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接人

黃大嬸第二日就覺得頭也疼,腿也疼,躺在牀上哼哼唧唧起不來身,看誰誰不順眼。

章氏安氏都躲得遠遠的,黃大姐忙着端茶送水,心虛得不行,又找不出藉口出門去找週四郎問個清楚,也不知道那錦囊到沒到週四郎手裡。

見黃大嬸背對着躺在牀上,她剛要偷偷溜出門,就聽見門外傳來陌生婦人的聲音:“請問這是黃大喜家裡嗎?”

黃大嬸心裡一激靈,猛地翻過身來,總覺得事不對勁。黃大姐忙道:“娘躺着,我去瞧瞧。”

她幾步跑出到院門口,開了門一瞧,就見門口站了兩個中年婆子,比範大嬸瞧上去還要氣派。一個身材圓潤,穿着藕荷色的衣裳。另一個看上去精明利落,穿着藍色對襟錦緞衣裙。

那身材圓潤的婦人見着黃大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有些倨傲地問道:“你就是黃大姐?我們夫人想請你,還有你娘到我們府上走一趟。”

黃大姐看她們這氣派,猜着多半是周家的人了。但是真是跟週四郎一樣討厭,她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你們是誰?”

那婦人很是自得地說道:“我們夫人是戶部周侍郎的夫人。聽說前日在雲臺寺,我們家四爺跟你們家大姐兒衝撞了,這才讓我們來請你們過去。”

黃大姐心裡一跳,想起了之前範大嬸說的不死也脫層皮的話,暗道這周夫人也太小氣護短了,不過摔了一跤,能有多大點兒事?她硬邦邦地回道:“不去!”

她剛說完,就被隨後趕來的黃大嬸給拉到了身後。

黃大嬸躬身就要跪下去:“對不住,對不住,都是我們的錯,還請兩位跟你家夫人說說好話,饒了我們吧。”

那一直不曾言語的藍衣婦人上前一步將黃大嬸扶了起來:“這可折煞我們了。我姓杜。她姓喬。我們夫人教子嚴厲,事情經過已經知道了,只是請你們過去,想讓我們四少爺跟你們當面賠個罪,還請黃大嬸和大姐兒幫我們夫人一把。”

說完又指指一邊的青棚馬車:“你瞧那馬車上還有我們侍郎府的標記。我們夫人出門不太容易,這前前後後的總有十幾二十來人,怕驚擾了府上。”一番話說得十分謙和,可話裡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我們夫人不來是爲了你們好。

黃大姐聽了立刻開心起來,看來週四郎沒有跟範家說什麼。去了要是能見到週四郎就好了,可以跟他解釋一下錦囊的事情,忙勸道:“娘,你看人家夫人是個講理的,咱們就去一趟吧!”

那藍衣婦人聞言衝着黃大姐露出一個和善無比又意味深長的笑容來。黃大姐也傻傻地回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露出幾顆略微發黃的牙齒。

黃家所在的老柳村在北面。雲臺寺在東,見雲觀在西,周家的莊子則在靈臺山南麓,依山而建,一條小河在莊前蜿蜒而過,據說這是玉帶纏腰,旺財旺官的風水。周家老祖先自打買了這個莊子,子孫就沒斷過做官的。到了周侍郎這一輩,更是應了這旺財旺官的說頭。

中午時分,馬車進了周家的莊子。喬嬤嬤進門之後就去不知去了哪裡,只有杜嬤嬤一路陪着。

黃大嬸和黃大姐從未進過這樣大戶人家的地方,只覺得處處新奇。院中蜿蜿蜒蜒的道路俱鋪了青石板,正是秋日,雖多老樹藤花,地上竟不見半片落葉。

來往的僕婦們個個穿得體面,見着杜媽媽都殷勤有禮地問好。衆人都當沒有見到黃大嬸母女一般,只有個別的會偷偷打量一兩眼,便都垂頭幹自己的活計去了。

她們進了一間亮堂堂的大屋,杜嬤嬤招手叫過一個大丫頭:“初春,過來。”

又給黃大嬸黃大姐讓座,道:“你們一路辛苦,讓這丫頭給你們安排着,洗漱一番,吃了午飯,再去見我們夫人。”

黃大嬸顫顫巍巍地坐下了,只怕自己粗手大腳一屁股坐塌了那細條條的椅子,出個大丑。

黃大姐卻好奇地東張西望。瞧那大丫頭身材細條條的,一張瓜子臉,兩道細柳眉,一雙眼睛亮閃閃,除了鼻子略微塌了一點點,實在是個大美人。

她笑吟吟地道:“這裡真好看,姐姐也好看。”

初春勉強笑笑,回道:“姑娘過獎了,姑娘……也好看。”

黃大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哪裡好看,跟個上下一般粗的木頭樁子似的。你們家四少爺的腰只怕都沒有我的粗呢!”

