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太皇太后的陵寢,安葬在白鹿原,孝文皇帝霸陵的南側。霸陵頂其位而居其下。隔渭水左望其夫高祖劉邦的長陵,右望其子文帝劉恆的霸陵。
這也是孝文皇帝的心願,頂母挽妻。
薄太皇太后因劉恆繼位爲帝而貴爲太后,但她從未做過皇后,若進入長陵,勢必無法與呂后陵爭鋒。而將母親安葬在自己選擇的新陵區,劉恆母子二人就能在幽冥世界中相依相伴。對於從小就與母親相依爲命的劉恆來說,這不啻爲莫大的幸福。
西漢帝陵的佈局,受昭穆制度的影響。昭穆制度是古代重要的宗廟制度,一個王朝的歷代君主,在宗廟中必須嚴格排位,始祖居中,其下依次排列,父居左爲昭,子居右爲穆。
高祖劉邦的長陵當然佔據祖位。惠帝劉盈的安陵位於長陵之右,也符合父左子右的昭穆制度。但劉恆與劉盈同爲劉邦之子,劉盈的安陵佔據了穆位,劉恆的帝陵該如何安排呢?只有另外開闢一塊陵區。
白鹿原素有“長壽山”的名字,它依偎在終南山的懷抱,自然位置極佳,三面環水,土地肥沃,環境清幽,四季分明。仙境福地,是作爲帝王皇室陵寢的不二選擇,以福澤後代子孫。
搬掉了頭頂的“兩座大山”——薄太皇太后和文帝,竇太后的腰板硬起來了!“以孝治世”的時代,皇帝的話是聖旨,皇帝媽的話,是皇帝的聖旨!
有皇帝兒子撐腰,竇太后以文帝薨逝後傷心爲由,一直不搬離椒房殿,其實是對薄皇后及薄太皇太后深懷不滿。
在慎夫人可能被立爲後的傳言,甚囂塵上的時候,竇皇后承受了太多的屈辱和壓力,連太子宮的姬妾們都輕慢這個親親滴婆婆。忍辱負重這麼多年,是時候爆發了!
竇太后移居長樂宮後,薄皇后遷宮椒房殿。竇太后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嘆息,“不孝有三,無後爲大。這椒房殿怎讓無後之婦爲主?”讓薄皇后惶恐不安,低眉順眼地自責。
和竇皇后一樣膨脹的,還有長陵田府臧氏。兩個女兒皆是新皇愛妃,外孫劉小豬更是她的心頭肉。她幾次託人捎話,讓王娡帶劉彘歸省田府。王娡不予理會。
兄長王信,弟弟田蚡、田勝,都在臧氏的話題中。王娡並非不想提攜兄弟,但形勢並不明朗,她只給臧氏回信,讓兄弟多接近竇太后孃家人。
竇太后原爲良家子入宮,家境貧寒,兄弟失散多年。其弟竇廣國
賢德,但無入仕之心。只有堂侄竇嬰有德才,並積極入仕爲官。
與太皇太后相隔不久薨的,還有“老實人”丞相申屠嘉。“老實人”是被氣得吐血身亡的。
事情的原委,起於晁錯。
晁錯和賈誼都是青年才俊,兩人的政治主張也相似,特別是封國強大必然對中央政府形成威脅的觀點,更是出奇地一致。不過,賈誼一直沒有得到重用,政見基本沒有得到實施,三十三歲就抑鬱而死。
而晁錯得到重用了!他的政見得到落實了!作爲帝師,曾經的太子家令,晁錯常要求單獨召見,景帝無不允許,寵幸榮耀,超過九卿。
晁錯在景帝的大力支持下,更改了許多法令制度。同時,還討論如何用貶謫處罰的方式來削弱各諸侯王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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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宰相申屠嘉的待遇正好相反,說什麼帝王都不聽,提什麼建議也不被採納。申屠嘉不敢恨帝王,只好恨晁錯,時刻等待機會要幹掉晁錯。
晁錯擔任內史(長安特別市長),內史府大門本來是由東邊通出宮外的,使他進出有許多不便,這樣,他就自作主張從南牆開了一道門。而鑿開的牆,正是太上皇宗廟的外牆。
申屠嘉聽說之後,大喜過望。太上皇頭上動土,你晁錯也敢?這是誅九族的大罪!晁錯啊晁錯,終於讓你落我手上了!申屠嘉的心情,就如同孟郊的《登科後》,估計哼着小曲兒就把這個想法唱出去了。
於是,有人立即告訴了晁錯。晁錯嚇得出了三斤冷汗,連夜跑到宮中,拜見景帝,說明情況,自請處罰。
第二天早朝,申屠丞相義正辭嚴,奏請帝王誅殺罪人晁錯。
景帝說:晁錯嘛,他所鑿的牆並不是真正的宗廟牆,而是宗廟的外圍短牆。還有一些閒雜官員也在那裡居住,沒有什麼關係啦。況且在牆上開門,這是我讓他做滴,晁錯並沒有什麼罪過。這個奏章過了、過了!下一個!
