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將軍孫延齡搞清楚了吳三桂還“很行”之後,當然是歡天喜地地又溜回了桂林,去聯絡廣西地面上的各軍各鎮,準備一起對抗他那個不守婦道的老婆孔四貞、長得很像隔壁老王的兒子孫吉慶和兵強馬壯的兩廣總督“活呂布”王輔臣去了。
可是這年頭交通基本靠走,通訊基本靠吼,有條件上五華山看吳三桂的全天下也沒多少。所以還是有很多人因爲吳三桂的中風和朝廷對雲貴的五路三方大圍堵而憂心忡忡的,其中就包括那個“既精又忠”的耿精忠了。
耿精忠早就已經回到了福州的耿王莊,而且還接管了他那個病得奄奄一息的老爹耿繼茂的大權,成了耿王莊的“莊主”.對,就是個莊主!
反正在耿精忠看來,自己這個“候補藩王”的實權比個莊主也大不了多少。說是福建的“王”,實際上連整個福州城的主都做不了,真正全歸他管的,就只有福州城中的東門、湯門、井樓門、水部門一帶,直到法海寺爲止,差不多就是半個福州城。
這塊地皮就是當年耿繼茂領着三千旗兵(耿家藩兵)和隨軍家眷移駐福州時“圈佔”來的.說好聽是“圈”,說難聽一點當然就是“搶”了!
這半個被耿繼茂帶兵搶來的半個城,就成了耿部十五個佐領的安樂窩,福州人管這裡叫“耿王莊”,後來耿繼茂的人也這麼叫。於是靖南王就變成了“耿莊主”了!
當然了,除了這半個福州城,耿繼茂還在福建省內圈(搶)了不少“藩莊”,分給底下十五個佐領的弟兄們收租!
經過了十幾年的繁衍和強搶民女、民男(搶來當奴僕),耿家莊的人口已經從原本不足三萬,膨脹到了超過十三萬.耿家莊的業務,也從比較單一的圈地收租,發展到了國際貿易(走私販私)、保護運輸(私設關卡)、保護商業(收保護費)、爲國鑄錢(私鑄)等等,那真是財源滾滾啊!
特別是去年把施琅這個分錢不辦事的討厭鬼轟走之後,耿王莊的日子就更紅火了!
可是怎麼紅火的好日子,卻眼看着就過不下去了因爲四大藩兩小藩這六個漢人藩鎮中帶頭的雲南平西藩,眼看就要給大清朝廷幹掉了!
別人不知道吳應熊的心思,跟在吳應熊這隻大狗熊屁股後面從小玩到大的耿精忠,那是再知道不過了!
這貨是真心要當富家翁的.如果讓他當上了平西王,那平西藩很快就會被撤!
平西藩要是沒了,靖南藩還能有?
再說了,耿精忠爲了能早一點來福州耿王莊當莊主,他也承諾過配合朝廷撤藩的!
他那時候涉嫌私通鰲拜,爲了洗刷嫌疑,也爲了早點來福州當“莊主”,真是什麼承諾都敢給出去。但是現在真的當上了大權在握的“候補莊主”,他又不捨得把一切都交出去了
而且也沒法交啊!
十三萬幾千口人.其中旗丁和有權成爲旗丁的少年男子超過三萬!
也就是說,耿精忠擁有的佐領不是十五個,而是一百個朝上,這怎麼安排?康熙皇帝自己纔多少個佐領?上三旗加一塊也就二百幾十個佐領,那就當皇帝了!他耿精忠現在實際擁有的佐領都快一百個了.雖然沒有康熙擁有的佐領多,但是增長率高!
順治十五年他爹耿繼茂才來福建的時候,十五個佐領都只是勉強湊齊的.十幾年翻了七八倍,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再有幾十年,全八旗加在一起的佐領都沒他多了。
所以.
想到這裡,正在書房裡頭扒拉算盤珠子的耿精忠就拿起毛筆,在一張宣紙上寫下了“天子分身火耳”這六個大字!
