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哥——”陳一飛面露難色，一向快人快語的“軍校高材生”竟少有的支支吾吾起來：“子彈正好打在股大動脈上！他失血過多，怕是——”
還沒等陳一飛說完，華行天便忽得一下子躥了起來：“放屁！你他媽的沒本事別說這話——我弟弟不會死的！你不治我這就帶他去醫院——”說完他猛地一把抱起奄奄一息的夏鯤鵬，自顧自得就要往樓下跑。
“行天！大街上全是日本兵，你這樣不是送死嗎？”就在華行天幾乎就要衝到樓梯口的時候，上官燕瘦弱的身體擋在了面前。她知道在這種情況下，男人是什麼也聽不進去的。但她必須站出來，因爲自己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華行天去送死。
“那也比在這裡等死強！他是我弟弟啊——我已經死了一個哥哥，難道還要看着唯一的弟弟死在這裡嗎？”此時的華行天幾乎要發瘋了。其實在看到夏鯤鵬傷口的瞬間，他就一感覺到不妙。只有大腿根兒一個彈孔說明不是貫通傷，而不是貫通傷那就要嚴重多了。
小日本能源匱乏，本着節約的原則在設計武器時儘量要考慮到通用性，所以他們的機槍和步槍使用的都是6.5毫米通用槍彈。有阪三八（在中國戰場俗稱“三八大蓋”）屬世界名槍，以射程遠、射擊精度高、操作簡單、易養護而著名。但它的射程遠、精度高射擊是由射擊時子彈恆定的飛行彈道造成的。那麼在戰鬥中就會出現一個問題——除非是一槍爆頭或正中心臟才能斃命，而打中非要害部位是不會致命的，因爲它造成的都是貫通傷。子彈只是穿過而沒有在身體內打轉，在中國戰場上最不怕這樣的槍傷，甚至不用專業醫治，只需要敷上些草藥用繃帶綁緊，過上幾天就好了。
而日本的大正十一式輕機槍（也就是俗稱的“三八大蓋”機槍）雖然操作複雜、故障率高且難以養護，但卻有一個特點——那就是殺傷力巨大，因爲他射出的子彈是打着轉兒出來的。這樣這款輕機槍雖然射程和精度不高，但只要被它打中，無論是要害部位還是非要害部位，都將後果嚴重。
由夏鯤鵬中彈後異常痛苦的表情，華行天就知道大事兒不好。表面看上去是一個小小的彈孔，但華行天很清楚裡面肯定是一個稀爛的大洞。好在只是在大腿上——當時爲了使夏鯤鵬不至於情緒波動影響傷勢，情急之下的華行天才故作鎮靜地騙柳鳳仙說：“不要緊！是顆跳彈！”
但事情往往就是這樣——期盼好事降臨，但結果卻總不如想象中得好。怕壞的事情，但情形卻總會比預想的要糟糕得多。這就是中國古語的“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雖然華行天已做出最壞的打算，但還是沒有預料到子彈竟會不偏不倚地打在夏鯤鵬的股大動脈上。這種傷不要說耽擱到現在，就是有專業醫生在場怕也是不容易救治的了。
想到這裡華行天不由將頭狠狠撞向牆壁，就這樣一下下地撞着，直撞得前額腫脹、鮮血直流。
陳一飛想要去阻攔，卻被一旁的上官燕輕輕搖頭制止。她最瞭解此時男人的心情，只有將心中的淤積發泄出來。他才能冷靜下來，否則等他下去和小日本拼命那就麻煩了。
“哥！別這樣——這不怪你——”似乎也感覺到了周遭情形的變化，艱難清醒過來的夏鯤鵬斷斷續續說道。
“我快不行了！哥——放下我！”
“不！夏鯤鵬，你這個王八蛋。哥不允許你這麼說——這是跳彈，不要緊的。走——咱這就去醫院！”夏鯤鵬斷斷續續的聲音使華行天更加悲傷難過了，他摟緊渾身顫抖的夏鯤鵬再次朝上官燕身上撞去。
“讓開！我不能看着我兄弟死，讓開！讓我去醫院——”如同急紅了眼的獵豹雄獅，看着擋在面前紋絲不動的上官燕，華行天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他的身後還跟着一個同樣心急火燎的柳鳳仙。
“行天！沒用的——”
“媽的！什麼他媽的沒用！——我兄弟死了我怎麼活？讓開——讓我下去和這幫畜生拼命！爲我弟弟報仇——”
“哥——”夏鯤鵬突然渾身散發出一陣可怕的抽搐，一雙睜開的眼睛散發出可怕的空洞。
“弟弟——”
“鵬哥！你怎麼了？哥，你別嚇我啊！仙兒還等着你來娶我，仙兒還要給你生一堆孩子呢！”此刻的柳鳳仙早已嚎啕大哭起來。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勁頭，她一把將華行天推開，然後和夏鯤鵬一起摔倒在地上。