申屠丞相吃了一記悶棍,只能向景帝道歉。退朝之後,申屠嘉對相府長史——丞相秘書說,我特麼真是豬頭啊!應該先斬後奏!先殺了晁錯,再向皇上報告!結果反被晁錯給玩兒得吃癟。
回家之後,申屠宰相越想越窩囊,越想越拱火,一口氣沒上來,直接噴出了半盆鮮血,氣絕身亡。
朝廷就是一個“旋轉門”,總會有人在勢力之間來回穿梭,尋求自身的最大利益。否則,晁錯又如何知道申屠嘉要上奏?
景帝賜申屠丞相諡號爲“節侯”。相位空懸,誰來補缺呢?
晁錯更紅了。景帝好像在考慮,任命晁錯爲丞相……
“貨賣帝王家。你的能力要有合適的平臺,才能展現價值。”王娡對袁盎說道,“去見魏其侯竇嬰,請他舉薦你出仕。本宮也會在陛下面前美言。”
袁盎伏地哭泣:“夫人當初在吳地,曾點撥盎。今又親見,盎定爲夫人驅使,鞍前馬後,以報效知遇之恩!”
王娡笑:“袁相素有才名,爲國效力,爲帝王分憂,方爲賢士。”
關鍵時刻,還需這個袁嘴炮出力呢!王娡自然要拉攏。所以她把袁盎推到竇太后那裡。
在慎夫人得寵時,文帝攜慎夫人與竇後到上林苑遊玩。宴請大臣時,郎署將慎夫人與竇皇后坐席,都安排在聖上旁邊。袁盎將慎夫人的坐席拉到文帝后面,稱尊卑有序,竇皇后是妻,慎夫人是妾,民間尚不能寵妾滅妻,帝王更不能讓妃與後平坐。
當時氣得慎夫人起身離席,文帝也拂袖而去。而竇皇后至此感恩袁盎,不畏帝王,顧全了她的顏面。
現在抖擻起來的竇太后,已不是那個曾經的受氣包竇皇后,她一句話壓給皇帝兒子,景帝還是要給老母親面子的。
竇太后的強勢,常憋得她的好大兒劉啓無語。她向兒子推薦魏其侯竇嬰爲丞相,把劉啓氣得只說了一句話。
“竇嬰這個人,愛沾沾自喜,不夠穩重,難以爲相啊!”
爲堵竇太后,景帝任命了陶青爲相。但還是給了竇太后面子,啓用了袁盎。
袁盎雖然在吳王叛亂時,大局觀方面有嚴重缺陷,但他守法、守禮、任俠,有直言敢諫的賢名。景帝也是認可的。
轉眼到了八月,又是酎金獻祭的時候。
樑王劉武,自薄太皇太后薨逝回京,一直都陪在竇太后身邊。酎金獻祭,諸侯王們回京,對此都頗多微詞。
景帝設家宴,預備給皇弟送行。列侯之國,這是法度,竇太后再不捨她的寶貝小兒子,也得有點大局意識呀!
看到目沉如水的王娡,樑王一霎時又失神。但王娡直接無視,平靜的笑臉上,無一絲波瀾。
“皇兄以酎金獻祭成色不足爲由,削減了幾個諸侯藩地。哪天會輪到臣弟?”樑王頻頻向皇兄敬酒,藉此發問。
“皇兒何用如此顧慮?你與你皇兄乃一母所生,手足兄弟。你皇兄爲天子,自然這天下也有你的!”竇太后有些不悅,責備小兒子的拘束。
“母后所言極是!”劉啓爲哄母后高興,大咧咧說道,“漢家天下,劉氏天授!朕爲帝王,吾弟亦爲帝王!待朕百年後,傳位於皇弟!”
劉武撲通跪下:“皇兄醉酒,臣弟不敢當!”
王娡恨不得上去踢死這個胡謅謅的劉啓!好好的一場家宴,讓你給搞成了許願!
