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右前方大約二十餘米處,有一簇高大的灌木叢。
走到灌木後面,春兒問:“有啥怕人的事,還這麼藏藏躲躲的?”
山子沒搭理春兒說什麼,只將右手伸進褲兜,拿一隻食指大的桃木劍,劍柄上栓一根紅棉線。
說起這隻桃木劍的來歷,只有山子本人知道,那是在夾岔河戰鬥之前,小茹背地兒送給山子的。
山子這時將桃木劍遞到春兒胸前,繃緊臉皮說:“聽說桃木劍能辟邪,能破血光之災,以後每逢打仗,你都把它掛在胸脯上,但是必須記住了,你是候補黨員,小心別人發現,那樣有損黨員的形像知道嗎?”
春兒問:“你從哪兒弄來的?”
山子不耐煩:“打聽個屁,快戴上。”
春兒接着說:“咱哥倆誰跟誰,氣脈都連在一塊的,戴在你身上,春來照樣能沾光。”
山子忽兒擡腳,撲哧抽在春兒的大腿上:“少廢話,快把它戴上去。”
春兒不再磨蹭,趕緊解開領釦,將紅線圈套在脖子上。
重新系好領釦,春兒又問:“犟眼子,是你約玉梅看我來的吧?”
山子繞開春兒的探詢,冷不丁兒反問:“對了春,聽說前些日子,你給玉梅寫情書了是吧?”
春兒的臉刷地變紅:“這你怎麼知道的,是玉梅說的吧?”
山子瞠瞪春兒一眼:“是她說的又怎樣,難道怕我不是?”
春兒說:“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乾脆亮個底,其實你和玉梅都知道,如果讓春兒撥弄算盤算個數,那可沒說的。”
嘆息一聲,春兒接着說:“可是輪到寫文章,那是驢不喝水強按頭,真個能憋死,尤其情書這玩意,更是下不了手,那都是金葉出的餿主意,也是金葉給寫的,怎麼了,你反對是吧?”
山子罵:“放屁,我是想知道,你和玉梅到底有沒有希望。”
春兒又嘆一聲:“現在總算看透了,她的心裡只有你。”
山子又罵:“亂彈琴,我和她從小就犯克,難道你忘了?”
春兒說:“忘倒是沒有忘,可是玉梅邪了門,只把眼盯着你。”
山子沉思半天,突然說:“告訴你憨蛋子,玉梅可是名符其實的一枝花,也是大家公認的大才女,背後多少隻眼睛盯着她,咱們都是一個村的人,從小手拉手走到這,你要有能力把她留下來,不但給咱們兄弟的臉上增光彩,更給河涯村的鄉親們爭榮耀,犟眼子打心眼裡高興。”
說到這,山子也嘆口氣:“不過婚嫁的事靠的是緣分,不可勉強於人,這會給你提個醒,既便玉梅拒絕了你,但她依然是大姐,無論是你是我,都要像原來一樣尊重她,如果存心跟她過不去,犟眼子先敲斷你的腿。”
春兒發誓般地回答:“人活一輩子,仁義當第一,春來決不做小人。”
山子接着說:“今天說的這些話只能爛在肚子裡,對誰都不要提起來,不然的話,咱哥們算是到頭了。”
春兒嘿嘿一笑:“犟眼子,你當我真憨是吧,告訴你,就算對玉梅,春也不會當漢奸,這碼子小事還能做得到。”
山子又抽春兒一腳:“別耍嘴皮子,多殺鬼子纔是真本事,快回陣地去。”
春兒下意識拍打拍打捱踢的腿,憋支支地嘟囔:“熊玩藝,當真是頭毛驢子,動不動尥蹶子。”
從背後望着春兒的背影,山子的心緒忽兒飄來一抹淡淡的憂傷,繼而像一個虔誠的教徒,默默地祈禱春兒永世平安。
返回團部的路上,玉梅說:“子凱,剛纔我在想,自從咱們幾個一同走進圈子嶺,你我似乎把春來遺忘了,除了工作之外,從沒找他敘過心,就好必一隻羊羔被拋棄,那麼孤獨,那麼寂寥,等這次保衛戰結束後,我把幾個月的津貼全都拿出來,咱們幾個好好聚一場,不醉不罷休。”
山子說:“請客不用你掏錢,還讓金葉拿,不然的話,犟眼子拒絕參加。”
因擔心山子當真攪了局子,玉梅說:“那樣的話,我把省出來的錢另作他用,給春來打件毛衣做雙鞋。”
山子這才點頭,認可了玉梅的想法。
4
按照日軍作戰計劃,明天即是攻打獨立團的日子,距離還差數小時。
自從回到團部,山子、玉梅以及趙大年誰都沒回宿舍,一直等待偵察小組的敵情報告。
此時已是午夜零時一刻,團部裡的氣氛既凝重又躁悶。
“子凱,柿子那邊怎麼還沒有動靜?”
