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洗了澡換了衣服之後,來到了布庫房。
他捂着鼻子進去的,不敢鬆手。雖然上了藥,但是沒有什麼用,鼻子傷了,血老要往下滑。
他忍了一會兒,果然就不行了。那鮮血滲着指縫往外冒,滴滴答答的,溜了個滿手。
他趕快坐下,昂起了頭,用紗布壓住一邊鼻孔阻止它再滑下來。這法子很簡單,他從前涉獵甚廣,經常看些醫書,像這樣的方子自然是爛熟於心的。就算是些疑難雜症也不算什麼。
可是他心裡不舒服,不是爲了這點傷,而是爲了傷他的人。
在良妃面前,他向來是以烏雅氏爲榮的,如今弄出這種事,難道不是在打他的臉麼。
他快忍不住了,他要爆發了。
良妃坐在草墊上看了他一眼,隨後便很淡定的揮了揮手:“沒關係,你就這麼待着吧,今天我自己批。”其實這些天以來,每當康熙批完摺子以後,她都會對着那些批語練習過很多遍,如今是該試試自己批了。
早晚該是這樣的。
康熙頓時心很痛。
他受傷了,而良妃竟然只想着是耽誤了批摺子。她不但連一點規矩都不顧了,還一點良心也沒有。
然而他又能說什麼呢。他轉身看着關上的門,很想一腳踏上去,然而在他發脾氣之前,強烈的痛意控牽引了他的理智。
他還沒有達到目的,不能這麼淺薄的就生氣。
房裡常備着熱水,康熙走過去拿帕子先洗淨了臉,坐下來安靜的等了片刻,等到血不再往外冒的時候,才安靜的走過去跪坐在良妃的身旁。他默默的看着她一筆一劃的寫在那些奏摺上,心裡涌出難言的滋味。他佩服她的認真和細緻,可是越看越覺得他的人生就這麼一點點的被覆蓋了。
他忍耐着那跳動在心頭的彷彿撕裂般的痛楚,眨眨眼睛,輕聲告訴良妃該如何措辭。每當她寫得不對的時候,他也會溫柔的提醒她,幫她改過來。
他就像完全忘了剛纔的委屈,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工作上。
直到良妃終於批完了,他便默默的將這些奏摺收拾好,守在她的身旁。
他一邊和她總結着今天的政事,一邊悄悄的窺望她的臉色,看到她很柔和,心裡的弦便慢慢的鬆了下來。他以前是從來不會這麼做的,現在居然學會了考慮良妃的心情。他感受着人生的諷刺,嘆息着,疲倦的閉上了眼睛,身上有些發燙,弄得他心裡躁躁的。
他想找個人抱一會兒,哪怕只是依靠着,也能讓他靜下來。
他輕輕一歪,歪到良妃的肩頭上就這麼倚着她。良妃沒動,他就靠得更近了。
他是真的累了,身也累,心也累。
他沒想過今晚會是這樣度過的。
他需要安慰。他也想要安慰她。
他的心情如此的複雜,他怨良妃,可是他這麼靠着的她的時候,卻又情不自禁的想要憐惜她。
烏雅氏這兩腳太過分了。可如果是在前世,他不會向着良妃,他只會覺得那是應該的。但現在親身體驗過以後才發覺,不管德嬪站在怎樣的立場上懲罰他,他都會有怨念。
不管這樣的結果是不是良妃有意激發起來的。他對德嬪都有了怨念,甚至有了報復的念頭。
沒有誰會喜歡被欺負。
更何況康熙覺得這是莫名其妙的,他是無辜的。可是他又一想,曾經的良妃是不是也這麼想呢。
他其實是應該感謝她的。今天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畢竟,這事牽扯到了皇裔,如果良妃要整他,強行深究下去給他安個罪名,他會很慘的。
就算他覺得這樣的局面幼稚可笑,他也應該感激她。
康熙不禁伸出了發疼的手臂,宛如一隻大貓般的從背後摟住她的背。當他把雙手扣起來的時候,良妃就這樣被鎖定了。
不知道這樣的擁抱能不能溫暖她,但是他希望她能感覺到他此刻的感情。
他已經想不起曾經的他是爲了什麼事把她罰跪在雨裡,不過那也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現在他明白了她的委屈和痛苦。
以前良妃很少向他訴說委屈,因爲只要她一說他就說她在撒謊,然後懲罰她。現在他知道了,那些都是真的。
他感覺到了悔意和歉意。
就算這樣的情緒只能持續一會兒,說不定等會兒他又會恨她,但現在,他是心疼的。
在這樣的持續中,康熙的呼吸變得綿密起來。他太累了,頭一低,冰涼的嘴脣貼在了她的脖子上,他不由自主的一吸,便把柔軟的肌膚含在了嘴裡。
他突然一滯,心頭的彆扭讓這一切停止下來。
良妃也是突然一頓,接着便大力的掙開他,用力一擰便是個肩摔。
康熙被拋起,又重重的像沙包一樣的落在了地上。
當他摔下來的時候,腦海中突然閃過前世在暢音閣和她的第一次。那時的他因爲惱恨她行刺,狂暴的咬破她的血肉,一口一口的接下去,只爲了逼她開口說話。
他那麼殘忍,那麼毫無憐惜,像頭可怕的獅子,差點把她弄死。
當初的她在血泊裡任他擺佈,可到底活了下來。
當初的他不是現在這種咬法,可不表示她不會因此想起來。
此刻,他看着她發紅的猙獰的眼,她果然想起來了,而他也是。
周圍的氣氛突然就變了,變得異常凝重和尷尬。康熙不敢再去碰她,立刻站起來退到了一邊。
良妃也站了起來,安靜的看了他一會兒,招手道:“來,陪朕練練。”
不好。不想當沙包的康熙往後退,退到了牆角。他陪她練的時候被她摔過好多回了,他不要。
良妃一個箭步就衝到了他面前,扣住了他的脖子。
她捏了一下,不輕的力道落在他的紅印上。那是昨夜的黑衣人留下的。
疼,康熙沒躲。
他心裡更疼。
他不僅想起了德嬪的處罰,也想起了昨夜的黑衣人。
難怪他昨天有感覺在井邊的時候好像有第三個人在場。那肯定是她的暗衛。
他的命在她心裡真的什麼都不是。
她的膽子頂天了吧?
