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嶽望着牆上的掛鐘,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時鐘最短的那根指針已堪堪指向夜間十二時,再過幾分鐘,就是10月7日凌晨了,這也意味着,第58師已經在萬家嶺守了將近五十個小時,以一師兵力面對小日本兩大師團的兩面夾擊,而且這不是在預設防禦工事上的堅守,而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遭遇戰,卻能生守五十個小時,自中日戰爭爆發以來,這是絕無僅有的。
薛嶽一向瞧不上中央軍,認爲中央軍就是一羣牛逼哄哄的廢物,薛嶽一向認爲粵軍纔是最能打的,可是這一刻,薛嶽捫心自問,也必須承認換了粵軍任何一個師上去,只怕都做不到第58師這樣,這幾乎就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是,第58師做到了,他們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只是,此刻仍然奮戰在萬家嶺前線的第58師官兵們還沒有認識到這一點
第l兵團參謀長吳逸志中將拿着一封電報匆匆走進作戰室,向薛嶽報告道：“總座,第18沛剛剛又發來電報,第58師處境不妙,東西兩端的防線都已處於崩潰邊緣,您看,是不是這就把第18沛調上去？”
薛嶽沉默了幾秒鐘,才說道：“再等等。”
沒有人發現,薛嶽在說出“再等等”這三個字的時候,背在身後的雙手驟然間使勁握在一起,因爲太過用力,就連手背上的青筋都凸起來,顯然,此時此刻薛嶽的心情並不像他表面上看起來那樣平靜。
薛嶽很清楚,再等等這三個字對於第58師來說,意味着什麼。
對於第58師來說,再等等很可能就意味着最後剩下的幾百殘兵也將不保,更可能意味着第58師的全軍覆滅
但是,站在薛嶽的立場,站在第l兵團總司令的立場,他必須狠下這個心
如果打個比方的話,薛嶽跟岡村寧次就像是兩個賭徒,正以萬家嶺戰場爲賭桌在進行着一場豪賭,薛嶽的明牌是第58師,而岡村寧次的明牌是第10沛團,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兩人的明牌其實並不對等,薛嶽明顯是想以小博大。
但岡村寧次也不是善茬,薛嶽要想以小博大並不容易。
薛嶽要想以小博大,用第58師兌掉岡村寧次的第10沛團,就必須死死扣着手中的底牌,只有到了最後一刻,在岡村寧次以爲自己已經贏定的時候才突然亮出底牌,一舉逆轉乾坤,只有這樣才能給予對手最大的精神打擊。
萬家嶺之戰,不是把小日本第10沛團圍住了就完了,接下來還要殲滅它,而如果不把小日本第10沛團的心氣給打掉、不把它的精神意志打掉,再接下來的殲滅戰就不知道要多費多少波折,更不知道要多死多少國軍官兵。
所以說,不到最後一刻,薛嶽是絕不會讓第18沛投入戰鬥的。
這對於第58師的官兵來說也許很不公平,但從薛嶽的立場卻必須這麼做。
吳逸志當然能夠理解薛嶽的決定,從全局角度,薛嶽這麼做的確無可厚非,這也絕對不是派系傾輒,更不是薛嶽對中央軍有什麼看法,所以要藉機削弱,當下嘆息道：“可是卑職擔心,第58師的官兵心裡想不通啊。”
薛嶽道：“等仗打完,我會給他們一個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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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剛過,飯野聯隊便向高山尖發起了總攻。
