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可雲接着談到凌風要求恢復黨籍或者重新入黨一事,潘漢年在聽取龍可雲彙報之後,認爲非常有必要讓凌風迴歸組織,這樣的話,無論是在軍統還是在巖井英一身邊,凌風與袁殊都可以起到遙相呼應的作用,而且不管是在軍統或者巖井英一那裡,凌風的分量似乎都比袁殊更爲舉足輕重。
因此,潘漢年指示龍可雲,盡一切可能爭取到凌風。
當然,潘漢年的計劃和戴老闆的計劃幾乎如出一轍,那就是袁殊和凌風是平行的兩條線,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得發生橫向關係。
“凌風同志,”這是分別幾年後,龍可雲第一次用“同志”的稱謂稱呼凌風:“組織上已經仔細考慮了你的請求,基本上同意恢復你的黨籍,不過還必須接受組織的考察和考驗。”
如果在郝倩倩到來之前,能夠從龍可雲嘴裡聽到這番話,凌風一定會感到無比激動和欣喜若狂,但現在不一樣了,他已經不再象幾天前那樣感到孤獨無助。
龍可雲的話,讓他覺得僅僅是錦上添花,沒有了雪中送炭的感覺。
不過他還是努力表現出一種喜悅的心情,在他看來,多個朋友多條路:“真的,那就太感謝組織了。”
龍可雲接着說道:“考慮到你一個人單獨工作不方便,經組織研究,決定派賈秀麗同志以傭人的身份,到你身邊工作。”
凌風聽後微微一愣,他不知道郝倩倩什麼時候離開,心裡更希望她能和自己在一起,如果現在同意龍可雲派賈秀麗來,於私,他更希望和郝倩倩在一起;於公,他擔心會穿幫。
“怎麼,”龍可雲看出他有些不情願,問道:“有什麼困難嗎?”
凌風解釋道:“我現在住的地方,是巖井英一送的,鬼子很想把那裡作爲偵緝隊在租界裡的一個據點,如果讓賈秀麗同志到我那裡去,我擔心會有問題。”
龍可雲聽後,覺得凌風說的有理。
如果凌風單獨居住,找個女傭人很正常,但如果他的住處,被定爲是偵緝隊的一個據點的話,即使需要傭人,恐怕也不是凌風能夠說得算的。
馬浪路普慶裡四號龍可雲也很熟悉,那棟公寓很大,比較適合做特務機關。
“你說的也有道理,”龍可雲說道:“那我們再想想其他辦法吧。不過以後賈秀麗同志,作爲你單線聯絡員的計劃不變。我經常會離開上海,從安慶過來的認識你的那些同志,爲了你的安全,將陸續調離上海。”
也許是做賊心虛的緣故,雖然看起來龍可雲同意了他的意見,但他自己卻覺得過意不去,非常擔心龍可雲看出自己故意推諉。
“要不這樣,我向巖井英一請示一下,在據點建立之前,先找個女傭人照顧一下生活。”
龍可雲點頭道:“嗯,也行。我們做好兩手準備,他同意更好,萬一不同意的話,我們再想其他辦法。”
龍可雲把福煦路多福里美聯書店的地址和電話,都告訴了凌風,在沒有新的變化之前,賈秀麗將在那裡一直呆下去,以便保持與凌風的聯繫。
凌風忽然問道:“對了,最近組織上是不是派人在禮查飯店幫助過我?”
他聽到英子說過,好像那天有人暗中在給自己割尾巴。
“禮查飯店?”龍可雲搖頭道:“沒有哇,什麼時候的事?”
“哦,沒有就......” 凌風話未落音,窗外突然傳來“啪啪”兩聲槍響,接着槍聲四起,顯然是發生了槍戰。
龍可雲和凌風一怔,同時走到窗口朝下一看,一輛轎車停在路中間,前後左右的車窗玻璃都被打的粉碎。三個頭戴禮貌,身穿風衣的人,從前後中三個方向,舉着槍朝轎車圍了過去,在確認車裡人全部死亡後,才從容不迫地離去。
雖然穿着不同,凌風還是一眼就認出,他們正是昨天跟着郝倩倩的那三個男人。
龍可雲眉頭一皺,側頭看了龍可雲一眼,問道:“軍統還沒有派人與你聯絡嗎?”
“沒有。”
龍可雲感到非常奇怪:“這些人的做派,顯然是軍統的人,既然他們在上海,爲什麼不與你取得聯繫呢?”
凌風搖頭道:“我也不清楚,大概我是屬於茅處長單線聯繫,不與軍統其他人發生關係吧?”
