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朱高煦:亡國俺也修黃河!

“可以繼續玩下去,但是我有三點不滿意的地方要說一說。”

李景隆思索良久,最後大約是自覺想的穩妥了,纔開口說道。

“且說。”姜星火示意他暢所欲言。

“其一,我覺得這遊戲設計的不合理。”

朱高煦有些摸不到頭腦:“噢?哪裡不合理?”

“財政。”李景隆乾脆說道,“上次強制觸發【變鈔】,就是因爲財政的數值一直在降低,爲什麼財政數值會降低?”

朱高煦道:“自然是因爲遇到了一系列的倒黴事件啊.胡虜無百年之國運,連着倒黴也不意外。”

“不是這個說法。”李景隆拿手指在地上畫了兩條線,“我是想問,爲什麼財政沒有盈餘?按理說,統一後的國家,在正常情況下,每年財政是應該有盈餘的,即便是不多,也是該有的。”

地上的線,一條短,一條長。

李景隆繼續以等比例畫了下去,結果就是隨着這條線的延長,長線開始慢慢到了短線一倍半、兩倍的長度。

“就如同這兩根線一樣,日積月累,倉稟總歸是充實的。‘殘民以儲,建倉備荒’,隋文帝都能做到的事,心腸更狠的忽必烈做不到?更何況,據我所知元朝在部分地區行的是包稅制。”

“所以我覺得,姜郎設置的遊戲規則不對,不能默認每年的財政收入和支出完全相等。如此一來,沒有了盈餘,就沒有任何抵抗天災**的能力。”

讓兩人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姜星火點了點頭反而贊同道。

“你很聰明,不愧是我的學生,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事實上,這是我打的一個補丁。”

“補丁?”朱高煦疑惑。

“對,就跟在衣服上打補丁是一個意思,便是爲了防止這個遊戲出現漏洞,來設置的規則.其目的,說白了就是給遊戲增加一點難度,想讓你們在當時嚴苛的財政情況下體驗。避免你們有人走極端,直接連續選擇強保財政,亡國了也要守着錢亡國那種。”

姜星火說想了想說道:“既然伱已經提出來了,

這一點也確實是我人爲設置的障礙,那我們可以改一下規則。每年固定增加5點財政盈餘。”

“好。”李景隆點頭復又說道,“還有第二點。”

李景隆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姜星火打斷了。

“是不是想說,對外征服,爲什麼無論成功還是失敗,都會固定扣10點財政?”

“就是如此,我也覺得不合理。”李景隆肯定地說道,“我覺得他不合理的地方,不在於扣10點財政。既然是勞師遠征,無論是打日本還是打占城,都肯定是要花很多錢的,扣財政數值完全可以理解.我的問題是,不能掠奪來增加財政嗎?如果不能,那以前蒙古人滅金、滅西夏、滅大理、滅南宋,不斷地以戰養戰,又該如何解釋呢?”

姜星火笑了笑,反問道:“你既然都知道滅的是金、西夏、大理、南宋,那你便知道,這些國家都是有錢掠奪的。可日本、占城、安南諸國,當時除了猴子和大象,還能搶點什麼回來?他們的富裕程度,甚至還不如中原地區的一個府,又全是山區和叢林,能掠奪什麼呢?”

李景隆頓時啞口無言。

這也不怪他,紙上兵聖也總得知道點先決條件才能談兵論道。

可日本、占城、安南諸國,李景隆不僅沒去過,也極少瞭解當地的山川地理、人口經濟情況。如此,便想當然地以爲這些國家便是再窮,也該有與大理國差不多的水平。

而實際上,這些國家還真趕不上在享國三百年,十幾代人積累了無數財富的大理國,只能說遠遠不如。

“還有一點。”李景隆勉強來言。

“我們的選擇權太少了,少得可憐,甚至說白了,只有面對叛亂時是否選擇鎮壓這一個選項。”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我們面對連續而來的天災**,其實選不選都是一樣的結局。”

李景隆意識到了自己想說的核心:“表面上看,是我們自己一步步走向了【變鈔】的結局,如果從歷史史實的角度上看,似乎忽必烈也是如此.可我們畢竟是在推演,是應該有充足的變量的。否則,我們跟直接順着史實往下翻書,又有何區別呢?”

