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妞兒面前落跑,這事兒讓我和鐵勇覺得非常跌份兒,事上沒有誰對誰錯,但理上論起來就一點,他們大院裡說普通話的孩子和我們衚衕出來的老京腔根本就不是一路,六八年的時候能掐得死去活來,換今天在我們眼裡還是一樣。
再加上,我倆五六年前就是這天橋叱吒風雲的主兒了,居然今兒被羣小屁青頭給唬住,這氣死活咽不下口——哥們的面真這麼容易折?這哪兒跟哪兒說起啊!
我和鐵勇一逃走就返回了衚衕,然後喝五吆六的邀約人,那些六八年和我們一起混的頑主大多都上山下鄉插隊去了,人也找得很困難,幸好最後遇見了幾個老熟,才從北汽修理廠找回了幫哥們,晚上直接就帶去刷了夜,把那幫小子拎出來狠揍了頓踏實的。
完事兒之後,我和鐵勇請哥們在羊肉館子狠狠吃了一頓,把在井隊上好不容易存下來的幾個子都給花光,等我倆再回到街上的時候,倆加一塊兒也掏不出張整囫圇的‘大團結
無憂無慮的在街上溜達了兩天,我倆開始考慮起後面這段時間的生活來,雖然說就一張‘工農兵’也能讓我倆撐上個十天半月的,但那只是生存,不是生活,我倆心裡很快就盤算起了舊路子,想要找個來項弄點挑費,把這倆月假給舒舒服服的撐過去再說。
現代小青年沒錢了就回家找爸媽伸手那一套,在我們那年月是行不通的,且不說他們也沒多少錢,就算有,只衝伸手跌份兒這一點,我們也是萬萬不會考慮的。
七五年的時候治安好了很多,遠比我們當年亂哄哄的局面有序,我倆在外面這兩天也沒找着個來路,眼瞅兜裡的錢越來越少,心裡就有點着急了——在我們正百無聊賴的時候,一個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人找上了門來!
那天下午我倆窩在燈籠衚衕老房子裡面睡覺,剛醒,只不過想着沒事就都不願意起牀,倆有一句每一句的逗悶子,閒乎海扯半天都餓了,說着說着話題就轉到了老莫的菜餚上。
六八年的四九城,偌大的一個城市只有兩家對外營業的西餐廳,一家是北京展覽館餐廳,因爲北京展覽館是五十年代蘇聯援建的,當時叫蘇聯展覽館,它的附屬餐廳叫莫斯科餐廳,經營俄式西餐。中蘇關係惡化以後才改成現在的名字,但人們叫慣了以前的名字,一時改不過口來,北京的玩主們乾脆叫它‘老莫’;另一家西餐廳是位於崇文門的新僑飯店,經營的是法式西餐,不過這種法式西餐已經完全中國化了。
像我們這種衚衕混的頑主,大多去的都是新僑,不過偶爾有錢也會到老莫去刷一頓,罐燜牛肉、奶油烤魚、奶油蘑菇湯、奶油烤雜拌這幾道菜還是都嘗過。
提到吃鐵勇就後悔起來,說是那老莫有道鵝肝和奶油列巴是極爲有名的,可惜以前都沒吃過,這次回來口袋裡有幾個錢還說去嚐嚐,沒想到因爲我的破事就禿嚕着給花光了,言下很有點屎盆子扣我頭上的意思。
當時我就不幹了,立刻開始和這孫子掰扯起來,豎着手指頭數落當時爲了救他花了多少,多少雞多少肉,讓丫馬上給我掏錢,不然就出去扛大個兒把花費給哥們整出來。鐵勇毫不含糊開始耍賴,滿屋轉悠說是要找點東西出去賣了,死活也得把吃食錢給湊夠。
我自己有多少家底心裡還是清楚的,能鬧騰的當年早就賣掉了,要不是怕別人說我敗家,說不定那鬥櫃餐桌都不會剩下,當時我就安心躺在牀上看着孫子轉,嘴裡邊數落邊打眼,生怕萬一弄個什麼東西出來哥們沒注意到…就這時候,突然傳來了砰砰砰的敲門聲。
鐵勇這孫子剛把一箱子蓋翻開就聽見了響,手上的動靜立刻就停了,按老路數也不開門,先提高嗓門嚷了聲“誰啊?”再說。我家平時來人不多,猜着怕是我姨夫姨媽過來看看,所以這丫喊完之後立刻輕手輕腳的把東西放下,接着拿起牀頭搭着的軍綠開始套,先把下半身的褲子給收拾出來。
我也從牀上撐起了身子,抓過件汗衫照頭上開始扒拉。
聽見問,外面立刻傳來了句不太標準的普通話:“是葉陽東和鐵勇同學嗎?我啊,你們見過的,何軍。還有我的老師潘教授。”
跟着外面傳來了潘教授樂呵樂呵的聲音:“葉同學鐵同學,是我。”
一聽是這幫子人,鐵勇收拾衣服的速度明顯就慢了,軍裝也不扣了,很隨意走上去把門銷子拉開,嘴裡打着哈欠邊說邊往回走:“來,請進請進,隨便坐…”腳一勾把倆趴地上的椅子拎起來,扯過件髒衣服在上面撣撣,“反正就倆椅子,你們看着對付。”
然後丫一屁股甩我牀邊坐下,手在我牀頭摸半天扯出根牡丹,裝腔作勢的塞嘴裡點燃——我順手從他嘴裡把煙扯來塞自己嘴裡,盤腿把捂着下半身的被子掖好。
丈海家都不準抽菸,我倆也只不過是裝裝樣子,鐵勇瞪我一眼沒多說,伸手在被窩裡摸摸又掏出杆來給自己上火。
門吱嘎被拉開了,潘教授和何軍滿臉笑容的摸了進來,看我倆坐牀上先是一愣,接着立刻裝個沒事人似的來和我們握手,“哎呀哎呀,好久不見了,兩位同學你們可真是難找啊!”