玉梅看完手錶,略顯不安地問。
趙大年說:“假如日軍就在今天攻打圈子嶺,根據偵察員的偵察範圍,說明敵人尚未進入偵察距離,最起碼還在五里路之外,甚至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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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大年一言中的,此時距離圈子嶺以西五公里處,日軍數千人馬齊聚在一座山嶺下的麥田裡。
根據安藤提供的獨立團周邊地形圖,石井確定了攻打獨立團的最終方案,遂將部隊劃分爲五個作戰單位,於凌晨三時前到達作戰位置。
聽完趙大年的分析,山子打一個短促的哈欠:“玉梅,咱們別耗了,你和趙副團長回宿舍休息去。”
玉梅問:“那你呢。”
山子說:“我沒事,過會去三號陣地看一下。”
趙大年說:“王團長,根據以往經驗,即便敵人兵臨城下,天亮前也未必有戰事,你和政委休息去,一旦發現敵情,立即向您報告。”
山子沉吟片刻:“那我先去三號陣地走走。”
玉梅說:“子凱,我和你一塊吧。”
小劉問:“團長,能帶手電筒不?”
山子反問小劉:“如果趕上交火,你還用手電筒照着射擊嗎?”
小劉尷尬地打個敬禮:“報告團長,您的意思明白了。”
在去三號陣地的行途中,玉梅說:“子凱,我有一個要求,請允許玉梅去三號陣地,與金葉一起戰鬥。”
山子愕然止步:“爲什麼?”
玉梅回答:“同樣是女人,是軍人,可金葉她們冒着生命危險上一線,與鬼子面對面拼殺,單就個人感情而言,說真的,玉梅於心不忍。”
山子似乎聽膩了玉梅的嘮叨,於是說:“作爲主管政治工作的團政委,大道理你比我懂的多,不管怎麼說,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抗日。”
玉梅輕嘆一聲,輕輕邁動腳步:“或許玉梅過於狹隘,總擔心敵人的子彈打在金葉她們的身體上,讓她們流血,甚至讓她們犧牲,換句話說,如果玉梅能和她們肩並肩戰鬥,那樣的話,我的心或許會安慰些。”
山子接着說:“工作不同,崗位必然不同,如果換了金葉她們,你的工作無人能勝任。”
玉梅卻說:“子凱,你這話說錯了,我個人向來認爲,金葉的才能並不比玉梅差,有的地方甚至超過我,唯一不同的是性格,金葉比玉梅虎。”
山子不服,冷冰冰地嘟囔:“虎算啥能耐,虎倒鬼子纔算真本事。”
玉梅苦笑一下:“不知道爲什麼,多少次談論金葉,總覺得你對她有成見,如果因爲性格,小時候卻爲何與金葉合起夥擠兌我。”
山子乾咳一聲,故意繞開話題:“對了玉梅,這次保衛戰,營級以上幹部誰都不準參與三號陣地,讓金葉獨立發揮,在實戰中提高指揮能力。”
玉梅雖然應允山子的提議,但卻不經意地嘆口氣。
5
圈子嶺對面的臥蠶形嶺崗便是三號陣地,兩地間隔大約一百五十米,從團部到三號陣地大約六百米。
從高度上看,三號陣地略高於圈子嶺,況且陡峭險峻,易守難攻。
說來真不是時候,金葉剛從戰壕背面的草地裡蹲下身子,山子的腳步已經邁出樹林,挨近金葉數米遠。
金葉倉惶提起褲子,失聲發問:“口令?”