這六個字兒是一句讖言,也不知道是出自哪裡,反正喜歡測字、算卦、占星、望氣、看風水的耿精忠對神神秘秘的讖緯之學也是非常癡迷的,身邊還有一羣同好,在北京的時候就喜歡研究這些。
而經過耿精忠等人的研究,這個“天子分身”的意思,大概就是“二皇上”或是割據一方的“地方性皇上”。而火耳.一個火,一個耳,湊在一塊兒不就是個“耿”嗎?
原本在北京的時候,耿精忠還覺得這個讖言不一定會應在自己身上。可是當他在江蘇眼見了“轟轟烈烈的平江暴動”,在浙江、福建沿海一帶又看到了滿清朝廷和官府的禍國殃民(他爹也有份!),在福州耿王莊這邊又瞭解到了自己的真實實力,他就有一種天命昭昭的感覺了。
可是這個天命要如何實現呢?
放下毛筆,耿精忠的眉頭又越擰越緊了。
正皺眉頭的時候,他最信任的兩個謀士,黎華亨黎道士和喻仁英喻師爺一陣風似也的從外頭奔了進來。其中那個喻師爺手裡還拿着兩張名帖,到了耿精忠跟前,雙手奉上,一臉興奮,壓低聲音:“世子爺,您看這個!”
“這什麼呀?”耿精忠拿過名帖先看了其中一張,上面寫着一行毛筆字,每一個都認識,但湊一塊就不明白了,“復興大明錦衣親軍指揮使鰲.什麼意思?”
“這是鰲拜的名帖!”喻仁英喻師爺說。
“什麼?”耿精忠嚇一跳,“鰲,鰲拜來福州了?他,他不是在江蘇嗎?”
一身道袍,看着有點神神叨叨的黎道士一邊“數”着手指頭,一邊說:“世子爺,這鰲拜剛在江蘇大鬧了一場,江蘇那邊的八旗、綠營和地方官一定都打着十二分小心在到處捉他呢!他一準在江蘇呆不下去,所以才跑咱福建來了。”
耿精忠又一愣,“什麼?鰲拜來耿王莊了?”
“沒有,”喻師爺搖搖頭,伸手指了指耿精忠手裡頭另一張帖子,“世子爺,今兒來的是這一位!這一位拿着兩份名帖跟着曾副都統一起來的。”
“這是.”耿精忠拿起帖子一看,上面也是一行毛筆字,這次能看明白了,“復興大明延平王府諮議參軍陳鄭海賊的人?那個鄭海賊怎麼也掛上復興大明的擡頭了?”
“他肯定和朱三太子湊一塊兒了唄!”喻師爺道,“鄭經本來就打着明朝的招牌.這個朱三太子現在搞得很熱鬧,又是蘇州起義,又是成立天地會專門造反,還出了什麼《天下爲公論》和《天朝田畝制度》,還學闖王搞了個《迎朱三》的歌謠這不就是元末劉福通和小明王的路子嗎?就算他最後不能成事,也能給咱們和鄭經遮風擋雨!”
“有道理”耿精忠點點頭,精神頭馬上起來了,“朱三太子是小明王,那我就是,嘿嘿,我是朱洪武!不對,朱三太子不是已經死了嗎?”
“沒呢!”那黎道士已經“數”好手指頭了,“世子爺,屬下已經給朱三太子算過了.這朱三太子是大明崇禎皇帝的第三子,名慈炯,封定王,是崇禎五年八月十五中秋節生人,他有九五之尊的命,壽數起碼在七十開外,搞不好能活到八十歲!”
“那死在蘇州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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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是假的!”黎道士斬釘截鐵地說。
耿精忠想了想,“除了曾副都統,還有別人知道鄭經的使臣來了嗎?”
喻師爺搖搖頭:“沒人知道的,曾副都統和對岸向有往來,一直都是神不知,鬼不覺的。”
耿精忠一愣:“這事兒我阿瑪他知道嗎?”
