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黃泉路上不寂寞

鎖口洞,大鍋竈飯,大鍋熬肉。

空氣中滿是肉香味,令得圍坐在篝火堆邊的明軍官兵都是不禁舌下潤水。

因爲,他們是難得吃肉的。

能吃上肉,除非過年過節或大捷,因此都饞得要命。

鍋裡煮的肉不是王五從吳家垣子帶來,而是張天望讓人將飼養的豬給殺了十來頭。

說是讓弟兄們打個牙祭,吃飽了好有力氣去援救劉帥。

同其餘各處明軍一樣,鎖口洞這邊也是自力更生,除了訓練作戰外,守軍也在周邊地區開墾山地同百姓們一起耕作,儘量做到糧食自給,不給百姓增加負擔,由此明軍很得當地百姓擁護。

這也是爲何明軍能在這片地區堅持抗清近二十年的原因之一。

不過張天望雖在營區養了些豬羊,數量卻不是太多,主要還是因爲糧食不夠。

爲了獲取肉食,他便經常組織人手到附近山中打獵,初始頗有收穫,時日久了野獸都難見蹤影。

其它地區也是這個情況。

王五聽說郝搖旗曾經派人去北邊的深山老林打獵,那地方如果王五的地理知識沒有出錯的話,應該就是神農架。

此地在後世以“野人”而聞名。

如果無法突圍也無法堅持下去的話,王五有去神農架當野人撐到吳三桂起兵的想法。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撐下去。

畢竟去那地方跟與世隔絕沒什麼不同,且無法爲其提供任何起兵的物資,更休說什麼“高築牆、廣積糧”了。

進入此地,大概率是穿着衣服進去,光着屁股出來。

不到萬不得已,王五不會選擇自我流放。

要不然,他真有可能成爲史上第一個光屁股造反的。

“老二,給大夥把肉分一分!”

明明是地主出身卻形似屠戶的張天望見鍋裡熬煮的豬肉已經熟了,便叫弟弟張天放帶人給衆人分肉。

張家還有個老三叫張天靈,十幾年前在湖南犧牲。

張天望當年是舉族起兵,因此除了三弟張天靈外,這些年張家因爲抗清而死的族人多達三十餘人。

此也是張天望哪怕痛恨順軍出身的忠貞營,卻在此人心皆喪個個動搖之時,依舊同這些老順軍合作堅持到底的原因。

是謂共禦外侮。

從早上出事到現在,衆人只在路上吃了點乾糧,這會早都餓了,不少人都是直勾勾的看着鍋裡,都等着好生飽餐一頓呢。

王五也不例外,只是作爲明軍帶頭人之一,他還是保持了起碼的“架子”,同麻思忠、許德義二人與張天望交換彼此的信息。

吳家垣子發生的事麻思忠同張大概說了下,張聽後不禁扼腕長嘆,卻沒有咒罵鎖彥龍他們,只是搖了搖頭。

王五看在眼裡,知道張天望同他先前一個想法,就是他們可以繼續打到底,但對於不想打的人也不會有太多恨意。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時勢所逼而矣,何必過於苛責。

麻思忠詢問鎖口洞這邊有沒有收到老木崆的救援命令,或者其它地方的告急。

他迫切想知道劉帥這會是生還是死。

張天望沉默片刻,告知衆人兩個消息。

都是壞消息。

第一個消息是老木崆那裡的確生亂,且附近幾個明軍聚居點都被波及,有從老木崆逃出來的人請求張天望帶兵去老木崆平亂。

聞言,麻、許二人不禁心中一突,神情有異。

王五心中也不由生出警惕。

原因是鎖口洞的守軍並沒有援救老木崆。

張天望見狀知衆人懷疑他,忙解釋道:“我曾想帶人去老木崆救劉帥,但又怕我這一走鎖口出事,封了你們的後路...”

其指若他帶鎖口守軍冒然前往老木崆,此地萬一被叛軍趁勢佔領,那麼孤懸在西邊吳家垣子的明軍就會被斷了後路,一個不慎就得全軍覆沒。

故而再三思量之後,張天望沒敢帶人去老木崆。

“若是知鎖彥龍生了貳心,我又何須多此一慮。”

張天望微嘆一聲,本意爲西邊的幾千明軍守住這後方的唯一通道,卻不想幾千明軍瞬間散去,只餘這不到千人的隊伍。

真是天命不由人。

衆人此時已放下懷疑,設身處地,換作他們怕也不敢輕易離開鎖口。

“大夥先吃點東西再說!”

