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客把頭伸進窗口。後腦勺碰到了牆壁,他便不敢動了。他什麼也看不清,乾脆把眼閉上了。全身傳來一陣疼痛,整個身體半吊在牆壁上,也很難受。他想歇一會兒,再繼續用力。
過了一會兒,他正準備用力把身體往窗口裡擠的時候,一隻大手抓住了他的褲腿。
那隻大手向後一扯,把關客整個人都扯地摔倒在了桌子上。他的臉面刮過了窗口邊沿,最後重重落在了桌子上。現在,他的臉上也滿是血了。
禿頭大漢抖了抖鞭子,然後甩在了關客還在流着血的後背上。
關客忍不住悶哼一聲,沒等禿頭大漢落下第二鞭,就昏了過去。
他的昏迷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就又被鞭子給抽醒了。他被綁在了椅子上,那大漢一鞭子甩在他的臉上,直接把他從昏迷中抽醒過來。
禿頭大漢似乎是個啞巴,關客從沒見他說過話。他把關客抽醒以後,既沒有露出瘋狂的神態,也沒有顯現嗜血的慾望,只是像個機器人一樣,一鞭一鞭地往關客的臉上抽去。
關客本能地偏臉躲開。他的兩頰很快綻開了皮肉,如果不是偏臉的話,那禿頭大漢可能會把他的五官都給抽得模糊變形了。
四鞭以後,關客再次昏了過去。
等他再次醒來時,那禿頭大漢還站在他面前,一下一下用鞭子抽打着他。這次他沒能堅持兩鞭,頭腦就陷入了黑暗中。
禿頭大漢的鞭打持續了很久,可能是爲了懲罰他想要逃跑的舉動,所以下手狠辣。關客被抽打得醒過來,又被抽打得昏過去。
就在關客以爲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禿頭大漢停止了鞭打。他從外面提來一桶水,兜頭往關客的臉上潑了過去。關客並沒有醒過來,氣息若有似無,正處在瀕死的邊緣。
之後禿頭大漢提來了第二桶水,他把整個房間沖刷了一遍,大概清洗掉血污,拿着鞭子離開了。
關客以爲自己會永久地沉睡下去,再也不用醒來了。但再經歷過漫長的時間後,他的意識又恢復了過來--力量雖然被限制了,但身體的恢復能力依然驚人。
通風口處透進來蒼白的太陽光,正照在關客的臉上。他能感受到船在移動,就是不知道駛向哪裡。
陽光射在地板上形成的圖案有些不一樣,他低着頭看了一會兒,纔看出哪裡不一樣。爲了防止他再次逃跑,通風窗口加了鐵柵欄,那地面上平行四邊形的光斑裡,橫豎交叉的黑影就是鐵柵欄的投影。
他身上的傷口已經結疤,沒看見多少血。桌子上再次擺放着飯菜,他的肚子立即咕咕叫了起來。
關客慢慢挪到桌邊,端着飯菜坐在地上。他狼吞虎嚥地吃完,不久,禿頭大漢又走進來,把關客毒打了一頓。
此後,輪船一直在平穩地行駛,而禿頭大漢也時常提着鞭子進屋。關客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他也無從算起。有時醒來是白天,有時醒來是黑夜,這中間到底昏迷了多長時間,卻是不知道的。
這一天,關客終於見到了除禿頭大漢以外的第二人。他醒來的時候,看見強烈的太陽光從通風口處射進來。
桌子上沒有像往常那樣擺放着飯菜,什麼都沒有。關客發呆地看着桌面。肚子很餓,卻是沒什麼吃的。
他聽見腳步聲的時候,還以爲是禿頭大漢又來了。細聽腳步聲卻又不是,不是沉穩的腳步聲,來人很急促。
門開了,關客再次看見了穿着制服的士兵。那士兵站在門口,沒有進來。他站在陰影裡看了一會兒,才說:“首長想見你,出來吧。”
關客:“我走不動了。”
士兵進了屋,近距離打量了他一會兒,很明顯是怕他爆起傷人。在確定了他無行動能力後,才架着他慢慢往外走。
穿過長長的走廊後,來到的卻不是明亮的房間,而是一處面積很大的餐廳。富麗堂皇的吊燈懸掛在頭頂,播撒出金黃色的燈光。
一排排的桌椅擺放整齊,卻是除他之外,沒有一個人坐在桌子上。
不久,陸續有服務員端來菜餚,不一會兒就擺滿了整個桌面。
關客對着服務員說:“有米飯麼?”