龍可雲搖頭道:“淞滬會戰後,原軍統上海站遭到破壞,已經沉寂多時,現在突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實施鋤奸行動,肯定是軍統剛剛派到上海的新生力量,也許昨天黃門的血案也是他們所爲。”
龍可雲心裡清楚,在正面戰場節節敗退之際,國民政府不得不使用非常手段,在敵後以鋤奸殺寇的方式,嚴懲敵寇,既威懾那些叛變投敵,甘當漢奸的民族敗類,又能給苦難深重的老百姓籍以光復的希望。
其中有個問題困擾了龍可雲,既然軍統冒險派人進入上海鋤奸,爲什麼不派人與凌風肩頭呢?凌風送出的第一份情報可謂是價值連城,軍統怎麼會任由凌風浮萍無根地獨自存在呢?
龍可雲有點百思不得其解,卻沒想到前兩天還信誓旦旦要回歸組織的凌風,今天的心態已經產生了微妙的變化,並沒有對他說實話。
凌風在心裡不得不佩服龍可雲的觀察力和判斷力,但卻無法對他所說的予以任何評論,也就只好沉默不語了。
隨後巡捕的警笛聲響起,龍可雲朝凌風使了個眼色,兩人相繼離開了茶樓。
被殺的漢奸,是一個印染廠的老闆,據說承擔了大量鬼子夏裝的印染任務,他的名單,也在軍統總部發給冷世東的六人之列,巖井英一得到消息後,再次拿出冷世東交給他的那份電報,陷入了沉思。
他不得不佩服軍統這種虛虛實實,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做法。明知道冷世東不可靠,卻把這些漢奸的名單發給他,在巖井英一覺得軍統只是企圖將直接引入歧途的時候,卻真的下了手。
更讓巖井英一束手無策的是,名單上的人都是中國人,日本領事館沒有理由因爲他們的死,向租界工部局施加壓力,而這些人都是與巖井英一素有交情的,他只得一一打電話給他們,提醒他們注意。
巖井英一的耳邊,又響起了冷世東的話:“昨天我發現他和一個女人在長三堂子附近接頭,如果猜的不錯的話,那個女人就是軍統總部派來的。聯想到昨天黃門發生的血案,也許軍統派來的還不僅僅是那一個女人,他們一定組建了新的行動隊。”
他立即撥通了袁殊的電話,詢問最近軍統那邊,有沒有派人與他聯絡,袁殊坦言沒有。
巖井英一詢問他對黃門血案和剛剛發生在路口兇殺案的看法時,袁殊直言不諱地回答,從手法上看,很象是軍統的人乾的。
巖井英一最後說道:“袁君,軍統那邊最近過來一個叫凌風的人,說是被忍受不了軍統的懷疑和迫害,到上海來投奔我,對此你有什麼看法嗎?”
袁殊並不認識凌風,只當是巖井英一用此人來試探自己,不假思索地說道:“這個時候,任何以軍統叛逃人員身份投靠你的,個人認爲恐怕都是真正的間諜。”
“哦,爲什麼?”
“從昨天血洗黃門,到今天街頭槍殺,毫無疑問,在南京淪陷後,國民政府希望在皇軍的佔領區,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以告訴國民,國民政府依然存在。”袁殊說道:“如果沒有猜錯的話,近期還會出現大量類似的事情。也就是說,軍統有可能派出大量潛伏人員進入上海。”
只要袁殊稍有閃爍其詞,巖井英一就能從中發現破綻,但他無可挑剔的回答,讓巖井英一無話可說。
“很好,袁君。”巖井英一說道:“那個凌風現在在華界偵緝隊工作,他的居所在馬浪路普慶裡四號,近期我安排他在租界活動,有可能的話,請你替我監視一下他,看看有什麼異常情況。”
“是。”袁殊笑道:“承蒙先生看得起,袁殊一定盡力而爲。”
這就是巖井英一的陰險和狡詐之處,他利用袁殊、凌風和冷世東三個人互爲試探和監視,以逸待勞地坐享他們鶴蚌相爭的餘利,因爲他清楚,這三個人就算都是軍統特工,就目前情況來看也不會是一條線上的,而爲了贏得他的信任和欣賞,一定會不遺餘力地表現自己,那樣的話,他們一定能夠揪住對方的尾巴,遠比分別派其他人監視他們,效果更好,也更不容易被他們察覺。
巖井英一剛剛放下電話,他的秘書走了進來,先是把他和凌風上午在辦公室合影的照片遞給他,然後說道:“先生,憲兵隊打來電話,偵緝隊的楊瘦子招供,他就是軍統潛伏人員。”
巖井英一一聽,立即驅車趕到了憲兵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