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臉有表情了?”關客低聲問。
從門縫中泄出燈光微許,關客模模糊糊地看到盼月困惑地臉。她的長睫毛忽閃着,臉上的表情很可愛。
很長一段時間裡,盼月的面部都無法做出人類的表情,但不代表她沒有情感。關客多次感受到她的痛苦,高興,憤怒,不過痛苦的時候更多,也更強烈,高興的時候很少。也就是說她內部有情緒系統,但面部表達情緒的功能已經失去。
關客認真打量着盼月的臉。從漫畫書中走出的少女面容,光滑完美得沒有一絲瑕疵,從額頭到頸窩是光滑優美的線條。她的眼睛依然很大,但裡面已經不包含任何情緒了。她靜靜和關客對視着,更像個好奇寶寶。
剛纔的剎那可能是自己出現了幻覺,關客想。仿真機器人的一些功能一旦損壞,除非更換零件,否則不可能自愈,關客看到那一剎那疑惑的表情,也許只是自己恍惚間看錯了。
其實盼月臉部能不能表達感情,於關客來說可有可無。現在的仿真人做得惟妙惟肖,表情方面也很逼.真。爲了滿足廣大消費者的需求,生產商通常會力求仿真人表達情感表達得更加完美,這樣才能討好消費者。畢竟“俊男靚女”的一顰一笑更能讓消費者喜愛。但對於關客來說,他需要的不是取悅自己的工具,他更需要的是盼月的強大戰鬥力。雖然如此,關客還是希望盼月能夠真切如實地表達自己的情感。不是爲了讓自己高興,而是讓更多的人瞭解到她。總是以一副相同的態度面對他人,很容易引起誤解。關客希望他的這位夥伴能夠得到公平的對待。
“走吧。”關客略微失望地嘆息了一聲,身體邁進了黑暗裡。
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小城鎮裡靜悄悄的。如果不是感知到周邊樓房裡清晰的呼吸,關客會以爲這是一座死城。如果有任何人想要偷偷摸摸的接近,都會被突然而來的傭兵圍起來,帶到房間裡嚴加審訊。不管是知情還是不知情,在關客他們沒有走之前,是別想離開城鎮了。
關客仍然需要休息。白天還有事要做。他不知道雪兒聽進了幾分。無論她要不要當個領導者,關客都不可能閒着,所以通過睡眠補充體力是很有必要的事。
盼月一直跟進屋裡,關客也不以爲意。他脫了衣服躺在牀上,卻怎麼也無法睡着。翻來覆去了幾次,才迷迷糊糊地感到了睏意。但一種兵臨城下的恐怖始終縈繞心間,揮之不去。因此關客的睡眠很淺,狀態介於清醒和睡着的邊界線上。所以當黎明的第一束曙光透過窗戶照進來的時候,關客已經翻身坐了起來。
一夜無夢,心卻跳個不停。關客總以爲城鎮已經被佔領了,雪兒也被抓去,送回了實驗基地。直到看到盼月雪白的臉龐,才意識到只是自己想多了,若落博爾特真的攻了進來,盼月不可能這樣守在自己身邊。
“幾點了。”關客下意識地問。問出口才覺得問地對象很不對,盼月很少說話,即使說出來也是惜字如金。
沒想到盼月回答了,“整六點。”依然是盼月式地說話風格,很簡短,只講最重要的一點。但不知爲什麼,關客總覺得她說出的這句話與以往有很大的不同,似乎更“女生”了些,不是一個字一個字有節奏的念出來,而更像是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她的話語中包含着某種情感,那似乎是柔情。
關客有些分辨不清,再次問道:“你說幾點了?”