我和鐵勇趕着和他倆握手,抽空子還對看了一眼,眼中都雪亮明白的透着個意思:這是有事兒找哥們頭上來了啊!我倆心照不宣,臉色立刻和善了起來。
潘教授顯然只是個搞研究的人,對於人情世故就差了很多,一上來先沒別的就交了底——他說最近在東海發現了條沉船,根據一些線索表示是三國時期東吳的沉船,所以國家就交代他開展了打撈工作,只不過在剛剛開始這工作不久,考古船上就出現了些怪事,像是幻覺啊、自殺啊什麼的,一時間搞得人心惶惶,工作也開展不下去了。
潘教授經過上次在黃河的遭遇,對這事兒顯然是有了免疫力,當時就想到了找我二叔幫忙,不過他折騰一圈也沒找到人,後來纔想到通過河屯縣的知青辦把我和鐵勇的資料找到,這才順藤摸瓜尋到了我家來。
簡單來說就是請我和鐵勇幫忙,打撈這一沉船。
他那話說得簡單,但是一聽裡面就有極大的貓膩,你想啊,潘教授也算是見過上回黃河鬼船的人了,深淺厲害能不知道,但凡招惹上了這種事就是個死,他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願意拎着腦袋去給自己找事?
從這些信息我得不出任何結論,所以假裝漫不經心的開出了個天價,我和鐵勇要價可以去一趟,但無論打撈這船的事兒如何,要價都是兩千,而且還得先給錢後做事,不然免談。
當年的四九城的工資不過每月二三十塊,就算再高也不會超過四十,我倆這獅子大開口明顯就不招人待見了,何軍一着急就禿嚕嘴說出了‘國家’兩個字,但是他的話立刻被潘教授打斷,然後把這價碼給應了。
聽到‘國家’這倆字,再看那潘教授的表現,我心中就更是犯嘀咕了,這事要真是辦好了的話,發筆小財是萬萬沒問題的,可就怕的是這事兒辦不好——到時候真牽扯上了國傢什麼機密行動、秘密武器之類的,我倆還不被滅口了?
我們雖然愛錢,但得有命花才行啊,所以當時我倆就想好了不去,心裡這主意一打定,立刻就開始滿嘴跑起了火車…“呃,這事兒得等我們想想,想想再說,說不定還得問問二叔的意思,”我滿臉真誠:“大事,這大事可不能輕易下結論了,萬一誤了您老的事兒那可就對不住了。”
&啊,我們得多傷心難過啊!”鐵勇也跟着表態:“必須慎重,必須慎重!”
&須得去啊!”潘教授一聽我們的語氣立刻急了:“你們去了,找不找得到沉船不好說,但是你們不去,這打撈工作都展開不了——孰輕孰重一眼就明白的事了,你倆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難道就不能走一趟?”
&是走一趟的事兒啊,潘教授,”我一臉無辜:“實在是這事兒太大,加上我倆看着又不面善,本來是一顆紅心,非被別人當成了滿肚壞水,到時候給你招惹點麻煩事兒出來那多冤啊!”
&事沒事,”潘教授立刻表態:“只要你們去了,什麼事兒都好商量。到時候你來指路,該怎麼弄要怎麼弄,都你一人說了算。”何軍見師父急了也在旁邊幫腔,呱啦呱啦和我們套磁拉近乎,搞得我和鐵勇倒不好插嘴了。
看這潘教授的樣子是真被逼上了梁山,不打撈那沉船誓不罷休,我們也就成了他眼中的唯一根救命稻草,不答應的話怕是走不成。想這事的輕重,我乾脆決定迴避了,先把他倆給甩了再說,趕明兒就換地兒刷夜了,看他上哪找去。
說動就動,我抓條褲子就拉進被子裡開始蹬腿套:“這事兒容我想想,想想再答覆你成吧…潘教授,我和鐵勇可還沒吃飯呢,要不你們先回去,容我們吃個飯,下午再來聽信?”
本來是想借着吃飯把潘教授給忽悠離開,沒想到這老知識份子一旦認定,脾氣還真是倔上來了,就算我們說吃飯也不走,直接乾脆的要請我倆把這晚飯先吃了…
嘿,哥們還真不信了,這四九城你還賴得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