初春是府裡的家生子,不是家裡得力,也不能到了夫人跟前做了大丫頭。打小再沒有聽過這樣粗俗的話。一個姑娘家家的跟小爺比腰粗,這成什麼了。

杜嬤嬤走出房門,走入屋右的一條小徑,走過一道月亮門,再沿着右手的小徑,繞到了屋後。門半開着,門邊站了一個剛留頭的小丫頭,見她來了,行了個禮,半點聲音都沒有地退後了半步。

這間屋子其實是一個連接內外院的大穿堂,前後都有隔扇門,中間用花梨木的雕花大座屏隔開兩半。黃大嬸母女留在了前半間,此時杜嬤嬤進的則是後半間。

一個身材高瘦的貴婦人穿着一身墨綠銀菊軟緞家常衫子,背對着大門,站在那雕花大座屏後面,旁邊站了一個身材嬌小的丫頭,穿了一身杏黃色的衫子。

杜嬤嬤悄沒聲息地走到貴婦人的身邊,那貴婦人轉過頭來,一臉的青白,雙目紅腫,眼下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見她過來,好像力氣用盡了一般,扶了她的手,慢慢坐下來。

三人行動都沒有半點兒聲音。

杜嬤嬤滿眼的心痛,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那夫人眼中就垂下兩行淚來,又伸手按了按額角。閉目養了養神,這才扶着杜嬤嬤等二人的手,站起身來,三人一起從後面的隔扇門出去,回了內院。

黃大嬸母女吃完了午飯,黃大姐開始有些昏昏欲睡,打了個哈欠,想着還沒能見到週四郎呢,便開口道:“初春姐姐,你們夫人什麼時候見我們?我都要睡着了,能不能到院子裡走走?”

初春纔要說話,就聽見門口有人說道:“讓黃大嬸,大姐兒久等了。”正是杜嬤嬤邁步走了進來。

如果說剛纔黃大嬸和黃大姐看那穿堂的佈置就已經暈了頭,這會兒已經完全找不着東西南北了。

這間屋子朝南,秋後的陽光透過細細的窗紗照進屋子裡來,上首一張酸枝木的太師椅,後面是一幅丈寬的百花灑金圖。

一位貴婦人坐在那裡,屋子裡掛着的月白色的幔帳,即便沒有看清楚貴婦人身上的衣裳,頭上的首飾,也覺得跟那月亮裡的人一般遙不可及。

黃大嬸和黃大姐不自覺屏住氣息,也學着杜嬤嬤的樣子碎步輕移。周夫人見她們走得近了方纔站起身來,指了指一旁的一對兒太師椅道:“我昨日不曾睡好,吃了午飯一時倒睡着了,你們來了都不知道。倒是失禮了。”

黃大嬸母女只覺受寵若驚,慌忙坐下了。周夫人落了座,只是看着黃大姐兩個不說話

黃大嬸心慌慌地道:“哎呀,周夫人這……我鄉里人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前日的事情也不是大事,就不用週四爺來賠什麼罪了。”

周夫人看着黃大嬸:“唉,說來慚愧,我今日想請你們過來,其實是另外有事要說。那日的事不過是個由頭。大嬸子莫要見怪纔是。我……”一邊說着話,一邊拿出手帕子按了按眼角。

黃大嬸有些惴惴不安地。

黃大姐見她哭了,忙好心勸道:“夫人莫傷心。不見怪,我娘心好着呢。”

周夫人聞言,擡起頭來,臉上喜怒難辨,招了招手:“好孩子,你過來,我們娘倆說說話兒。”

黃大姐猶猶豫豫地上了前,生怕周夫人跟週四郎似的嫌棄自己,站在她身前三步遠的地方就停住了。

周夫人難以讓人覺察地點了點頭,下了決心一般,招招手:“好孩子,再靠近一點兒。”說着,伸手從桌上的小屏風後拿出一個石青色的錦囊,遞給她:“這可是你撿到的?”

黃大姐點了點頭:“我前兒砍柴的時候撿到的!”

周夫人聞言好像力氣都要用光了似地,以手撐住了額頭,看着那個錦囊不語,半天擡頭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道:“嗯,知道了。你跟初春到院子裡逛逛,我有話同你娘說。”

黃大姐有些害怕,這有什麼好說的?想了想,話還是說清楚的好:“夫人,我撿到的時候裡面就只有兩樣東西!一件都沒少吧?”

周夫人聞言有些愕然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