“六點。”盼月回答。
這次關客聽的清楚了,平板無起伏的電子女合成音,沒有什麼變化,單調枯燥的很。關客心想自己可能被恐懼撅住了頭腦,思維有些混亂了,纔會有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
下樓的時候,一樓的大廳裡已經坐滿了人。雪兒穿着潔白的羽絨服,面向門口,正在爲圓桌上的每個空杯子倒茶。樓梯走了一半,關客就能聞到茶水清冽的香味。
愛麗絲懷裡抱着只大黑熊,此刻沒有像只麻雀一樣嘰嘰喳喳,而是盯着空間中的某處發呆。帕蘭坐在她的旁邊,捧了一杯茶給她,她也恍若未覺。她身上那高腰的一套服裝已經被換了下來,也穿上了厚厚的普通的羽絨服。老實說,她這個樣子要比那種西方的戲曲服裝好看很多,怪不得帕蘭一個勁兒往她身上膩歪。
黛喜愛黑色的衣服,新語留下來的許多衣服裡,正好有幾套是黑色的,她就換在了身上。她安靜地坐在雪兒右手邊的沙發上,不言不語。關客知道她並非少言寡語,而是認爲說的多錯的多,說不定哪句話就得罪了人,所以才閉口不談的。
關客原本以爲高峰也會出現在這裡,但環視一圈,關客並沒有發現他的身影。他的認真負責給了關客很深的印象,如果有可能,關客希望讓他加入雪兒的隊伍中,也是一大助力。不過這個想法可能最終仍是個想法。高峰講義氣,對手下人很好,但同時也很現實,他不會輕易地拿自己的生命冒險。
每個人似乎都有心事,關客和盼月一同下樓的時候,也沒人擡頭看他。
關客挨着雪兒坐了,盼月則站在一旁。
新鮮的空氣通過敞開的大門涌進室內,關客呼吸着,心中的煩惡很快消失不見。他看到盼月在一旁站着,想了想,總覺得不妥,這個樣子好像盼月低人一等似的。關客拍了拍他身邊的地方,說:“坐下吧。”
於是在衆人異樣的目光中,盼月嚴格地執行了關客的命令,坐在了他的左手邊。這樣一來,一張沙發上就坐了三個人了,兩女一男,男的還坐在中間,再聯合男子的“風流緋聞”,就不能不讓人想入非非了。
關客一開始不覺得有些什麼,待到發覺餘下的三人都用怪異的目光看過來,才覺得有些不對。他用餘光瞥了瞥,終於發現不對了。被兩個女子夾在中間,好像自己在左擁右抱一樣。
關客扭過臉,對盼月說:“你還是站着吧。”
如果是愛麗絲,一定會破口大罵,從關客的下三代子孫,到上三代祖宗,一個不剩地全部問候個遍。但盼月只是看了關客一眼,似乎遲疑了半秒,轉到後面去了。
盼月的微妙停頓很不起眼,其他人全都忽略掉了,但關客敏銳地捕捉到了。他恍惚間看到了盼月遲疑的神態。有些表情很微妙,不仔細認真的觀察,是無法發現的。關客回想着自己機器人剛纔的神態,有些疑惑。
他的疑惑被雪兒打斷了:“醒了?”
“醒了。”
雪兒遞了一杯茶過來,茶水呈現青黃色,一片茶葉沉在杯底,被許多顆粒狀的茶葉沫圍繞着。
關客沒去喝,就知道是好茶,因爲其他人喝茶的時候,都是讚歎的神色。
抿了一口,果然清冽芳香,回味無窮。
關客注意到雪兒身前放着的書已不是昨天的那本,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如蝌蚪一樣在書本上飛舞着,光是瞄一眼就覺得頭皮發麻。
書的旁邊還放了一個平板筆記本,靠近邊緣的中央是落博爾特的標識。
“你用電腦?”關客有些意外。
“現在的時代是網絡的時代,是信息爆炸的時代,當然要會用電腦。”雪兒微笑着說。
從平板筆記本的外觀來看,顏色是嶄新的銀灰色,上面還有一層磨砂,只是看着就覺得質感不錯。
“一定很貴吧?”
“我可買不起,是高峰隊長送的。”她打開筆記本,電源一下亮了。整個鍵盤發出七彩的光,等到屏幕從開機狀態進入主屏幕,才完全暗淡下來。
高峰隊長也不會送她這麼昂貴的東西,很大可能,還是新語或者關蘭的公司出資墊付的。
雪兒在鍵盤上敲敲打打,打開了一個又一個網頁。那敲擊鍵盤的速度,直看得關客目瞪口呆。只見雪兒的十根修長手指,在鍵盤上上下翻飛,關客的眼睛都跟不上她的速度。幾秒鐘的時間裡,任務欄裡已經有了幾十個網頁窗口。
“這是做什麼?”關客好奇。
雪兒莞爾一笑:“讓更多的人加入我們啊。在網絡上發佈消息,會有更多人知道的。我以特有的方式請求他們的幫助,相信他們能看得懂的。當然,如果最後的結局無可挽回,我會在情況完全變糟之前,讓他們安全撤離的。這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願意做的人可能要冒着生命的危險,而且我們也付不起與危險程度相匹配的報酬,所以大部分人肯定不願意的。”
“但一定會有些人念着舊情,趕過來的。我們不能虧待他們,還是按國際上的慣例付給他們酬金吧。也不需要太多,普通傭兵出一次任務的酬勞就夠了。”
關客很高興她聽進了自己的話,但與此同時,他又有些憂愁。聽雪兒的意思,是要付錢的,一個國際傭兵的酬勞不是普通的工薪族可以想象的,那麼資金要從哪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