聽到劉啓和劉武如此兄悌弟恭,竇太后眉開眼笑:“殷道親親,周道尊尊,其義一也!”
果然是“殷道親親”!
王娡冷笑,該發生的,終究避免不了。
“殷道親親”,指的是殷商重視親情友愛,實行兄終弟及。商王死了,兒子們都要按照長幼次序從大到小挨個繼位。商王在祭祀祖先時,不但祭祀父祖等直系祖先,對自己父親的兄弟,包括那些因爲早死而未能登上王位的叔伯們都要同等祭祀。
而“周道尊尊”,是周人重視尊卑等級,實行嫡長繼承製,嫡長子的地位要高於其他兒子。周天子死後都是傳位給嫡長子,諸侯即使是天子的長輩,在天子面前也要恪守臣禮。所以可以說,商人是以家治國,周人是以國治家。商人重親情,周人重禮法。
看起來周人的制度冷漠無情,但是卻穩定了秩序,鞏固了統治。而商人的制度看似溫情脈脈,但卻最終帶來了隱患。
因爲兄弟中年紀最小的商王死了之後,王位是傳給老大的兒子,還是由老幺的兒子繼承,這個是不固定的,往往由商王隨機安排,兩種情況都有。而這種隨機性就很容易造成有人不滿,產生內亂。商朝自仲丁之後,諸弟爭立,釀成九世之亂。國力一落千丈,諸侯從此不朝。直到盤庚遷殷,徹底擺脫了那些惹麻煩的親戚,才重新開始復興。
氣結的王娡,起身離席。看到乳母剛給劉小豬哺乳過,她便抱着這個虎頭虎腦的娃娃逗弄。這時候,也就小豬豬能讓她開心些了。
王娡念道:“學而時習之……”
“不亦說乎?”劉小豬接道。
“有朋自遠方來……”
“不亦樂乎?”
“人不知而不慍……”
“不亦君子乎?”
和小豬豬一提一答,王娡開心不已。不到兩歲的寶寶,別的孩子還在鬧人,劉小豬都已經出口成章了!
“皇嫂……”
轉臉看到樑王,王娡拉下臉。她對小豬豬說:“叫皇叔。”
劉小豬奶聲奶氣的喊了一聲,引得樑王忍不住伸手來抱:“怎有如此聰慧過人的孩子?!”
劉小豬卻笑嘻嘻地躲開他,趴到孃親懷裡。
王娡低頭抱緊劉小豬,低聲說道:“樑王殿下,切勿相信什麼殷道親親!好好的做你的安穩王爺吧!”
樑王的臉變了色:“皇嫂此話什麼意思?孤一生缺憾,即是不能愛所愛之人!”
他兩眼含淚:“上天不公!讓孤爲弟……倘若孤是兄長,太子之位,你,還有他,”手指着王娡懷裡的劉小豬,樑王一字一頓地說,“都是孤的!”
抱着孩子,王娡後退兩步,“樑王殿下,現實如此,何必心有不甘?誰都無力改變。你我終究是無緣。即便你登臨天下,又能改變什麼?何況,樑王不適合爲帝王?”
樑王兩眼噴火:“皇嫂何出此言?不適合爲帝王,難道我如此不堪?是德行有失,還是才能不足?”
“無關德才!樑王殿下難道不知,君心如鐵似冰?”王娡也忍不住流淚,“你若能爲聖君,就不該惦念柔情!我既爲嫂,殿下當敬恭遠離,而不是念念不忘!你若能爲聖君,就不該盤桓京城,恪守法度,以身爲則,之國守土!你若能爲聖君,就不該貪帝王之位,不起覬覦之心,認命行事!”
“王娡!”樑王咬牙切齒,“這就是你對我的看法?我該聽天由命,等着你的夫君,有一天找個藉口,除國奪爵?”
“那你就起不臣之心?你這是玩火自焚!”
“可我皇兄說了!他百年後傳位於我!”
“哼!可笑!你既然擔心你皇兄除國奪爵,爲何信他會傳位於你?你樑國的王位大,還是大漢的皇位大?”
“有母后在,皇兄肯定會傳位於我!”
“收起你的野心。如果不是你惦記皇位,母后怎會念叨什麼殷道親親?母后嬌慣縱容,不是幫你是害你!”
“王娡,我明白,你是爲了你兒子……”樑王悽然一笑,“我再看重你,也不及你兒子對你重要!當生天子的王夫人,真的以爲,你兒子就能當天子?非嫡非長,他不是和我一樣?你勸我認命,也讓他認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