那服務員怔了一會兒纔回答說:“有,我去給您端來。”
士兵始終站在關客的身旁,他沒有向桌子上的飯菜望上一眼。
關客在等待米飯送來的過程中,對士兵說:“你餓不餓,要不也坐下來吃吧。我不喜歡吃飯的時候,被人看着。”
士兵好像沒有聽見一樣,既沒有轉過臉去看他,也沒有回答他的話。
關客聳聳肩,說:“好吧,你有任務在身,我就不勉強你了。”
米飯端來以後,關客開始大口吃菜,大口扒飯。等到他拍着圓鼓鼓的肚子躺靠在椅子上的時候,那士兵不由分說架起他,說:“請跟我來。”
關客:“慢一點兒,慢一點兒,我胃裡的食物太多了,可走不了那麼快。”
這次士兵聽從了他的請求,步伐放緩下來。
關客像是第一次來到郵船上一樣,左瞧瞧,右看看。他粗略目測了一下,光是餐廳,從這一頭走到那一頭,至少也需要百步,而這郵輪上不只有餐廳,還有客房,輪機室,駕駛艙,船員休息室等等,真不知道這艘郵輪是有多大。
在士兵的帶領下,關客走上了甲板。不遠處,一個人影手扶着欄杆,正在向遠處的大海眺望。
關客下意識地看了看太陽的方向。它不在天空的中央,而是偏向一側。關客辨不清東南西北,也不知道現在是上午還是下午。
士兵把他帶上甲板,就原路退了回去。
甲板上只有那一個人,不用多想,要見的肯定就是此人了。關客腆着肚子,搖搖擺擺像個大富翁一樣走到欄杆處。
X001嘴裡邊嚼着口香糖,左腿像是患了癲癇一樣不停地抖着。他已嚼了老半天,直到一點味兒也嚼不出來,他才把口香糖往大海里面吐掉。
X001:“你知道現在是上午還是下午嗎?”
關客雙手放在欄杆上,把身體的重心全都移過去,說:“我剛從下面上來,又不知道哪裡是東,哪裡是西,只能看見一個太陽,怎麼知道現在是上午還是下午?”
X001轉過身,以背部靠着欄杆。他又從口袋裡摸出一塊口香糖,熟練地撕開包裝紙,放進了嘴裡面。
X001邊嚼邊說:“其實還是有辦法分辨的。早晨的太陽和下午的太陽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像現在這樣,總是有一點沉鬱的,那肯定就是下午了。”
關客:“我可看不出太陽的心思,它是高興還是憂傷我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X001:“我也看不出來。但我感覺太陽的表情和你差不多,所以現在就分辨得清是上午還是下午了。”
關客:“我看起來有那麼悲傷嗎?”
X001煞有其事地點點頭,“有。你不是現在才這麼悲傷,你是一直都那麼悲傷。”
關客:“我倒覺得我是個挺樂觀的人。”
X001:“難道你不知道嗎,他人往往比自己更能看清自己。”
關客:“好吧,我不和自以爲是的人爭辯。你們想把我送到哪裡?”
X001:“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關客:“萬一你們中途改變了主意呢?”
X001:“那是不可能的事。”
關客轉臉望着x001,說:“看你嚼得這麼起勁,味道應當不錯。”
X001從口袋裡摸出一塊口香糖,遞給了他。
關客學着x001的樣子,撕開包裝紙,把口香糖放進嘴裡面嚼着。過了一會兒,他說:“很尋常嘛,沒什麼特別的。”
X001:“一塊兒口香糖,你還指望它能有什麼特殊的功能?”
關客:“大人物不應該只嚼普通的口香糖啊!”
X001:“我小時候嗜糖如命。糖吃完了,糖衣捨不得扔,仍然伸着舌頭在上面舔來舔去。我想着,等我長大以後,就能吃到很多很多的糖了。可我竟然長不大,你說奇怪不奇怪?我被當成了實驗的對象,一個珍惜的標本,整天被人研究來,研究去,身體始終維持在七八歲的年紀。我不但吃不到糖了,我連糖衣都舔不到,因爲我無法指揮自己的身體。我很饞,所以當我控制着別人的身體時,總是喜歡嚼口香糖。”
關客這才意識到,身邊的人就是一直追着他不放的魔鬼。他目光閃了一下,說:“爲什麼改成口香糖了?”
X001:“因爲我是大人了,再吃奶糖之類的就顯得小孩子氣了。”
關客:“你爲什麼要和我談這麼多?”
X001:“因爲我覺得你是一個有趣的人。”
關客:“那我寧願做一個無趣的人。”
X001:“爲什麼呢?”
關客:“讓你感覺有趣的人可都死了,我暫時還不想死。”
X001:“我以爲你早已不想活了。”
關客:“我有那麼多的朋友,很想到他們的店裡坐坐,怎麼會輕易地去死。”
X001:“可你現在的境況,難道不是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