“當然,”喻仁英笑道,“您以爲老王爺多老實?”
耿精忠哧地一笑:“我還以爲他被我爺爺的事兒嚇破膽了呢!”
耿精忠的爺爺,耿繼茂的父親,大漢奸耿仲明是三順王裡面頭一個不得善終的。而且他的死因非常離奇,是因爲軍中收留了“逃人”三百,結果畏罪自殺了.那時候他正率兵一萬在進軍廣東的途中!
喻仁英道:“世子爺,王爺只是謹慎,絕不是膽小。”
耿精忠點點頭:“那我也要謹慎一點.我就在象園之中和這位陳參軍見面,那裡臭烘烘的,沒什麼人去。”
“世子爺英明!”
喻師爺和黎道人趕緊送上馬屁話。
象園是耿繼茂養大象的地方——別人養寵物養個貓養個狗,耿繼茂愛好比較特別,養了一羣大象,還專門造了個象園,而且耿繼茂沒病倒的時候,還喜歡和自己的心腹或是某個“海外來賓”一起騎着大象在園子裡兜風。
耿精忠沒騎過大象,也不敢騎,覺得大象那麼高,從它背上摔下來一定很痛。不過他還是看上了象園的僻靜,就在象園裡頭一座名叫“觀象亭”的亭子裡見到了剛剛從大員島過來的陳永華,還有這些日子積極向他靠攏的靖南王府副都統曾養性。
陳永華在把朱三太子和王忠孝等人送走之後,並沒有在江南久留,而是動身返回大員島去向鄭經報告最新的天下形勢變化了。
鄭經當然是很“精”的!
要不然歷史上他也不會抓住三藩起義的機會拿下了泉州、漳州,還在潮州猛插上一腳——拿下這些地盤可都是在耿精忠同意的,後來他還趁着耿精忠和清軍打生打死的機會,又劃拉了不少原屬於耿精忠的地盤真是比猴還精!
當然了,鄭經現在的處境非常艱難,不精根本生存不下去。別人都以爲他佔有整個大員島,多少有點實力。可實際上鄭經的地盤就是大員島西南部沿海的那一片.至於島上的其他地盤,都處於無人控制的蠻荒狀態。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爲鄭經手裡頭實在沒有人啊!
現在大員島上的漢人人口,僅僅只有十幾二十萬的樣子,根本不足以填滿大員全島。
而且大員島現在還是一塊瘴痢叢生之地,島上漢人很容易染疫而亡,連國姓爺本人,當年也在收復大員後不久,便遺憾病逝。
所以對現在的鄭明集團而言,割據海島根本就是萬萬不得已的事兒.瞅準機會,豪賭一把,拿回自己的老家閩南,纔是上上之選!
而現在,康熙和吳應麒(吳三桂)大戰將起,耿精忠、王輔臣蠢蠢欲動,朱三太子天地會又到處搞事,還有一個陰魂不散的鰲拜不知道啥時候就會跳出來鬧一場.這不就是鄭經從小就在等着的“天下有變”嗎?
不過眼下的天下變局變得好像還不夠大,得趁着康熙和吳應麒(吳三桂)要開打的時候,在他的東南後院再放把火,澆桶油纔好!
“延平王府諮議參軍陳永華給世子爺請安了!”
在觀象亭中,耿精忠打量着向自己行了個揖拜禮的陳永華,眉頭皺了皺,問:“鰲拜呢?他沒有來嗎?”
陳永華笑道:“實不相瞞,鰲拜一直都在雲南平西王府裡呆着!”
“什麼?”耿精忠一愣,“那前些日子在蘇州的亂子”
陳永華笑道:“那是天地會和我們延平王府聯手而爲,打出鰲拜的旗號只是爲了嚇唬清兵而已不過還是挺靈的!蘇州城內的那些混官給嚇跑了大半!”