“你不是說是跳彈嗎？跳彈能死人嗎？——眼睜睜看着弟弟死掉，你算他媽的哪門子哥哥！”柳鳳仙一邊將奄奄一息的夏鯤鵬摟在懷裡，一邊擡頭對着華行天喋喋不休地罵着。她將整個豐滿的前胸壓在夏鯤鵬臉上，希望用體溫捂熱夏鯤鵬漸漸冰冷的身體。
整個閣樓裡寂靜一片，除了女人連哭帶罵的嚎啕聲外，再無一丁點細微的聲響。所有的人都一臉悲慼，每一個人都希望奇蹟會出現，但每一個人都沒有哪怕一丁點辦法。
“仙兒！別怪大哥——他是咱哥怎麼會害我！他要不這麼說——我怕是當時就死了！”夏鯤鵬是盡全身力氣撫摸着女人的一頭秀髮：“聽哥的！好好活下去——等日本人走了，好好找個家人過日子！”
“不——”此刻的柳鳳仙終於再也壓抑不住滿腔的悲傷趴在夏鯤鵬身上嚎啕大哭起來：“死夏鯤鵬！你不能死，你不是答應要和我一起去重慶的嗎？你不能死——”
“哥！弟弟怕是不行了！”夏鯤鵬突然從懷中掏出那把“龍翼刀”塞給華行天：“拿着！咱老秦家的寶刀！殺了那幫畜生王八蛋，替弟弟報仇！”說完他再次看了一眼伏在身上的柳鳳仙，空洞的雙眼再次閃爍出依依不捨的神情：“好好護着仙兒！她是個命苦的姑娘。答應我——要把她帶出南京——”說到這裡夏鯤鵬突然一陣抽搐，喉嚨中發出一陣陣可怕地嗚咽聲。
“哥！你怎麼了？哥，你怎麼了——你不能死！”柳鳳仙頭髮披散手舞足蹈，但眼看着男人在懷裡斷氣兒卻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抱着我！我不想死——哥！我不想死——”此刻的夏鯤鵬突然一下子抱住柳鳳仙整個身體，在女人的懷裡慢慢死去。
“啊！弟弟——”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看着唯一的弟弟最終還是死在日本人的槍下，站在一旁的華行天如同暴怒的雄獅。他不顧一切地將女人推到一邊，然後趴在夏鯤鵬冰冷的身體上嚎啕大哭起來。
“行天——行天——”站在一邊的上官燕終於輕輕走到華行天身邊，伸手撫摸着男人抽動不止的肩膀。
“我弟弟沒有死！我弟弟怎麼會死呢？”此時的華行天不再是那個威風八面的軍統特工，他張嘴大哭的樣子安全就是一個受盡委屈的孩童。
上官燕輕輕將男人的頭摟在懷裡，一種母性的情愫自心中油然而生，她知道自己還是深愛着這個男人的。
“行天！人死不能復生——我們當下最需要做的是將夏鯤鵬兄弟葬了，然後再想辦法出南京！”
“出南京？不殺光日本人我絕不走——”突然華行天一下子從女人懷裡鑽出來，哭紅的雙眼再次迸射出殺人的光芒。
男人情緒的突然變化着實嚇壞了一個人，那就是同樣身中槍傷的名川千美。看到華行天佈滿血絲的眼睛掃向自己，她便不由自主低下了頭。雖然並不是她殺了夏鯤鵬，但一路目睹日本兵留下的殘暴行徑，她還是羞愧難當無地自容。
“你！我先殺了你——”突然華行天一個箭步躥了過去，手中的柯爾特1903手槍猛地一下子頂在名川千美的額頭上。
“行天！你幹什麼？”沒想到男人會來這麼一手，愣怔過來的上官燕再次跟了上去。
“你過一邊兒！血債血還，我要替我兄弟報仇——”惡狠狠地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隨着“啪嚓”一聲輕響手槍上膛。
“——”明川千美平靜地閉上眼睛，沒有哀求、沒有辯解，甚至連一個幽怨的眼神也沒有。她知道隨着夏鯤鵬的死，自己同這個男人的恩怨糾結將永遠無法化開了。既然化不開那就索性全還給他吧，至少他也曾經抱過自己了。
“你瘋了！朝一個弱女子開槍，你還算個男人嗎？”上官燕伸出手想拿下男人緊握着的手槍：“何況她還替你擋過子彈呢！”
華行天沒有說話，但端着槍的手臂卻依然堅硬如常。此刻他的心在滴血，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一邊是要爲死去的弟弟報仇，一邊卻是剛剛替自己擋了子彈的日本女人。
“是啊！這位上官姑娘說得沒錯，拿槍指着女人是咱大老爺們乾的事情嗎？杜大哥，有本事殺那些日本男人！是他們在咱們的土地上殺人放火——兄弟們還等着你大幹一場呢！是不是泠兄弟？”許久沒有說話的陳一飛也走了過來，他一邊察言觀色一邊扭頭問那個和齊烈陽一般悶的“水西少東家”泠威。
“誰殺日本人，我就跟着誰——”泠威還是一如既往地擺弄着那把黑影連弩，他甕聲甕氣地說着甚至連頭都沒有擡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