張天望的二弟張天放將幾塊煮熟的肉端了過來一一分給衆人。

此人同其形似屠戶的兄長不同,看起來倒跟王五手下的“秀才”田文有些相似,就是一眼瞧着文縐縐的。

像是個教書先生,而不是一個拿刀的武夫。

“多謝!”

王五擡頭對張天放點了點頭,並沒有着急吃,因爲張天望顯然還有事沒說。

狗剩、張鵬羽、啞巴朱三他們已是迫不及待的啃了起來,哪怕剛起鍋的肉塊燙嘴的很。

麻、許二人手下的軍官也是如此,陪同的張部軍官都差不多。

斯文於此時簡直就是笑話。

肉是白水燒的,沒有任何調料,就放了些鹽,擱在王五前世怎麼也不會有胃口,這會卻也饞蟲大起,只是因爲想知道更多的情況,這才強忍住沒有動嘴。

麻思忠這邊也是如此,疑惑詢問:“另一件事是?”

張天望看了眼衆人,沉聲道:“有消息說荊國公同毛督院也降了。”

“什麼,荊國公和毛督院降了!”

正在吃肉的衆人叫這消息驚住,紛紛向張天望這邊看來,麻思忠更是驚的起身一臉難以置信。

王五眉頭亦是深鎖。

荊國公何許人?

王光興也!

此人早年隨其兄王光昌於崇禎年間起義,後被明朝官員熊文燦招撫,隨鄖陽巡撫王夢尹守襄陽屢戰有功。

襄陽陷落後,王氏兄弟與荊西道徐啓元死守鄖陽,李自成數次圍攻都未攻下。後領清軍入關的吳三桂飛檄召徐啓元、王光昌會師剿賊。

由於王光昌被困勳陽兩年不知明清易代,於是舉兵前往,及至吳三桂營方知大勢已去,於是剃髮降清。

王光興得知其兄投降後卻不肯降,率衆與清軍相持十幾年。

其地盤在長江南岸的施州衛一帶,同夔東這邊南北呼應,因此若王光興降清,意味着北岸的明軍徹底成了孤軍。

本來對付王光興的數萬清軍也會立時騰出手來加入對長江北岸明軍的包圍,這對本就岌岌可危的明軍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

那個毛督院王五過去聽田守一提起過,說是永曆朝廷委派聯絡夔東各部明軍的最高官員,相當於三省總督。

叫毛登壽好像。

其上一任是幾年前在奉節鬱鬱而終的文安之。

軍事層面上,夔東地區明軍共推的首領是皖國公劉體純。

政治層面上,這個毛登壽纔是明軍的總指揮。

因此,王光興的降清在軍事上讓夔東明軍斷掉一隻胳膊成爲孤軍,部院毛登壽的降清則在政治上宣告明軍的徹底失敗。

此時再堅持抗清的,真正就是中國最後的仁人志士了。

就是孤臣。

或者說,是漢民族最後的氣節象徵。

“荊國公兄長被韃子無辜殺害,他曾言此生與韃子誓不兩立,怎會突然降了韃子?!”

說這話的是田文,其所言的王光興兄長並非王光昌,而是另一胞兄王光恩。

此人在降清後被清廷任命爲襄陽總兵,後同清廷委任的勳陽撫院潘士良不和,被誣陷反清押往北京殺害。

故而清軍屢次招降王光興,他都予以堅絕拒絕,說什麼“當日勳陽一舉,至今淚滴九原”,“不侫首陽餓夫耳,老死此地云云”,沒想到今日卻突然就降了,故實是讓田文驚訝的很。

正在分肉的張天放放下盤子,朝田文看去,悶聲道:“眼下這形勢,有什麼突然不突然的,不是所有人都同咱們一樣要爲大明殉死。”

聽了弟弟的話,張天望心有所感,想到早年犧牲的三弟同張家幾十口人,再想整個國家皆爲東虜所據,僅剩這最後巴掌大的地方以及這麼點願意爲國家殉節的忠臣義士,不由悲上心頭,鼻子爲之一酸,眼眶爲之一紅。

王五也在心中苦笑一聲。

已然沒有太多的情感波動,亦沒有對形勢的感慨,有的只是一顆死了算球的心。

衆人神情各異,不變的是眼神中的那股堅定。

“張都司打算怎麼辦?”

麻思忠是想問張天望是否打算同他們一起去老木崆救劉帥。

其對張的稱呼是正式的官職,不是心中對張天望有排斥,而是出於尊重。

“你們都打吳家垣子撤下來,這鎖口洞守與不守也沒什麼意義了,我帶人同你們一起去老木崆救皖國公,若能救出皖國公更好,若不能,就死在那裡吧,也算我老張對得住這大明瞭。”

言語間看向二弟。

眼神之中不是詢問,而是愧疚。

他是對得起大明瞭,可他對不起兄弟,對不起張家!

