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
曾家巖五十一號。
戴公館。
戴笠親手給陳布雷端來一杯茶。
這是一杯雨前龍井,極爲愛茶的陳布雷還未伸手接時,就已經聞出來了,可是他現在完全沒心思去品這上等的茶飲,而是在盤算着戴笠請他來的目地。
對於這個同受老蔣器重的特務頭子,他一直保持着警惕,也一直和他保持着距離,如果不是因爲小女兒和那個不讓他省心的小女婿,他肯定不會和這個“魔鬼”有過多的接觸。
“雨農,你我共事那麼久,有什麼話直說吧,喝茶估計我是沒這功夫了。”
陳布雷是真忙,戴笠非常清楚,不過要說連喝杯茶的工夫都騰不出來,那倒不至於。
“彥及兄,我說你呀,天生就是個勞累的命。”戴笠一副老友的樣子,看似是在責怪陳布雷不懂得休息,實則是將他剛剛的說詞推脫掉。“你我雖然是黨國的肱骨之臣,但也不至於把自己全部埋進去,總得要一點點自己的生活吧!”
戴笠說完話,端起了自己面前的一杯茶,竭開茶碗蓋,對着茶水吹了幾口氣,登時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瀰漫了整個房間。
“我說雨農,你心大我比不了。前方戰事緊,總裁這些天急得茶飯不思,咱們做幕僚的幫不上什麼大忙,可是一些簡單的軍情和政務還是能做的。你不知道,我桌子上的卷宗和電文都快堆成山了。”
陳布雷嘆着氣說道,他或許是被空氣中的茶香勾起了饞蟲,也端起了茶碗,一掀開茶碗蓋,立時就感覺到了那股特異的芬香,嘴裡不停誇讚着:“好茶,好茶,雨農,你這裡好茶就是多呀。”
“彥及兄,我不像你呀,要替委員長分擔不少重擔,如果你像我一樣閒暇着,也會自己給自己找幾個愛好的。”戴笠笑着說道:“如果彥及兄喜歡這雨前龍井,等會讓人送到你府上去。不對,應該送到你辦公室去,你肯定又是很久沒有回家了吧!”
“那多不好意思,陳某受之不恭呀。”陳布雷雖然很喜歡這茶,可也知道有些東西是不能隨便拿的,戴笠未必敢對自己做點什麼,但是並不代表他不敢對自己身邊的人下手,特別是現在,有短處捏在他手裡。
“彥及兄,你我兄弟就別那麼客氣了,這事聽我的。”戴笠滿臉都堆着笑,他放下了茶碗,意味深長地看了陳布雷一眼,裝作很矛盾的樣子,猶猶豫豫地說道:“彥及兄,其實我今天約你來寒舍,是有幾句話想對你說,可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正題來了,陳布雷心中一動,他習慣性地坐直了身子,手上的那碗茶他才飲了一口,又被放到了茶几上。
“雨農,有話但講無妨,陳某洗耳恭聽。”
戴笠再次看了他一眼,跟着又把目光掃到一邊,爾後又低頭看地,就是沒出聲,這讓陳布雷有些搞不清狀況,追問了一句:“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是憐兒還是孫玉民?”
陳布雷的衆多兒女都挺出類拔萃的,特別是大哥陳遲,早已經擔當了嚴父的這個角色,所以陳家晚輩的事幾乎不用他操心,除去這個最小的這個女兒,和他那個不讓人省心的丈夫。
“那倒沒有,他們都很好。”戴笠說道:“陸曼姑娘的消息我這不多,我特意讓安……安徽那邊的人留意,那邊回覆說她很好,所以彥及兄,你不用擔心。”他差點就說成了安插在孫玉民身邊的人,還好他改口快,把安插說成安徽。
看到陳布雷鬆了口氣,戴笠臉上泛起了一絲詭異的笑容,可很快又被掩蓋住,他接着說道:“至於孫玉民嘛,那可是不得了嘍。彥及兄,你來的路上,我收到了一封電文,你看了一定會很高興。”
戴笠說完話後,起身走到了書桌後面,從抽屜裡拿出一張電文,然後走了回來,把它遞給了陳布雷。
“這是我收到的幾封內容大致相同的電文中的一份,上面的內容的已經證實過了,是真的。”
在陳布雷看電文的同時,戴笠在旁邊解釋着。
“太好了,太好了,真解氣,如果讓委員長知道這個消息,他肯定會高興的。”
陳布雷的雙手都在微微發抖,電文中的內容震撼到他了,這些天雖然陸陸續續有些利好的消息傳來,可怎能和這封電文裡的內容相比。
“彥及兄,小弟我雖然不懂軍事,但是也能明白,孫玉民這一次真的是立大功了,把日軍整整兩個師團牢牢地嵌在了贛北不敢動彈。”戴笠算是附和着陳布雷的話了,這不是他一貫的作風,可接下來的話更讓戴笠感到不敢相信。“孫玉民屢屢都能大敗日寇,真是國軍中難得的虎將,如果他手上能坐擁薛伯陵等人的兵力,那岡村寧次他還敢叫囂着要吃下長沙嗎!”
