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薛仁貴?”李世民聞言一陣驚訝,羣臣也是驚訝,薛仁貴是武官,對於吏治,他能提什麼諫言,不過薛仁貴如今是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已然入相,對朝政自然有發言權。
李世民和羣臣的想法差不多,他也不怎麼看好薛仁貴,至少在政事這方面,他不怎麼看好,但薛仁貴既然要說,他也不能不聽啊,便攤手道:“薛卿請講。”
“是。”薛仁貴道,“陛下,臣以爲,地方吏治渾濁,皆因監督不夠,大唐有十道,關內道吏治清明,皆因天子在長安,而長安又在關內道,但距離長安越遠,則吏治越是堪憂,因爲天高皇帝遠,監管自然不力。”
“好一個天高皇帝遠。”李世民聞言攤手道,“你繼續講,朕全都聽着呢。”
“是。”薛仁貴繼續道,“陛下想要吏治清明,想要大唐長治久安,便需從監管入手,臣提議,可在大唐各個州縣設立大理寺分署,大理寺的職責也有所增改,地方大理寺官員以及問事,負責監察地方官吏作風,另外,大理寺地方分署將分擔地方官府的民事糾紛、刑偵案件、以及地方安全的職責,此乃刑政分治之策。”
李世民聞言雙眼一亮,攤手道:“你繼續講,講下去。”
“是。”薛仁貴見李世民似乎很感興趣,繼續說道,“州縣官府將被撤去案件審理權,一律移交地方大理寺,因爲州郡刺史以及縣官皆以文官出身,並不擅刑偵之道,容易審錯案,或是不會審案,這樣一來,州縣官員輕鬆了,百姓也不必受罪了。”
李世民聽到這裡不禁問道:“那地方大理寺的人就會審理案件了?”
“陛下,術業有專攻。大理寺原本就是負責刑偵的,設立地方官署之時,可派專人培訓刑偵人才,將原本州縣衙門的捕快充入大理寺地方官署,他們原本對此道便有所接觸,一學就會,從此以後,捕快一職,獨屬大理寺專有,取消大理寺問事之稱。”
“嗯。”李世民聞言拈鬚緩緩點頭沉吟,“大理寺地方官署對州縣官吏有監督權,對百姓有監督之權,也有保護百姓的職責,不過如此一來,大理寺豈不是權勢坐大了嗎?”
薛仁貴道:“陛下,大理寺對地方官府有監督權,然則卻不可干預地方官府任何事情,反過來,地方官府對大理寺也有監督權,不可干預大理寺地方官署的任何事宜,但若遇緊急變故,如饑荒,天災,人禍,民變等等,地方官府有權責令大理寺出動人員協助官府工作,在職權上,仍是地方官府爲首。”
“原來如此,相輔相成,妙極。”李世民聞言撫手笑贊,很顯然,他對薛仁貴的這個提議很滿意。
於是他又望向羣臣,揚聲問道:“諸卿以爲,薛仁貴的諫議如何,各位暢所欲言。”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暗暗交流意見,畢竟大家前兩天才商量好要挺薛仁貴,現在薛仁貴就出來出風頭,他們理應支持,但薛仁貴居然搶了他們文官的風頭,這讓他們很不舒服,你一個武將好好打仗就是了,幹嘛學李浩,跑政事上插一腳,不講究。
這時,李浩忽然出列道:“陛下,臣有話要說。”
羣臣聞言紛紛屏息凝神,看看李浩是什麼意見,他們現在已經養成了習慣,李浩說什麼,他們反過來說,準沒錯。
李世民見李浩有想法,很是開心,因爲李浩經常在朝堂上提出治國良策,於是他攤手道:“講!”
李浩道:“臣不贊同薛將軍所提諫議。”
“哦?”李世民聞言一陣皺眉,不解地問,“你爲何不贊同?”
李浩一本正經道:“臣覺得,薛將軍所提方法,太過傷財,臣剛纔粗略估算了一下,大唐有三百六十州,一千五百多縣,倘若在每個州縣都設立大理寺官署,每個官署官吏少說也有十至二十人,縣捕快按三十人算,州捕快按百人算,這麼多人,一年的俸祿加起來,至少有五十萬貫,陛下,我大唐現在每年的國庫收入也不過三百多萬貫而已。”
李世民聞言不禁動容,他方纔還真沒算這筆賬,光顧着開心了,仔細想想,五十萬貫,那可是佔大唐每年收入的六分之一到七分之一了,雖說大唐現在不爲錢愁,但若是每年多了這五十萬貫的開支,那麼若是一旦遇到戰事或者大的災荒什麼的,恐怕會出現窘境,而且,聽李浩的意思,五十萬貫只是最低標準,很有可能更高,六十萬貫?七十萬貫?李世民有點頭疼了。
“陛下!”褚遂良忽然出列高聲道,“臣以爲瓊南王所言不對。”
李世民聞言趕忙問:“哦?那裡不對了?”