要是以前良妃這麼跟他說話,他早就讓人把她拖下去杖斃。
而現在,掩在袖筒裡的掌心早就被指頭掐木了。他卻只能低下眼簾,柔順的,有點委屈的道:“我沒有招惹誰。是他自己撲上來的。要不是……”他看她一眼,笑:“託你的福,我怕是回不來了。”
他看着她討好的點頭,彷彿他真的這麼想。身子一轉,越靠越近。
他再靠近點兒,就要抓着她抱着她了。
他想讓他們更親近些。
良妃沒動,雙眼卻驟然冷卻:“怎麼,你這是在恨我?”
她是派了暗衛,那又如何。難道太皇太后就沒有暗衛了。怎麼康熙就這麼偏心呢。
康熙聞言,立刻一挑眉:“你的意思是說,有人殺我也是正常的?”
是啊,正常的。
無論他發生什麼,她都不會心疼。
良妃不以爲意的突然伸手扣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按倒在地:“你說呢。”
她的手收得越來越緊了。
康熙的眼神變了。無盡的憤怒燃燒着,彷彿架起了火,燒得他渾身難受。
他忍着,忍着,不還手,咬得嘴脣流了血,方纔重新恢復了笑容:“我只是開個玩笑,你不要生氣。”
良妃極有興致的看了他一會兒,手指到底是鬆開了。
康熙平靜的坐起理了理衣服,露出一段受傷的胳膊。那是德嬪剛纔踢的,他不想她看見又忙收拾好了,接着說道:“下回能不能別在布庫房召我。我老擔心你要揍我。”
良妃反問:“你有什麼功勞,配讓我給你換個地方?”
康熙一噎,額頭青筋猛跳。他很想說,這麼多天的折磨難道是白受了不成?她要是這麼一直耍他,他可真就不伺候了!
雖然如此,但他的臉色還是沒變。
伴君如伴虎,他也是這麼過來的,自己知道該怎麼辦。
他想不得不賭一把了,便更溫柔的道:“是我錯了,是我覺得對不起你。我受的苦越多,我心裡就越想着你。我在想,要是胤禩在這兒也一定會難過的。這幾天我都夢見了他。我真後悔。”
他有真實的情緒,只是總有些憤憤不平。他說夢到了八阿哥,其實是騙了她。胤禩不在他的夢裡。
爲什麼要後悔呢。因爲現在變成了我嗎。良妃冷淡的看他,剛纔的溫情在她的心裡已沒有痕跡了:“那你就繼續後悔吧。”
她背過身去不理他。
康熙心頭一涼。
他完全想錯了。他以爲她應該感動的,可爲什麼是這樣?
他默想了一會兒,明白了。
他不該提胤禩。他提得太早了,他可能把他的心思全都暴露了。他等於在告訴她,他想利用老八得到她的信任和恩典。
他的確動了“爭寵”的心,只不過他不以爲那是爭寵,而不過是他委屈求全罷了。
真不應該啊。
應該等立了大功以後再提的。
至少,立了大功就不會像現在這麼慘了。
可是平白無故的,怎麼立大功?
康熙糾結的等了一會兒,見良妃沒有理會他的意思,只好自己離開。
小魏子送他,送了幾步被叫回去了。原來,毓慶宮有人陪着保成一起過來。
保成這一回還是來找良妃玩布庫的。看見有人送賤婢,有點不高興。
康熙見了保成也很糾結,他想提醒保成一些話,但是想了想終是沒這麼做而是跪了下來,跪得遠遠的。
保成很不喜歡的瞪了他一眼:“討厭的禍水。滾。”說完,甩了下袖子就進了布庫房。
康熙無語的起身,往回走。到半路時,天邊劃過白光,一閃一閃的,像是要打雷了。
他曉得,等下肯定又會有暴雨。
康熙心裡動了動,沒有再接着往回走,卻是放慢了步子。
他在等。
轟隆隆,轟隆隆,接連成片的雷聲響起來。嚇得人心驚膽顫。
果真,不久之後,小魏子抓着傘追了上來:“喂,皇上有旨,讓你趕快回去。”
康熙盯着他的嘴:“出什麼事了嗎。”
小魏也不明白爲什麼要召他,但是事情很緊急:“太子爺受驚了。找人想辦法呢,快點!”
機會來了啊。
康熙心裡一抖,卻是驚慌失措的跟着他跑。
保成已被移至東暖閣,他被雷聲嚇得痙攣了,雙手雙腳蜷縮着團了起來,在發抖。聲聲喚着汗阿瑪。
安慰無效,就連召來的太醫都束手無策,都在查書。
康熙心裡悶悶的不舒服。不過,他低着眼簾很快去跟良妃說話。
他很急的主動道:“我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我也去看看書!”
他真的去看了。很幸運的翻的第一本便是某篇異聞錄。
康熙看到封面幾個大字,心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