“大哥看我幹什麼?早點去見老三也好,省得他在下面唸叨,媽啦個逼的,都有好幾年沒給老三燒紙了,怪對不住他的。”

說完,張天放不再看大哥,直接抓起盆中的肉塊狼吞虎嚥起來。

沒有酒。

有限的糧食人吃都不夠,怎可能拿來釀酒。

“好,見着老三後我這個當大哥的給他賠個不是!”

張天望笑了。

王五也笑了,拿起桌上的肉塊猛的咬了一口,連同他從前最不愛吃的肥肉一骨腦的嚼碎嚥進肚中。

有這些不怕死的好漢陪着,黃泉路上又豈會寂寞!

.........

黎明尚未到來,滔天的火光就將鎖口洞映得一片通紅。

舉族起家的張天望帶着他麾下的七百餘士卒,三百多口家眷默默站在谷中看着他們生活了十幾年的住處被大火焚燒怠盡。

附近的百姓被外面的火光驚動,攜老扶幼的站在黑暗中看着那些即將離去的明軍。

十幾年的相處,令得這裡的百姓同明軍都已相熟。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百姓們知道明軍這一走恐怕再也回不來了。

沒有臨別的招呼,有的只是雙方不捨的眼神。

張天望沒有選擇帶這裡的百姓一起走,這樣做只會害了這些百姓。

不能帶走的糧食和物資,張天望都讓人集中在一起,天亮後任由百姓分取。

雖然這些糧食最後很可能落入清軍之手,張亦沒有下令焚燬。

可能,是想讓百姓的損失小一些吧。

“走吧!”

長出一口氣後,張天望將手中的祖先牌位擲於烈火之中。

緊隨其後的二弟張天放亦將爹孃的靈位扔了進去。

身上卻揹着一個罈子。

罈子裡是老三天靈的骨灰。

在前方開道的依舊是麻思忠他們指揮的老順軍,王五的隊伍在中間,張天望的人在最後面。

整個隊伍由原先九百多人增加到了近兩千人,沿着谷地雪道行軍足足有十幾里長。

天很快亮了,從谷地上空看下,尤如一條長蛇在蜿蜒前行。

又如一羣可憐的螞蟻在那穿山越嶺。

隊伍行進沒有任何聲音,氣氛有些壓抑。

這股壓抑等待着一場爆發。

也許在途中的某一處,也許在老木崆。

但所有人都肯定,這場爆發伴隨着的必然是不屈的鬥志,最後的吶喊。

約三個多時辰後,前方開道的老順軍那邊突然派人通知後面讓暫停行軍。

王五以爲是臨時休息一下,正要下令士卒就地歇息時,麻思忠派人過來讓他趕緊到前面去。

王五忙叫上瞎子萬四帶一隊人跟他過去,到地後發現老順軍們並沒有進入戰鬥狀態。

這讓王五鬆了一口氣,他還以爲是前方發現敵情呢。

跟着帶路的來到一處坡地後,王五就見麻思忠、許德義等人都在坡上朝前方眺望,便也藉着幾棵松樹爬了上去。

“麻大哥,怎麼了?”

剛到坡上,王五就問了一句。

麻思忠卻沒有回答他,而是指了指前方約二三裡地的方向讓他自己看,並順手將自己視爲珍寶的一枝鏡片已經碎裂的千里鏡遞給了王五。

一見是千里鏡,王五忙接過半眯着眼向着前方看了過去。

雖然鏡片裂了,尚能使用。

這一看,發現前方有支隊伍,人數約千餘人,打着一面旗幟,旗幟上好像繡的是“馬”字。

“馬?”

王五不知道明軍哪個將領姓馬,邊上的許德義低聲道:“是馬侯爺。”

“馬侯爺?”

王五怔了下:這人是誰?

“是從前我們大順的果毅將軍馬騰雲,大明永曆皇帝給封的侯。”

說這話時,麻思忠臉上卻沒有半點看到友軍的歡喜神情,反而一臉凝重,這讓王五不由奇怪,既是老順軍,怎麼他們反而如臨大敵般的。

“王五兄弟,你仔細看!”

麻思忠沒有多說,叫王五用千里鏡再看。

帶着疑惑,王五重新拿起千里鏡凝神向那支隊伍看去,起先看着並無異樣,因爲馬騰雲部隊穿的是明軍衣服。

十幾個呼吸後,王五的眼神漸漸開始變了,呼吸也開始沉重起來。

他看到了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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