徐十九將最後剩下的九十多人分成四十多個小組撒滿整個山坡,雖然在一定程度上遲滯了小日本攻上山頂的時間,卻也不可避免地削弱了十九大隊的火力,結果就是小日本毫無懸念地一點點蠶食掉十九大隊的防禦陣地。
半小時後,小日本便迫近到了主峰。
又一發照明彈帶着刺耳的尖嘯升空,將耀眼的強光灑落了下來。
藉着刺眼的強光,已經可以看清楚,好幾十日本兵已經端着刺刀上到主峰,距離十九大隊的最後一道防線已經只有咫尺之遙了,此時徐十九身邊已經只剩下十幾個人,高慎行、魯建幫、黑瞎子、胡杰還有王一刀這些老兵倒是都還活着。
打仗就是這樣子,死最快的永遠都是那些新兵蛋子。
高慎行連續兩槍擊斃了兩個日本兵,小日本架在前面山頭上的掩護機槍立刻掃過來,高慎行如果不是反應快,迅速縮進散兵坑,此刻只怕已經讓小日本給打成篩子了,不過高慎行既便暫時躲過了一劫,只怕也躲不過下一劫了。
藉着機槍的掩護,十幾個日本兵已經端着刺刀衝向了高慎行藏身的散兵坑,其中一個日本兵已經從腰上解下一顆手雷,正往鋼盔上磕,李子涵情急之下擡手就是一槍,結果卻打偏了,正要繼續開槍時,卻只聽到咔咔的空擊聲。
沒子彈了,不僅李子涵,別人也沒子彈了。
山頂上的槍聲稀落下來,日本兵便肆無忌憚地拉開槍栓,將子彈退出槍膛。
最後的時刻已經到來了,徐十九一聲不吭,反握着刺刀就縱身躍出了戰壕,在徐十九躍出戰壕的同時,一道黑影已經像箭一樣射出去,卻是十九大隊救下的軍犬小黑,小黑瞬忽之間衝到一個日本兵跟前,再縱身一躍便用前爪搭住了日本兵雙肩,然後不等那日本兵反應過來,便已經一口咬住了他的咽喉,鋒利的尖牙一下刺入日本兵脖子,就連頸側大動脈都瞬間貫穿了,接着,小黑再使勁一扯,便從那日本兵頸上生生扯下一大塊肉來,那日本兵破敗的喉頭冒着汩汩的血泡倒在了地上,連慘叫都再發不出來了。
徐十九第二個衝入日軍當中,雙手反握兩把短柄刺刀,將刺殺技術運用到極致,所過之處,日本兵便紛紛倒在血泊之中,根本就沒人是他的對手,這就像是業餘劍手跟劍道九段高手之間的過招,根本就毫無懸念可言。
緊隨徐十九身後的,是高慎行、魯建幫、黑瞎子、胡杰等百戰老兵,這些老兵的刺殺技術雖然不如徐十九厲害,但比起普通日本兵卻要厲害得多,十幾個人就像十幾頭被徹底激怒的雄獅,張開血盆大嘴,亮出利爪,咆哮着進了鬣狗羣中。
衝上山頂的日本兵大約有一個小隊七十多人,小日本原本以爲可以毫無懸念地贏得這場白刃戰,卻沒有想到竟然遇上了十幾個刺殺高手,結果竟是毫無懸念的慘敗,而失敗的後果就是全軍覆滅,前後不過十幾分鍾,七十多日本兵便全滅。
等在山腳下的飯野賢十通過望遠鏡目睹了這場白刃戰,這老鬼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過吃驚之餘老鬼子也被徹底激怒了,當即挺着軍刀,親自率領半個大隊五百多日本兵向着高山尖主陣地氣勢洶洶撲了上來。
望着山下黑壓壓涌上來的日本兵,高慎行回頭衝徐十九慘然笑笑,說道：“怎麼樣,我沒說錯吧？不到咱們第58師全部拼光,薛總司令的援兵是絕不會投入戰鬥的,認命吧,炮灰們,我們就是一羣可憐的炮灰。”
李子涵喘息着,剛纔的白刃戰已經耗盡他全部的體力,甚至都沒力氣跟高慎行做口舌之爭了,徐十九拿刺刀往衣袖上擦去血跡,說道：“就算是炮灰,我們也要蒙小日本一臉,臨陣脫逃絕不是我們十九大隊的作風”
說完,徐十九便反握着刺刀轉身大步下山。
以往,無論多困難、無論多麼危險徐十九都從未放棄過生的念頭,可是今天,徐十九卻存了死志,這一刻,他只想戰死在這,他已經厭倦了這種絕望的戰鬥,有時候,活着其實也是種負擔,反而死了,也就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