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趙志軒安靜了下來,接受了殘酷的現實,他不再大吼大叫,而是一支接一支的抽着菸捲,他的團只剩下了七個人,刨去四個喪失戰鬥能力的士兵,他的身邊就剩下了一個作戰參謀和一個少校營長。
一個團只剩下了三個全活人,可見戰爭的慘烈程度,但是對倖存的人來說不是榮耀,而是恥辱,三個人誰也沒有說話,作戰參謀許思爲看着窗外,手裡捧着一個口琴,嗚嗚咽咽的吹着一支誰也聽不懂的曲調,他是全團唯一一個不是陝西籍的軍人,據說是來自山西某個村莊的鄉巴佬,事實上他一點也不土氣,文藝的像一個青年學生。
上校營長武黑子臉色黑的跟木炭一樣,他有些煩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總覺得渾身不舒服,他索性拿出一支菸叼在嘴上,掏出火柴哆哆嗦嗦的劃拉着,劃了一下沒划着,又拿出第二根火柴劃了一下,結果連火柴頭都擦掉了,還是沒是沒划着,他惱怒的拿出第三根火柴狠狠的戳去,火柴梗斷了,火柴盒也被戳散了架,火柴撒落一地。
不知道是因爲火柴受潮,還是他用力過猛,一連劃了三根火柴都沒有成功,氣得一把從嘴裡扯出香菸狠狠的扔到了地上,把一肚子的惱火發泄到了作戰參謀身上。
“口琴你個驢/日的,能不能不吹那個哭喪調了,還嫌不夠煩心嗎?”
作戰參謀徐思爲不是陝西人,平時少言寡語,不太合羣,總是喜歡一個人默默的吹着口琴,因而得了一個“口琴”的外號,他冷冷的看了武黑子一眼,放下口琴,從褲兜裡掏出一個精緻的打火機扔向了武黑子。
“你還有這洋玩意?”武黑子接過打火機,略感詫異的看了口琴一眼,因爲國/軍下級軍官很少有這種洋玩意。
“戰利品而已。”口琴淡淡的說。
“這破玩意也算戰利品?是三把蓋子還是歪把子機槍啊?”武黑子滿臉不屑,不無嘲諷的將打火機扔給了口琴。
“有火氣在戰場發,不要把邪火撒在我身上!”沉默寡言的口琴也爆發了,一個團打的只剩下了三個全活人,大家心裡都憋着一肚子氣。
一直抽着悶煙的趙志軒突然扔掉菸頭呵斥道:“都他孃的給我閉嘴,打了敗仗還有臉吵架!”。
武黑子一臉委屈的說,團長,我們輸的窩囊啊,兄弟們誰也不是慫包,可是裝備太差了,咱們營如果能有一挺重機槍,每個兄弟能多幾發子彈,就不會死那麼多弟兄了!老子憋着一口氣,就等重返戰場,殺他狗/日的,爲兄弟們報仇!
趙志軒苦笑着搖了搖頭:“重返戰場……我恐怕沒有這個機會了。”
“爲什麼?”武黑子一臉不解的看着趙志軒。
“因爲我在等待上峰的裁決,你覺得一個把全團人馬拼光了的團長還有上戰場的資格嗎?”趙志軒搖了搖頭揶揄道。
“團長,這也不能怪你啊,胡宗南可是兵強馬壯,清一色的美軍裝備,那可是中央軍的精銳部隊,可是幾十萬軍隊按兵不動,死盯着延安,卻讓我們這支三萬人馬的雜牌軍面對日軍的十萬精銳部隊,兄弟們死守黃河防線,沒讓日軍越過黃河一步,已經無愧於天地了!”武黑子忿忿不平的說。
趙志軒嘆了口氣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們陝軍雖然同屬於國/軍序列,但在蔣委員長的眼裡卻是雜牌軍,本來就是後孃養的孩子,當年又參加了西安事變,做了“大逆不道”之事,蔣委員對我們是如鯁在喉啊,在他眼裡我們都是“叛軍”,所以大敵當前,他只給了我們兩個選擇,要麼配合胡宗南監視共/軍,要麼去擔任黃河防務,阻擋日軍的十萬精銳部隊,你說怎麼選擇?
我們不願意打內戰,當然是去抗日了,所以孫蔚如將軍主動請戰抵禦日寇,再說我們都是陝西父老鄉親的子弟兵,保衛黃河防線就是保衛家鄉的父老鄉親,保衛自己的妻兒老小,既是敵我懸殊,我們也會義不容辭,血戰到底!
武黑子憤怒的說:“老蔣明知道我們寡不敵衆,既不給我們裝備補給,又不派主力部隊增援,卻讓我們正面抵抗日本十萬精銳部隊,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這是讓我們去送死,他是想借日本人的手消滅我們!”
作戰參謀徐思爲冷冷的提醒道:“少校,不要忘了你我都是國/軍,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不可妄議揣測委員長的意思!”
武黑子看着口琴嘲諷道:“哼,自作多情!你不知道國/軍也分三六九等?你一個下等人有什麼資格替上等人說話?”
“你……大敵當前怎麼可以說這種渙散軍心的話?”口琴被武黑子嗆的面紅耳赤,一時語塞。
武黑子不但作戰勇猛,而且是個火藥桶脾氣,一點就炸,因而得了個“炸藥的”外號,他嘭的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口琴,雖然你是作戰參謀,但是論打仗你是秀才兵,老子可是從槍林彈雨中殺出來的,論軍銜你不過是上尉,我一個少校營長用不着你一個上尉來教訓吧?”
“武黑子,你不要看不起秀才兵,團長還是我從火線上背下來的呢!”口琴板着臉道。
二人針鋒相對,誰也不肯讓步,趙志軒正準備阻止他們爭吵,忽然聽到門外說有人大聲喊道:“報告長官,前線來人了!”
接着就見醫生帶來了一個風塵僕僕的軍人,臉上煙熏火燎的,一看就是從前線上下來的,趙志軒還以爲是前線下來的通訊兵,沒想到竟然是旅部的參謀,並帶來了旅部的命令,他簡單的介紹了一下自己,就從一個黑皮包裡拿出了一個文件袋,遞給了團長趙志軒。
趙志軒忐忑不安的打開了文件袋,原來是旅長的親筆手諭,上面寫的大致意思是趙志軒部全團盡損,團長趙志軒罪不可赦,本應軍法處置,但念其作戰勇猛,寡不敵衆,加之裝備老舊,情有可原,現前線戰況火急,責令趙志軒戴罪立功,傷愈後即刻組建新兵團,以備隨時調遣!
趙志軒仔細看了信件之後,有些疑惑的看着煙熏火燎的旅部參謀說:“我不用上軍事法庭了?”
?旅部參謀點了點頭說:“旅長讓我帶話給你,你的團雖然拼完了,但是日軍也受到了重創,雖敗猶榮,打出了咱們陝軍的血性,旅長愛才,讓你不要有思想顧慮,但是損失的兵員要趕快補充起來,前線的軍情非常緊急,你的團要重新組建,但是兵你要自己招,要快點把他們帶出來,形成戰鬥力,具體事宜你可以找軍管區協調,他們會配合你的工作。”
旅部參謀走後,趙志軒的眉頭舒展了起來,他忽然一把抓起柺杖,一瘸一瘸的向醫院外面走去。
“團長,你要到哪裡去?”武黑子和口琴小跑着跟在後面問道。
趙志軒頭也不回的說:“老子不用上軍事法庭了,我要重新組建新兵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