麼不同?他的長時間努力豈不是付諸流水?
他不想努力的盡頭是開始的起點。他不想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生活在玻璃屋裡等死。
年輕的天才再次埋首於桌案上,鉛筆在白色的紙張上縱橫馳騁,一道道複雜深奧的算式從筆下淌出,很快佈滿整個紙張。
每當他認爲是有價值的計算,就會將白紙整齊地放在一旁,相反的,如果他認爲白紙上的算式沒有價值,就會隨手丟棄。
穿着白大褂的清潔員工每天都會沉默地進來打掃。她剛把散落在地的白紙掃進垃圾桶,原本整潔的地面上就會又鋪上一層寫滿算式的白紙。
清潔員工見怪不怪,從不在這個房間裡打掃第二遍。她戴着塑料手套的手提着垃圾桶,在外面兩個白大褂的監視下,開了門,走了出去。
翻飛的白頁紙迅速鋪滿地面,幾乎掩蓋了地面的本來顏色。
年輕的天才給自己定下的第一個任務,便是解決機器人動作僵硬的問題。他坐在椅子上,略微思考了一會兒,就想到了解決方法。
要想讓小萌的動作流暢自如,就得讓她的四肢骨胳像人類那般附着各種各樣的肌肉。通過肌肉的伸縮自如,來驅動軀體進行行動。
年輕的天才決定用稀有金屬材料,來製作小萌的各種各樣“肌肉”。這種金屬材料他從來沒有見過,不知基地的人是從哪裡搞到的。年輕人對它的來源不感興趣,只是研究着應該將那些金屬材料製作成多少“股”肌肉,又應該安裝在小萌的哪個地方。
他在紙條上寫下自己的要求,把那種稀有的金屬打造成他想要的樣子,並且能造多少便造多少。紙條隨着送餐人員送出,他便不再理會,開始再一次埋首於繁複的計算中。
他要計算各種各樣肌肉安裝的位置,用力的角度,和力量運用的大小範圍。年輕的天才無法測試那種特殊金屬的硬度,但可以測試它的柔韌性。他反覆上下九十度的彎折它,發現並不需要多大力量,而且長條的特殊金屬塊也沒有變形。
年輕人不由欣喜若狂。他知道基地的人是按照他的要求提供材料的,沒有一絲一毫的摻假,那麼其他的特性他就不用測試了。光從金屬的罕見質地便可以看出,它應該符合他的要求。
他不知道這種金屬材料的名字,也沒有人告訴他,於是便自己給它起了個名字,韌。
就在他計算着小萌的各個部位需要多少“韌”條時,一條條長形的“韌”金屬被運了進來。
他的計算工作很快完畢,便開始組裝。小萌的手臂上,大腿上,包括前胸後背,很快佈滿了這些長條的“韌”金屬,尤以四肢間最爲密集。
把所有的肌肉都給小萌裝上以後,年輕天才便開始測試他的成果。
小萌的走路姿勢極其柔順暢滑,其他的動作也極其與人類相似。儘管有些動作還是有些怪異,但年輕天才並沒有失望。他知道原因所在,計算還是出了一點小小的偏差,只要再精確一些,小萌的有些動作便不在怪異。
從那時起,便開啓了年輕天才與小萌的第一次長談。
小萌的說話聲音帶有金屬音質,鏗鏗鏘鏘,但年輕天才毫不在意。將她的聲音庫換成電子女音,完全沒有問題。
一人一機器互相說着沒有營養的話。
“你好啊。”年輕的天才微笑着打招呼。
“你,~,好~”小萌說話一字一頓。
“你的興趣愛好是什麼呀?”年輕天才繼續問。
“我,~,不,~,想,~,告,~,訴,~,你。”
年輕天才將雙手攤開,聳了聳肩:“好吧,隨你的意。”
“你,~,是,~,誰?”小萌開始反問。
看來他的程序寫得還不賴。寫程序這種東西其實無非就是,如果這樣,那就這樣,否則的話,便執行另一種方法。簡單的很,和因爲所以是一個模式。