“雨農,話不能這樣說,帶一師一旅豈能和率領幾個軍和戰略集團想比較,小婿豈能和薛伯陵相比,再讓他學十年,都不及薛總司令分毫。”陳布雷摸不透戴笠腦子裡賣的什麼藥,即使是心裡把自己這個女婿誇成了花,嘴上卻還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
“不,不,不!”戴笠說道:“彥及,這不是戴某人滿嘴胡說八道,你我心裡都跟明鏡似的,孫玉民的軍事才能,國軍將領中有幾個人能比得上。我雖然不太懂軍事,但是都能看出來,這次長沙會戰,孫玉民大破日軍102旅團,讓敵寇兩個師團的後背完全地暴露在羅卓英部面前,這讓他們幾乎不敢再往前半步。鬼子三路並進,合圍長沙的企圖,至少是破滅了一半,彥及你說是不是!”
“沒錯,雨農,你說的太對了,鬼子合圍長沙的計劃基本上無法達成了。雖然鄂南日軍第33師團正向汨羅江上游推進;湘北第6師團、奈良支隊、上村支隊已突破新牆河、汨羅江兩道防線,表面上看來拿下長沙已是指日可待,可實際上卻不是這樣。”一提起當前形勢,陳布雷立時滔滔不絕,他說道:“鄂南日軍雖到達汨羅江上游,與湘北日軍主力會合,但薛嶽第九戰區的國軍主力已經後撤,湘北日軍在突破了國軍兩道防線後,咱們的部隊已經不再死守陣地,而是採取且戰且退的較爲靈活的戰術,不斷伏擊日軍。從這兩天收到的電文來看,鬼子在湘北已經是寸步難行。日寇上村支隊在三姐橋、慄橋陷入國軍第54軍第14師、第50師伏擊圈;稻葉四郎的第6師團一部在福臨鋪遭第195師伏擊,受到重創。昨日,由新市經金井南下的日軍稻葉四郎第6師團另一部又在石門痕遭到第195師的伏擊,傷亡慘重。雖然,第六師團另一部於今日突破了國軍在撈刀河的陣地,並且佔領了長沙以北30多公里的永安市,但是他們不敢再往前一部,長沙近郊可是有着國軍六個師在等待着。”
陳布雷說的眉飛色舞,最後他又說道:“強弩之末你知道吧,佔領永安的鬼子已經是強弩之末,一旦稻葉四郎和岡村寧次知道贛北的戰況後,肯定會全線撤退。沒有101和106兩個師團的助力,他們也怕第六師團和第三十三師團被薛嶽的幾十萬部隊合圍。現在岡村寧次,既擔心贛北的101、106師團被羅卓英部合圍,又擔心第6、33師團的安危,所以我敢肯定,出不了幾天,他們就會縮回原先的地盤上去。”
“彥及,委員長有你在身邊,可真的省了不少心和事。”戴笠不是個傻人,豈能聽不懂這番戰局分析,他不在乎日軍是否能再從永安向長沙攻擊,他關注的重點是陳布雷如同心中有一面地圖一樣,能隨口就把大戰況說出來。
“哪裡,要說替總裁省心省事,還是雨農你的軍統算這個呀。”陳布雷可能是高興,他難得的向戴笠樹起了大拇指。
“彥及兄,孫玉民立了如此大功,你說委員長會怎麼賞他呢?”戴笠的話又扯到了孫玉民身上,他眼睛裡比先前多了些東西,一直在盯着滿臉興奮的陳布雷。
“什麼大功不大功的,他是個軍人,上陣殺敵是他的本份,難道總裁不給獎賞,他就不帶兵打仗了嗎?”陳布雷還沒發覺到異樣。
“彥及兄,其實我把你請來這,不是幫着吹噓孫玉民的這次戰功,而是……”
戴笠沒有把話說完,他這是想看看陳布雷的態度。
果然,陳布雷很快就察覺到了這一點,本來就是,如果只是單純的告訴他孫玉民這次又立了如何如何的大功,完全沒有必要把自己拉到他住處來,肯定是有着不方便在委員長侍從室說的話要講。
“雨農,你看看,我都老糊塗了,一看到捷報,就失了分寸,慚愧慚愧。”
陳布雷本來說得口渴了,剛端起茶碗,正要喝上兩口,卻又被戴笠的這番話說得放了下來。
“彥及兄,你先喝口茶,邊喝邊聽我說吧。”戴笠的話已經讓陳布雷完全沒有了飲茶的慾望,聽到他這樣說又不好駁了他的面子,便重又端起了茶碗。
“彥及兄,還記得幾日前,我在你辦公室跟你說的那件事嗎?”