“你們的三太子不也.”耿精忠試探着問。
“那不是三太子,”陳永華說,“那不過是平西王派到江南來聯絡各路英雄的使臣一條好漢啊!”
耿精忠皺緊了眉頭:“那真正的三太子”
“真正的三太子正往雲貴而去!”陳永華道,“平西王不日就要在雲貴舉事,三太子是他的大義名分,當然得趕了去.而我們天地會和延平王府則想和世子爺您聯手在東南搞點事情,以響應平西王和三太子。”
“你們想幹什麼?”耿精忠問。
“照葫蘆畫瓢,再來一場蘇州之役!”陳永華說,“世子爺,這事兒對您可沒一點壞處.第一,我們不在您的地盤上起兵;第二,我們也不需要您派人幫我們起義,保管不讓您擔干係;第三,您還可以藉着鰲拜和天地會再次於浙江起事的機會,擴張您在福建的兵權、事權。
現在康熙正調集八旗、綠營的精銳去對付吳三桂,根本沒有餘力在東南大動干戈如果鰲拜和天地會在閩浙邊境鬧起來,您不就有了大顯身手的機會了?”
陳永華的話說得挺好,耿精忠有點心動了。不過他還是拿不定主意,主要是不知道這個陳永華他靠不靠譜?於是就衝着跟隨自己的祖父、父親多年的老將曾養性投去了詢問的眼色。
曾養性點點頭道:“世子爺,延平王和陳參軍同咱們合作多年,非常可靠!”
當然可靠要不可靠,歷史上耿精忠也不會被鄭經騙去那麼多地盤了!
耿精忠又注視着陳永華:“陳參軍,這件事兒我的好處是不小的,那你們能得什麼好處呢?”
陳永華笑道:“我們當然有好處了.伱們不是把施琅轟走了,把他的福建水師都遣散了嗎?這個福建沒有水師不行啊!千里海疆,有海無防怎麼能行?”
“這不是對你們挺好?”耿精忠問。
“還有更好的辦法!”
“什麼辦法?”
陳永華笑道:“你看我能不能當新任的福建水師提督?如果當不了提督,我當個總兵也行啊!”
“什麼?”耿精忠一愣,“陳參軍,你要投靠朝廷?”
“不,不,不”陳永華笑着搖搖頭,“實際上我已經是大清朝廷的命官了”
“什麼?你已經是大清朝的官了?”耿精忠吃了一驚,“怎麼當上的?”
“我買的!”陳永華理直氣壯地道,“我花錢買了個候補遊擊!如果這次能在浙江立功,您再保舉我一下,讓我當個福建水師總兵我保證以後給靖南王府的‘海捐’可以加倍!”
“還可以這樣”
耿精忠都傻了,還有這種騷操作!
延平王府的參軍,天地會的什麼大頭目,先花錢買個遊擊,然後再自己搞個起義自己鎮壓,完事後再立功當總兵
“等等,”耿精忠忽然想到個事兒,“你們這樣搞法有多久了?”
廣東、福建這裡有不少總兵、副將、參將是招安來的土豪或海賊,要都這種來路,那延平王府的實力可比表面上大多了!
“沒多久,”陳永華搖搖頭,“我們也纔想到。”
這話是真的!
陳永華是被王忠孝啓發的纔想到可以這麼搞。另外,王忠孝給他辦的出身比較硬粘杆處特務出身,又有平定蘇州的軍功,如果再立下大功,有耿精忠的保舉,福建水師總兵才能當得上啊!
而當了大清的總兵,才能在大清的地盤上募兵大員島上人太少了,實在沒辦法擴軍,有銀子也招不到人呢!
所以辦個大清總兵還是很香的.如果能把整個大清的東南沿海都承包了,那就更好了!
另外,辦個福建水師總兵也有利於延平王府的走私業務——福建的總兵到江南買個幾十萬匹絲綢做船帆做旗號.這好像也挺正常的吧?至少崇明島上的蘇鬆鎮不會來多管閒事,大不了也算他們一份!
賺錢嘛,不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