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再一次見到他的舅舅,一天,憲兵來帶他出牢房,說有人看他,他來到探視室,只見舅舅坐在椅子上。
“舅舅。”泉喊了一聲,他沒有想到舅舅會從大老遠的重慶來到上海,而兩人卻在這樣的情況下相見。舅舅已經是他最後的親人,親人見面,感情的潮水破閘而出,他撲過去,想抱住自己的舅舅,可是,他卻看見舅舅冰冷的目光,於是,他站住了。
舅舅站起來,狠狠地給了泉一耳光,把泉打蒙了。“舅舅,你。”
“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你不是說你到上海做生意嗎?怎麼就成了共產黨,啊。你別給我說什麼有人陷害,我已經完全清楚了,你這個混帳,你這個敗家子,你,你。”
泉也冷靜下來,他看了舅舅一眼,“舅舅,你罵得好,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你想罵,你早就想罵,是吧,你罵不了雯雯表妹,你就罵我。你罵吧,舅舅,只要你心裡痛快。你乾脆狠狠地打我一頓好了。”
不提雯雯倒罷,一提到雯雯,舅舅也忍不住了,他抱住泉,“泉兒呀,泉兒呀,舅舅怎麼忍心打你呢?舅舅是傷心呀。你的雯雯表妹走了,可我還有一個女兒,可是,你是你們沈家唯一的一條根,你忍心讓沈家絕後嗎?泉兒呀。”
“絕後。”泉擡起頭,“舅舅,你知道自從九一八事變以來已經有多少中國的家庭絕後了嗎?你知道他們製造了多少個無人村甚至無人縣嗎?你知道他們用毒氣和疫鼠殺死多少中國的平民百姓嗎?還有冰凝,我的親妹妹,我唯一的親人冰凝也死在他們手上。絕後,如果我們不反抗,中國就滅亡了,中華民族都絕種了,哪兒還有什麼沈家吳家的後啊。”
“泉兒,你吃苦了,我。”
“舅舅,你別說了,我知道你想做什麼,孩兒去意已決,你不必爲我做任何事情。只是,舅舅,我不願意冰凝和我一塊兒坐牢,她應該得到自由。你去求喬本,讓他同意你把冰凝帶走吧,她喜歡上海,就讓她留在上海吧,要不,帶她回北平吧,她想回家。”泉說不下去了。
“泉兒,就沒有商量的餘地了嗎?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也知道你受到的傷害,咱們離開上海,回重慶去,啊。”
“不用,舅舅。”
“唉,當初我幹嗎要同意你回上海呀,你要是在重慶。”
“舅舅,你錯了,就算在重慶,我也不會做一個少爺的,我也要做一個戰士,也會有今天的結果,可是,我不後悔。”
“我怎麼對得起你的爸爸和媽媽呀,我那老姐。”
“舅舅,你放心吧,我父母他們不會怪你的。舅舅,答應我,一定讓冰凝自由。對了,我的事,別告訴舅媽,就說,我在上海做生意。”
“泉兒。”
“舅舅,我走了,我沒有辦法給爸爸和媽媽磕頭,就給您磕頭吧。”
泉跪在地上,給舅舅磕頭,舅舅扶起他,把他抱在懷裡。泉在舅舅的懷裡才感受到舅舅老了,他就像一個普通的老頭,一個失去女兒後,很快又會失去自己外甥的老頭,可是,他知道泉的脾氣很倔強,他認定的事情是誰也動搖不了的。
就像他的女兒雯雯,一個看似文靜的女子,內心卻又是那樣一個有大義的女子。兩個孩子雖然走的不是一條路,但卻殊途同歸。他知道,他也只有來年在祭拜女兒的時候,也祭拜他的兩個同樣英勇的外甥和外甥女了。
泉擡起頭,眼中沒有淚光,也沒有猶豫和柔弱,他很平靜。
“舅舅打疼你了嗎?”舅舅撫摸着泉的臉問到。
泉搖頭。“舅舅,我走了。”
泉給舅舅鞠躬,然後轉身離開探視室,向牢房走去。他的目光依然平靜,步伐依然平穩,但誰又能知道,他的內心如刀絞一樣。
泉的舅舅找到喬本,告訴他,要把冰凝的屍骨取出來,運回重慶安葬,喬本同意了,又找到森川,森川也不好反對,於是,他們押着泉,帶着他舅舅找到安葬冰凝的地方,舅舅讓他手下挖開墳,冰凝的屍體已經腐爛,完全認不出來了。舅舅的眼淚又涌出來,泉卻沒有眼淚,他看着面目全非的妹妹。
“沈先生,你看你舅舅這樣傷心,你就好好考慮吧。”監獄長。
舅舅也擡起頭看着他。
“哼,考慮,面對我慘死的妹妹,我還能有什麼考慮,還用問嗎?”
“你。”
“你們什麼都不用說了,處死我吧。”泉閉上眼睛。
舅舅的眼神暗淡下來,最後的希望破滅了。
“把沈先生帶下去。”
憲兵帶走泉。
舅舅回到他下榻的國際大酒店,茶房通報有人來看他,他讓那人進來。進來的正是毅,他早就從泉那裡知道,毅是冰凝的戀人。便讓他坐下,告訴他探視泉的情況,毅已經淚流滿面了,他站起來,拔出槍。
“你想幹什麼?”泉的舅舅問。
“我要救泉哥。”
“你救不了他,他已經去意已決,誰也救不了他。”舅舅很傷心,“好孩子,知道你很愛冰凝,也知道你和泉子是好兄弟,可是,我已經失去了冰凝和雯雯,又很快要失去泉子,不能再失去你。你別衝動,要好好活着,啊。”
毅求泉的舅舅帶他看一看冰凝,在冰凝的棺材前,毅哭得肝腸寸斷,讓人不敢相信他依然是大上海雄霸一方的黑老大,舅舅再次落淚了,他知道毅對冰凝愛得那麼深。於是,他改變了主意,將冰凝託付給毅,兩人將冰凝安葬在上海的公墓裡。
泉的舅舅帶着下人坐輪船回到重慶,他辭去中央銀行總裁的職務,閉門謝客,不過問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