姜星火非常講道理,簡直就是從善如流。

假如,假如能忽略他眼角堆起來越來越濃的笑意的話。

似乎他早就猜到了李景隆會提出的這些要求。

當姜星火在穿越前上學的時候,總覺得上學就是學習和考試實在是太無聊了,如果有很多選擇,他一定能過得更好。但是當他接受了社會的毒打後,他也才明白了一個道理,原來越多的選擇,就意味着越多的歧路。

“言之有理,那在接下來的文字模擬中,我會給你們提供更多可選擇的事件。現在繼續嗎?”

李景隆與朱高煦不知道今天第幾次對視,這對戰場上恨不得殺了對方的草包統帥與無敵猛將,此時聯手達成了默契,他倆異口同聲地說道。

“繼續!”

此時,李景隆的內心裡充滿了自信。

李景隆覺得,他已經找出了在這個遊戲裡,姜星火給他挖的所有的坑。

只要財政有盈餘,在不亡國的前提下,穩定地保財政數值,那麼這次的推演,他相信一定會有一個成功的結果。

不然呢?難道還會像上次一樣,模擬了六年就被迫【變鈔】嗎?

李景隆覺得,只要有更多的自主權,自己肯定不會搞成這個樣子了。

隔壁密室。

許久沒有說話的夏原吉忽然說道:“陛下,其實改不改規則,都是一樣的。”

“爲何?”朱棣好奇問道。

“姜星火第一次設計的規則,裡面藏了一層意思。”

夏原吉也不賣關子,徑直說道:“那便是財政這個數值,其實還反向代表了中統鈔的貶值程度。”

朱棣有些不解,他微微皺眉,指節叩擊着檀木椅子的扶手發出了一聲聲輕響。

“換言之,就是財政這個數值越低,中統鈔就越不值錢。那麼臣斗膽敢問陛下,親手參與設計了中統鈔制度的忽必烈,爲什麼要【換鈔】?難道他不清楚換鈔對朝廷信譽的危害嗎?”

朱棣設身處地的想了想,答道:“應該是清楚的吧,這種一代雄主,年老了也不會糊塗成這樣。”

夏原吉的邏輯越理越順:“所以,忽必烈【換鈔】,其實不完全是因爲財政收入不足而換的,而是因爲,中統鈔本身就貶值的沒有信譽了!”

“那麼中統鈔爲什麼會貶值,自然是因爲忽必烈超發;忽必烈爲什麼超發,自然是因爲財政缺錢!”

“也就是說,姜星火在財政平衡上的設計,其實沒有漏洞!”

說到這裡,朱棣也明白了過來。

其實說白了,就是姜星火給元朝初年顯性的“財政盈餘”,和隱性的“中統鈔”貶值,做了平衡。

把“中統鈔貶值”這個沒有直接體現的數值,以“強制財政平衡”的方式加了進去,體現了元朝初年真實的財政情況。

——那就是隻能勉強維持財政平衡,一遇到用兵或天災內亂,便是不斷地花錢如流水產生負債。

否則,忽必烈爲什麼把中統鈔印到至元二十四年就印不下去,以至於啓動【換鈔】了?

牆內。

“重置後財政爲80,國運爲50,繼續?”

“繼續!俺不服!”朱高煦狠狠揮了揮拳頭。

“至元二十五年,賀州、盾州、泉州、處州、柳州、潮州等地爆發多次大小規模不一的起義,調兵往返鎮壓總共需要10點財政,不鎮壓損失10點國運,是否鎮壓?”

李景隆和朱高煦悄聲商議了一下,最後一致決定,不鎮壓。

寧可掉國運也不鎮壓了,姜先生壞得很,總是蠱惑他們花錢保平安。

這次只要老老實實攢錢,有了每年5點的財政盈餘,總歸是能延續下去的。

“同年發生特殊事件——設立宣政院。”

“元朝統治者與藏地教派在此前的數十年內逐步達成了密切合作,該地願意歸屬元朝管理,於是設立宣政院專管該地事務。國運+5。”

“同年發生特殊事件——黃河再次決堤。”

“由於缺乏足夠的防護與泄洪工程,黃河於該年再次決堤,襄邑、太康、通許、杞等縣,陳、潁二州受災。作爲元朝統治者的你值得‘慶幸’的是,在上一年的黃河決堤中,該損失的已經損失一次了,這次的受災並沒有造成‘太大’的經濟損失,人心也已經麻木。財政-5。”

見姜星火沒有繼續說話,按照之前的流程,這一年算是不好不壞地度過了。

但李景隆存了個心眼:“完事了?”

