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塔二部那些老順軍佔了多數的士卒何以剃髮降清?
不是他們不能戰,也不是不敢戰。
他們若不敢戰,不能戰,也不會在這三峽地區堅持抗清二十年!
究其根本原因,完全是因爲絕望失去堅持下去的信心。
更直白的說便是不知爲誰而戰。
大順亡了,他們還能爲大明而戰。
大明亡了,他們爲誰而戰?
這一幕不僅發生在順營,同樣發生在西營。
永曆一次次寒了西營將士的心,然而只要永曆還活着,西營將士依舊在晉王李定國指揮下與清軍奮勇作戰,哪怕退到荒外亦不言降。
可永曆的死訊同樣讓那些在雨林中堅持抗清復國的西營將士,爲之喪失最後的鬥志和信念。
縱是李定國生前遺言寧死荒外也不降清,他的兒子李嗣興與蜀王劉文秀的世子劉震等人還是走上了降清道路。
一切,皆因不知爲誰而戰!
但士兵永遠不是決定戰與不戰的人羣!
軍官層的動搖纔是推動集體剃髮的最後一環。
李嗣興、劉震等人“壟斷”了西營是戰是降的選擇權。
以黨守素、塔天寶爲首的軍官集團同樣“壟斷”了其部降與不降的選擇權。
在不降軍官被殺後,沒有選擇權的士卒只能被迫隨黨、塔剃髮。
王五既殺了黨、塔絕了其部再次降清的後路,就必須爲這些人指明一個方向。
也就是爲什麼而戰。
否則這些人縱是願意再戰,軍心也不會太高。
先前救援劉體純便是王五給他們指出的目標,也是希望。
如今這個希望破碎,爲了不讓劉體純之死影響軍心,進而動搖黨、塔舊部繼續抗清的意志,王五自然就要給出新的方向。
一個可行的方向,一個可以讓所有人爲之奮鬥的方向。
這個方向又分短期與長期。
短期,就是尋找新的統帥。
眼下明軍之中能夠與劉體純並立的重量級人物無非三人。
一是李自成的繼承人——臨國公李來亨。
其以茅麓山爲抗清根據地,軍民三萬餘,是迄今爲止明軍實力最強的一部。
戰鬥力也是最強。
前年大破湖廣提督董學禮,斬殺清軍三萬餘的東線大捷就是以李來亨部爲主力。
二是大順政權的“綿侯”、大明朝的“靖國公”袁宗第。
三則是曾經敢於挾持永曆的“南安侯”郝搖旗。
袁、郝兩部過去是夔東明軍實力最強、地盤最大的力量,現因接連敗於陝西清軍被迫退到黃草坪,元氣大傷,但殘兵應該還有兩三千人。
據馬昌元說,永曆朝廷派在夔東的監軍文臣洪育鰲,監軍太監潘應龍都在郝搖旗軍中,另外還有兩個朱明王爺。
因此,袁、郝殘部在政治上的影響力其實比李來亨部大。
這三人無論哪一個,都足以代替劉體純成爲明軍繼續抗爭的領袖。
成爲豎立在夔東地區新的大旗!
長期方向則是王五毫無忌諱喊出的那句。
沒有朝廷,他們就再建一個!
沒有皇帝,他們就再擁一個!
有了朝廷,有了皇帝,就不是背裡莊房這支明軍殘部的希望,而是所有仍在堅持抵抗的明軍共同希望。
這也是爲何王五聽說有定武帝存在立即無比重視的原因。
有清歷史,
假借朱明後人起事比比皆是,每一次都能得到百姓的擁戴追隨,這說明朱明政權在民間還是有着強大號召力的。
一個假的朱三太子都能讓清廷寢食難安,況一個真的朱明政權!
反清復明的口號甚至一直打到清末。
嚴格來說,推翻滿清的中山先生也是其中一員。
早期不僅是以“反清復明”爲宗旨的洪門成員,革命成功後更是第一時間前往孝陵祭祀。
那麼在自身資歷太淺,根本無法協調各部明軍共同抗清前提下,王五必然要將朱明大旗重新豎起來,從而使得喪失抵抗信念的明軍各部重新團結振作起來。
馬昌元所說不僅能讓王五有足夠底氣號召衆人隨他去找袁宗第、郝搖旗,而且也極大可能說服袁、郝擁立新帝。
將有可能不存在的定武帝變成真的。
那個親藩韓王就是現成的“吉祥物”。
背裡莊房已經呆不下去。
此地根本沒有糧食。
已成廢墟的老木崆同樣也無法經營。
哪怕王五帶人端了慈竹籠的清軍前敵指揮部。
不管黨、塔二部士兵如何想,王五必須抓緊動作。
“小公爺,當務之急是馬上轉移到黃草坪同袁、郝二帥合兵一處,否則一旦西線的四川清軍、陝西清軍壓上來,我們不僅擋不住,甚至連轉移的機會都沒有!”
王五向劉亨表明自己態度,也將其率部從吳家垣子一路救援的情況簡單說了下。
對劉亨,王五是很敬重的。
內心深處也有一絲欣慰。
他雖沒能救得了劉體純,但卻救下了其一雙兒女。
總是暫時保住了他劉家血脈,而不是滿門皆殉,獨留忠臣無後的遺憾於後人感慨。
由於只是荊州參將,王五將最終決定權交給了這位劉小公爺。
實際不管這位小公爺同不同意,他都會率部前往黃草坪。
“好!”
劉亨也很乾脆,同意前往黃草坪同袁宗第、郝搖旗會合。
並道他父親生前曾說袁、郝二人想保韓王、安東王退往興山與虎帥會合, 如今他們在老木崆難以立足,也只能同袁、郝合兵一處突破包圍圈去興山。
王五這邊的人自是沒有異議。
當下雙方各自收拾,清點人員傷亡,搶救傷員以及清理一切能帶走的物資。
王五又對劉亨坦言自己還有人馬尚在來老木崆的路上。
“末將雖率部斬了那滿洲副都統杜敏,但老木崆至花場溝一線依舊有不少滿洲兵部署,末將需要帶人接應他們。”
這是情理之中的事,劉亨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之後衆人前往劉體純殉國處。
大火已將整個屋子燒成廢墟。
劉體純夫婦已在熊熊烈火中化爲灰燼。
“五哥!”
王五的義弟王六帶着幾名親兵在廢墟中將劉體純夫婦的骨灰小心裝進壇中。
望着裝有父母骨灰的罈子,劉雲淚水再次止不住的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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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也皆是悲傷,啼哭之聲彼彼皆是。
王五未多言,只帶着部下給殉國的劉體純夫婦磕了三個響頭。
起身後,以爲劉亨會將父母骨灰帶在身上。
不想劉亨接過罈子默然半響後,竟是伸手從中將父母的骨灰抓起揚在半空中。
這一舉動讓衆人都是看呆。
“父親生前曾說有朝一日若不幸殉國,無須造墳,無須立碑,骨灰就灑在他曾經爲之戰鬥過的地方。”
劉亨鼻子很酸,很想放聲痛哭。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哭。
爹孃在天之靈不允許他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