山子也被金葉嚇了一跳,炸一下汗毛回答:“夜鷹。”
一聽山子的聲音,金葉氣不打一處來,一邊繫着腰帶一邊罵:“犟眼子,你早不來晚不來,偏趕上姑奶奶放水撒尿,跑過來湊熱鬧,快滾一邊去。”
山子啞口無言,與小劉一轉身折回樹林。
玉梅這邊悄着聲埋怨:“金葉,當着男人的面,你說話能不能含蓄點,幹麼非說得那麼露骨,這讓人聽了多尷尬。”
金葉重新蹲下身子:“撒尿就是撒尿,還能說出啥名堂?”
小馮撲哧一笑:“說解手好聽些。”
金葉罵:“笑個屁,不都一個意思嗎?”
不一會繫好腰帶,金葉冷不丁兒喊:“小劉,你跟犟眼子過來吧。”
山子迴應金葉:“玉梅,你和金葉到這邊來。”
走近山子跟前,金葉說:“團長大人,你和政委幸苦了,歡迎暗訪三號陣地,有啥毛刺儘管挑。”
山子罵:“狗嘴吐不出像牙來,我和玉梅是來告訴你,一旦開戰,一定要沉住氣,切忌搞瞎指揮,再就是……”
山子的話剛說一半,金葉已經沉不住氣:“我說當官的,你說誰瞎指揮,那我也來問問你,這大冬天的冷不冷?”
山子又罵:“扯淡,不冷還叫冬天嗎?”
金葉冷笑一聲:“既然知道天冷,爲何從傍晚就把人趕到陣地上來,我就不信了,宿舍距離陣地有多遠,鬼子挨近三裡再佈陣,難道來不及是不?”
山子窩火憋氣,沒好氣地問:“小刺蝟,你說完了沒?”
金葉接着說:“犟眼子,你去陣地看看吧,哪個戰士不都凍得冰冰涼,睡不着覺不說了,萬一凍倒了身子,這仗還怎麼打,這算不算瞎指揮?”
金葉一通怨言發完後,山子終於窩不住火:“王金葉,當年在長征路上打阻擊,犟眼子從雪窟窿裡一趴就是一天零一夜,手腳全都凍成壞地瓜,照樣打敗國民黨一個團,一句話,躺在被窩裡打不贏任何敵人。”
經不住山子的辯駁,金葉扭頭轉面,嘴巴緊閉,一聲不吭。
山子接着說:“還有一件事提個醒,三號陣地能在你的指揮下,給獨立團創造零傷亡的奇蹟。”
誰知金葉又罵:“犟眼子,你當真屬驢的,放屁都沒臭味,如果打仗沒傷亡,那還叫打仗嗎,敢情小屁孩過家家,鬧玩呢。”
玉梅說:“金葉,子凱的話雖然片面了些,但這是心情所然,說白了是對你和大家的關心和愛護。”
金葉轉而望着玉梅,故意向玉梅刮陰風:“姜政委,你說王大人關心大家我相信,要說關心金葉,想必老鼠偷嘴被貓抓,恨貓不死吧?”
山子聽得出金葉話有所指,於是狠瞪一眼:“亂彈琴,快回陣地去。”
金葉戲嘲地哼了一聲,一轉身唱唱咧咧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