“沒有。”姜星火提出了一個新選項。

“作爲元朝統治者的你,是否坐視缺乏足夠相關水利工程的黃河繼續糜爛?選擇否的話,將因爲水利工程不足,面臨無處泄洪的黃河不定期決堤造成的財政損失,哪怕起因僅僅是因爲幾場大雨;選擇是的話,將付出40點的一次性財政支出,與後續每年5點爲期十年的維護費用,黃河決堤的情況將會得到極大控制,民心也會因此歸附,國運得到上升。”

沉默!

面對這個考驗道德與理智兩難抉擇,李景隆和朱高煦,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如何選擇?

如果他們不代入元朝統治者的視角,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支持修整黃河的水利工程,哪怕這需要海量的財政經費支持。

如果他們代入元朝統治者視角,又沒有聽到過之前姜星火關於黃河決堤的慘狀描述,那麼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繼續保財政數值,而不可能冒着財政再次崩潰的風險,去花國庫一半的財富來治理黃河。

可偏偏,現在他們已經聽到了,已經不能裝聾作啞了。

黃河中下游數百萬百姓的命運,彷彿操之於他們的手中。

救,還是不救?

救了,要面臨再次觸發【換鈔】的風險;不救,良心怎麼過得去,被狗吃了?

“我良心早就被狗吃了!”

李景隆低聲罵了一句,擡起頭說道:“我不修黃河河防,每年河防崩了也就扣5點財政,修黃河河防,前後要花90點財政,我冒不起這個風險。”

朱高煦卻昂然說道:“俺要花這個錢,那是好幾百萬老百姓的命!現在國庫有錢,這是該花的錢,花了不僅能一勞永逸,還能民心歸附增加國運!”

“蠢貨!”

李景隆氣的直甩袖子:“上一個想你這般想的,是元末丞相脫脫!結果如何?錢花了,徵召了幾十萬民夫去修黃河,出了個‘莫道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還他孃的不如不修,什麼都不幹都能多挺個十來年。”

朱高煦聞言,一時猶疑不決了起來,但最後還是搖了搖腦袋,梗直了脖子說道。

“那也得修!亡國俺也修!”

“你……簡直愚蠢至極,你真以爲自己能挺到回本嗎?別忘了現在財政只有85了!若再扣掉40點,只有45!而且未來十年修黃河的錢會把每年的財政盈餘都扣掉,你必輸無疑。”

李景隆咬牙切齒地罵道:“不知所謂!治國是權衡利弊,不是任着良心!”

朱高煦道:“俺知道俺選的可能不對,但俺就是要修,不修,俺心裡不痛快!”

“不是個當太平天子的料。”

朱棣靠在椅子上始終沒有起身,說出的話語更是讓密室內的三人噤若寒蟬。

“可真是朕的種啊,好!好得很!”

朱棣拍了拍雙手站起身來,旁若無人地說道:“好一句,寧可亡國也得修!”

“世上的事都是這般道理,哪有那麼多因着權衡利弊就要做的抉擇?”

“若是權衡利弊,朕乖乖等着被建文那小畜生圈禁,是不是還能穩妥地撿一條命?”

“若是權衡利弊,淝河戰敗王真戰死,那時候諸將全都勸朕退兵,憑什麼朱能敢按劍而起替朕說出了‘漢高祖十戰九敗,最終卻能奪得天下,而今豈能有挫折便退兵而回,再向他人稱臣的道理?’”

“自知者英!”

“自勝者雄!”

“是謂英雄!”

朱棣叉着腰睥睨四顧:“做天大的功業, 便要擔天大的風險,朕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夏卿可願與朕一道同行?”

夏原吉藏起苦笑,肅然行禮說道:“臣與戶部支持陛下,便如昔年武侯所採言:男子當戰,女子當運。一般無二!”

“夏卿辦事,朕是放心的。”朱棣頷首。

展露了自己雄心,給戶部打了以後要用大錢的預防針,獲得了下屬的口頭效忠,朱棣借題發揮的也就差不多了。

不過他的這番話,被兩個詔獄小吏聽到了耳朵裡,卻是有了別樣的滋味。

永樂帝.似乎更喜歡酷肖自己的二皇子多一些,那麼近水樓臺先得月,是否要搏一搏從龍之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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