年輕天才已記不得在小萌的大腦芯片中寫了多少個“如果否則”。在第一代小萌的製作過程中,他已經想到了無數種可能。面對陌生人應該怎麼辦,面對熟人應該怎麼辦,遇到危險時應該怎麼辦……每一種情況的後面,最起碼要有數十種的應對方法。
因爲所以,如果就。當這樣的因果關係只是一個時,確實很簡單,但當無數種可能性,無數個“如果就”疊加在一起,其中還有交叉,關聯,那就沒那麼簡單了。最後一條“如果就”在很大情況下會和前面的幾條或者很多條“如果就”相沖突,這時候有兩種選擇,尋找一條中間的道路進行彌合,通常的做法是再加一個判斷,來讓多條程序進程互不衝突。然而,殘酷的現實往往是,相沖突的是根本性的東西,不可能通過簡單的再加一個判斷就可以彌合衝突。
這意味着許多部分與之相關聯的程序要重新構思。
重構邏輯之後,解決了上一個問題,然而新的程序又會帶來新的問題。
年輕人不斷的在彌補邏輯上的漏洞。問題出現得越來越少,無數種可能性也被他濃縮成原來程序的一半大小。他從混亂,繁複的思維中終於理出了一點兒頭緒。
問題解決得越來越快,小萌得智能應對也漸趨完善。
玻璃屋內,時間已變得沒有意義。他只記得自己是十九歲,那麼現在他便是十九歲。
現在,小萌的大腦芯片已經高度智能化。年輕天才已經想不到還有什麼其他遺漏的。配合着柔滑的行爲動作,他覺得可以把她當成一個人類了。
年輕人抑制不住喜悅,和機器人跳了三個送餐時間的舞。他不知道那是華爾茲還是芭蕾舞,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由內而外的喜悅。他不停地和他的機器人說着話。生活,夢境,希望,無一不談。
小萌是他創造出來的知己,自然懂得他。雖然沒有音樂,沒有燈光,但是小萌依然能夠完美得配合上他的腳步,動作流暢華麗的一如真正的舞者。
她在他傷心時爲他難過,她在他快樂時爲他歡呼。他在外面的時間雖然短暫,但在進入這裡之後,開始明白,那時候的時光卻是最燦爛的時光。他要把這段時光與人分享,而小萌無疑是最好的傾聽對象。
年輕天才終於感到不再寂寞。玻璃屋內終於不再是隻有他一個活人。
胸中鬱悶隨着話語輕吐而出,年輕天才感覺暢快了許多。
他和小萌說啊說,說了很久的話。當他說累了的時候,終於發覺小萌還是缺了點什麼。
她的金屬骨架暴漏在外,蒼白的反光時時出現在玻璃屋內,總覺得不太好看。
既然取名叫“小萌”,怎麼也要讓她的外表與名字相符合。
年輕天才想象着動漫中的某些人物,從一摞白紙中抽出一張,用鉛筆在上面畫了起來。
藍色的學生服,黑色的超短裙,腳踩着黑色高跟鞋,配上白瓷一般的細膩肌膚,這樣的形象就要養眼許多。只是,他的畫畫功底不夠,白紙上展現的便有些七扭八扭,不成人形。
他已經耗費了大量精力,不想再在美術上下一番功夫了。
他看着自己的塗鴉,拿起鉛筆在旁邊寫起了說明。
基地雖然限制了他的自由,但卻從來沒有對他的要求說過不,這次也一樣。
年輕天才和小萌聊聊天,說說笑話,他所要求的東西便被一羣白大褂送了過來。
他看着那兩三層白色的皮,看了很久。無塵,柔滑,細膩,真不知道是由什麼材質做成的。
他不願探討這些光滑靚麗的背後藏着多少污垢。沒有人會說的。外面的那些可以走動的東西你不能稱之爲人。小萌纔是人,他們全是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