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副擔架出現後,馬太太的目光就再也沒從它身上挪開過。她把孩子交到老媽子手裡,轉身來到那副擔架前。

這是一張蒼白的國字臉,兩腮的鬍子密密匝匝,大概有好幾天沒颳了。乾裂的嘴脣緊閉着,看不見一絲血色。領章上的兩槓一星顯示着他的身份——少校。

眼前的這個軍人讓她想到了一個人,一個讓她心痛一輩子的人——丈夫馬明宇。從這個軍人身上,她似乎看到了丈夫犧牲前的影子,一樣是蒼白的國字臉,一樣是緊閉的嘴脣,一樣是滿身的血污,一樣是殘缺的肢體;一樣是少校,一樣是軍人,一樣有家庭,一樣有妻子……

太多的“一樣”了。這些“一樣”卻讓她做出了一個與常人不一樣的選擇。

她回過身,平靜地對老媽子說:“張姨,你帶孩子上船去漢口吧!”

“可是太太,你怎麼辦哪?孩子不能沒有你啊!”

馬太太走到老媽子跟前,抱過孩子,在他嬌嫩的小臉上親了一口:“寶貝,乖,一路上聽張姨的話!”

“媽媽,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媽媽以後再走。”

“媽媽,你跟爸爸一塊來嗎?”

馬太太深情地看了孩子一眼,似是而非地點了點頭,然後一咬牙,又把孩子交回到老媽子手裡。

“起錨,開船!”憲兵中校撕扯着嗓子,粗魯地打斷了母子倆的話別。客輪在中校的喝令下緩緩地離開了碼頭。

馬太太依然戀戀不捨地站在岸邊,向船上的老媽子揮着手。

“媽媽,媽媽……我要爸爸!”孩子的哭聲被呼嘯的江風吹了過來,依然像一把利刃,犀利刺骨,只不過這一次,這把利刃撕開的是虎子的心——虎子那顆依然惦念着父親的心。

隨着最後一班客輪消失在水天之間,人潮也漸漸退了下去,退回到那個被廣播裡說的“堅不可摧”的石頭城裡。

馬太太返回到擔架邊,摸了摸那個少校的額頭,滾燙滾燙的。她對圍在擔架邊的士兵說:“你們的營長燒得厲害,剛纔是在說胡話呢,我是教會醫院的護士,我們醫院還有些消炎藥,我帶你們到那兒去治,或許他還有救。”

一行人跟着馬太太向挹江門走去。天上不知啥時候飄起了雪粒子,細碎的冰晶敲打在他們的臉上身上,像霧,像雨,又像風。冬夜的寒意在漫天“粉塵”的加持下變得更加濃了。

教會醫院很快就到了,由於怕人多影響傷員休息,馬太太沒讓這些士兵留下。這些士兵見他們營長的治療有了保證,便也放心了,於是連夜出城趕回了陣地。

虎子和曹學員從他們嘴裡得知,88師防守的是城南的小高地——雨花臺,於是也急着想跟他們出城,以便儘快返回部隊。但馬太太還是把他們留了下來,主要是因爲這些士兵一走,這具擔架就沒人擡了,這個任務自然就落到了虎子和曹學員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