“記得,你說的贛北戰事,日寇102旅團雖然被擊潰,但是仍被鬼子騎兵大隊救走大部。鬼子的戰鬥力真的是強悍呀,短短的幾天內,重又建立起一道防線,不過這次是真正的被擊垮了,也算是替國軍出了口惡氣了。”陳布雷怎麼會不記得那天戴笠說的事,只是他不想提起來,憐兒還在霍山,自己沒有想法設法去救她,而是幫別人一起隱瞞着她丈夫,這是親爹做的事嗎?
“彥及,你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些,何必裝糊塗呢!”
戴笠有些不悅了。
“那是什麼?雨農,你就直說好吧,別讓我一個老頭子東猜西想的了。”
陳布雷雖然被點破,可他並沒有尷尬,仍舊裝糊塗來掩飾自己內心對女兒的愧疚。
“好吧,彥及,之所以找你來,是要跟你說,我在安徽那邊的人發來消息,日軍第六十五聯隊和孫玉民留在霍山的部隊,發生了激烈的衝突。”戴笠說道,他看到陳布雷仍是在裝糊塗,故意在話後又說了一句:“前幾天我專程去告訴過你,不會這麼快就忘了吧。”
“嗯,我記起來了。”陳布雷這些天一直在掛念女兒,怎麼可能會忘了這件事,只是他心中有着很多的愧疚,在自欺欺人罷了。
陳布雷沒有想到,自己的這份心思,卻被戴笠誤解了。
“你知道他們是怎麼擊潰日軍第六十五聯隊的嗎?”戴笠拋出了問題,他那雙閃着精光的眼睛,死死地看着陳布雷,觀察着他是不是真的不知情。
“不知道,還沒有收到戰報。”陳布雷回答的很快,幾乎沒有任何考慮。
“當然沒有那麼快呈上戰報,因爲這場仗是他們和新四軍一起打的!”
戴笠的話如同在一汪平靜的水面投下一塊石頭,在陳布霍心裡立刻激起了漣漪,他知道戴笠的心思,更瞭解他的手段,也算是明白了這個大特務頭子讓自己來的原因了。
“新四軍?他們怎麼會和新四軍攪到一起?”陳布雷嘴上雖然是驚問着,但實際上心裡早就能確定戴笠說的是事實,當初老蔣還因爲新四軍四支隊和孫玉民走得過近,一怒之下利用叛逃的楊克志和曹玉福,找藉口和機會除掉了四支隊高司令。從高司令的這件事情上來看,不僅孫玉民,連他的部屬和新四軍關係很密切都是事實。
“這你就得問孫玉民了,他和他的部隊是什麼情況,外人怎麼會知道。”
戴笠嘴角上又閃現了一下詭異的笑,與其說是詭異,倒不如說是狡黠。
“按照雨農你的說法,擊潰六十五聯隊是新四軍的部隊和孫玉民的部隊。那我就覺得奇怪了,張義純的四十八軍,錯,他現在升任二十一集團軍副司令了,區壽年的四十八軍176師不是就在孫玉民部周邊嗎?怎麼前去救援的反而是新四軍?”
“這你也得自己去問張義純和區壽年,戴某也不清楚。”
“雨農,在我面前就別藏着掖着了,如果連你都不清楚,那有誰能知道?”
“哈哈……”戴笠笑了起來,說道:“彥及,你過獎了。據我所知,張義純不是不想去救,只是因爲田中靜一的十三師團突然轉向安徽,不得已纔將176師拉走,部屬到別的地方。”
“唉,雨農,就算是田中靜一率部回皖,可是從鄂西南出發,再怎麼快,也得是幾日甚至是十日之後,這和去救援孫部扯得上關係嗎?張義純只不過是給自己找個不去救援的理由而已。”
陳布雷雖然不清楚張義純是個什麼樣的人,他也很少有色眼光去看人,可一牽扯到女兒和女婿,他忍不住說了兩句氣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