褚遂良道:“陛下,方纔薛將軍已經說了,將地方官府的捕快調至大理寺,這些捕快只不過是換了個地方辦事而已,根本不會有額外的支出,所以瓊南王所說的每年五十萬貫,不過是危言聳聽,臣也算了一下,每年支出,不會超過二十萬貫。”
李世民聞言一愣,隨即面露狂喜之色,一個是最低五十萬貫,一個是不會超過二十萬貫,這個差別可大啦,要是按照褚遂良所說,那朝廷絕對是負擔得起的,而且還有很大的餘地。
李浩已經轉頭望向褚遂良,滿臉都是怨念之色,褚遂良也轉頭看向李浩,面露得色。
“詩狂,你還有何見解嗎?”李世民笑望李浩。
李浩無奈道:“回陛下,臣無話可說,方纔是臣大意了,沒聽清薛將軍的話。”
“哈哈哈……”李世民開心大笑,指着李浩道,“沒想到你也有大意的時候啊,難得啊,好啦,這刑政分治之策,咱們姑且定下,薛仁貴,你回去寫一份詳細奏疏呈來,朕要仔細看看,若是沒有什麼問題,便可推行了。”
“臣遵旨!”薛仁貴和李浩他們全都退回到各自的行列中。
接下來又朝議一些事情,到將近中午的時候,朝會才結束,李世民先行離開,羣臣行禮恭送,然後文武百官陸陸續續走出太極殿。
李浩從剛纔到現在便一直愁眉苦臉,看起來心情很糟糕,衆文官看到他這副模樣,就很開心,莫名的開心,今天李浩吃的這個憋可不小呢,當着文武百官和皇帝的面丟人了。
李浩出了大殿,走過玉橋,擡頭望向藍天白雲,雖然今天天氣很好,但他的臉上卻愁雲密佈,李浩長嘆一聲,緩緩搖頭。
“喲,李大人爲何搖頭嘆息啊?”一道幸災樂禍的聲音傳來,李浩都不用轉身,就知道又是褚遂良這老傢伙,自從長孫無忌變乖之後,這老傢伙就喜歡跟自己對着幹,不過李浩其實很喜歡他,因爲褚遂良是反對派們的頭頭,而他這個頭頭,很蠢,簡直把反對派們帶進了溝裡,關鍵是他自己還沒察覺,反而興高采烈地來向李浩炫耀,不斷地秀智商下限,有的時候李浩真的差點忍不住想笑,硬是憋着呢。
這次也一樣,薛仁貴當殿提出的那個刑政分治的國策,就是李浩教的,他們二人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把這些反對派們耍得團團轉,李浩還故意賣了個破綻,褚遂良果然中招,你說蠢不蠢,蠢不蠢,簡直蠢哭的節奏嘛,然而褚遂良不覺得自己蠢,相反,他覺得自己實在太厲害了,這種時候就應該來跟李浩耀武揚威一番,看你怎麼嘚瑟。
對於褚遂良的習慣性挑釁,李浩覺得是時候再飆一下演技了,不然對不起廣大觀衆,於是他轉頭皺眉嚮往褚遂良,冷冷道:“褚大人似乎很閒啊,每次朝會之後都會來找本王冷嘲熱諷一番。”
褚遂良看到李浩這模樣,可別提多開心了,終於可以報上次辱罵自己的仇了,於是他嘿然笑道:“時間嘛,總是會有的,本官即便再忙,也不會忘記來向李大人問候一番。”
“我問候你老母!”李浩直接一句髒話懟了回來,兩隻眼睛翻得就剩眼白了。
褚遂良這次也不着惱,冷笑道:“你罵,盡情罵,以後罵的機會可不多了。”
李浩冷哼道:“瞧你那小人得志的樣兒。”
“到底誰小人得志,難道李大人心中還不清楚嗎?”褚遂良始終保持着滿臉笑容,但那笑容實在是沒有絲毫善意。
李浩氣呼呼地指着褚遂良,冷哼道:“你等着,有你哭的時候!”說罷扭頭大步而去,看上去氣得不行。
由於李浩走得快,所以他在最前面,羣臣在最後面,沒人看到他的臉,如果有人看到,則會發現,李浩在笑,笑得可歡實了。
一路出了承天門,又出朱雀門,李浩便向西行去,他的馬停在西邊,葉孟秋和曾育林在那邊等着他呢。
然而才走不遠,後方忽然有人叫了聲:“瓊南王請留步!”
李浩停下腳步,轉頭來看,只見狄仁傑快步而來,待他到近前,李浩疑惑問:“狄少卿有何指教?”
狄仁傑看了一眼李浩,忽然問:“瓊南王心思一向縝密,爲何今日在殿上的時候,會弄出那麼明顯的一個錯誤?”
“很明顯嗎?”李浩挑眉道,“薛仁貴的那句話只是一句帶過,我沒注意到而已。”
狄仁傑搖頭道:“別人弄錯,倒是可以理解,但王爺你的爲人,狄某還是知道的,對於如此重要的國策,你必定每個字都會認真聽,不會大意。”
李浩忽然微微蹙眉望着狄仁傑,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狄仁傑雙眉一聳,緩緩道:“狄某隻是覺得,薛將軍今天提出的刑政分治之策,倒有點像出自王爺之手。”
李浩聞言渾身一震,果然是聰明人,自己做的這麼嚴密,還是被他一眼瞧破,不佩服不行,李浩忽然一臉壞笑地望着他,緩緩道:“懷英啊懷英,你知道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