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2章 徒勞
與之一同呆滯的還有真正的江南。
他可以很清楚地感知到，在方纔那一刻，在那斡旋造化的無上神通中，那“災厄”的最後一縷氣息應當也已經被磨滅了纔對。
——從頭到尾的，從存在的概念，完全不剩一丁點兒的完全的消失。
按理來說，“災厄”已死，那這場災難也應當完美落幕纔對。
畢竟，如今江南認爲的最大的敵人，就是一切的幕後主使，仙土四分的幕後黑手，以毀滅整個仙土爲最終目的的“災厄”的正體。
但不知爲何，在這似乎是“預知”的畫面中，“災厄”明明已經毀滅，但那毀滅的浪潮卻完全沒有一丁點兒消失的痕跡，反而憑空增長了千百倍，僅一瞬間就將這一方世界除了那青衣江南的一切都完全毀滅。
——那種恐怖的速度，別說是阻止，別說想辦法，甚至都完全無法反應過來。
無論是畫面中的青衣江南，還是正在看着這一副畫面的江南，都一樣。
在那種堪稱“大勢”的可怕力量面前，一切就像狂風暴雨中的茅草房一樣。
傾塌！
那一刻，江南只感覺心頭有什麼東西壓得他喘不過氣兒來。
心臟，砰砰地跳動着，就彷彿有一隻大手，將它緊緊握住，死死攥緊。
——儘管他不知道爲什麼會看到這一幕，但基本可以確定的是，如今的一幕，應當就是他功成身退回到幹離二道的場景。
畢竟，那畫面中的青衣江南比如今的江南還要強大太多，而江南變強的方式只有圓滿青燈，再加上坤坎二道的青燈碎片已經是最後一枚……
種種跡象，種種線索，都指向了一種可能。
——不知什麼原因，江南似乎看到了未來的景象。
未來，他在坤坎二道成功融合最後一枚青燈碎片，超越“王”之境界，返回幹離二道。然後“災厄”來襲，天地毀滅，他與一衆王境與仙人聯手抵抗，終於將這個威脅仙土無數萬年的毒瘤徹底剷除。
倘若到此爲止，一切都還如書中所寫的劇本那樣順遂。
但很可惜，並沒有。
在某種江南不知曉的原因下，“災厄”的毀滅並沒有對“大勢”造成任何影響，甚至在祂被毀滅後，更加兇猛，更加恐怖的力量，洶涌而至！
徹底將整個仙土，從上到下，從裡到外，毀於一旦！
江南，懵了。
——他以前還覺得天演聖主等人是白費功夫，但現在看來，似乎最白費功夫的，是他自己。
這世界，不止坤坎二道的毀滅是已經註定，幹離二道，也是。
他的朋友，他的故人，他的相識相知，最後都註定會身死道消——不，並非如此，應當說，都會完完全全消失，失去一切痕跡，倘若江南不記得他們，他們就與不存在沒有任何區別，
念及此，意難平！
在短暫的呆滯過後，充斥在江南胸腔的情緒，是憤怒與不甘！這種情緒，甚至讓他跨越時空的虛幻影子，都顫抖起來。
但很明顯，倘若把不同時代的江南當成不同的人，那麼此時此地，最憤怒，最不甘，最意難平的，肯定不是如今的江南。
是那一襲青衣。
芒芒虛無之中，只剩下他。
在那一瞬間的天地變遷中，萬物寂滅，天地崩塌，一切的一切灰飛煙滅，唯獨只有他，仍長存與世。
他的臉上，徹底擊敗災厄時的喜悅與輕鬆，徹底凝固，就彷彿時間被定格了一般。
如同雕塑一般，靜靜地矗立在無盡虛無中，沒有一點兒動作。
然後，彷彿僵硬機械那樣，他顫抖着伸出手來，擡起，就像是想要抓住什麼，但五指之間，唯有一片虛無。
甚至連一點殘骸，一點混沌與葬海的碎片，都不存在。
下一刻，就像善變的天那樣，青衣江南的臉上，熊熊的熾烈的怒火升騰而起！
燃燒！
沸騰！
怒不可遏！
身爲同一個人，江南很清楚地知曉自己憤怒的模樣。
所以儘管相隔着無盡的時空的阻隔，但他仍然能感受到那股幾乎要將一切都焚燬的怒火。
只可惜，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讓他發泄的了。他的身周，哪怕連最本源的虛冥與混沌都不存在。
虛無之中，幽暗瀰漫。
青衣江南揮手而起，一道道神通宛如不要命一般肆虐而起！
貫破虛無的可怕劍光，能輕易碾碎仙境存在的蒼白雷霆，生生不息凝結凝結成無盡磨盤的五行大遁……
讓他感到頭皮發麻的恐怖神通，碰撞在周遭毀滅了一切的幽暗力量之上！
毀滅！
蒸發！
撕碎一切！
但逝去了的，終究已經逝去。
無論多少幽暗的力量在青衣江南的手中消泯於無形，一切也不可能再回來。
終於，他停了下來，渾身顫抖，雙目佈滿血絲，頭髮凌亂，彷彿魔神一般凌駕於茫茫虛無之上！
然後，擡起手來！
那一刻，無盡的虛無中，有了聲音。
那是仿若浪潮奔涌一般的浩蕩咆哮聲，在青衣江南體內響起！
讓人心驚膽戰的無盡道行之力，瘋狂奔涌，咆哮，隔着那單薄的軀殼宣泄着憤怒！
青衣江南的手工，有光芒亮起！
天罡·迴天返日！
可怕的神通彷彿撥動了世界的命運輪盤，虛空中爆發出隆隆的運轉之聲！
逆轉世間！
那一刻，江南看清楚了。
這個一襲青衣的自己，是要以迴天返日之術，將一切撥亂反正，回到那個一切還爲時未晚的你年代！
但可惜的是，哪怕時光倒流，一切重啓，能回到的最初始的點，也是在仙土完全毀滅之後。
就好像打遊戲時唯一一個存檔那樣，在那個存檔的時間線前的進度，永遠無法退回。
道行，在燃燒！
神通，在咆哮！
歲月的長河瘋狂倒流，卻始終無法回到那個一切未晚的時候！
而青衣江南的臉色，也愈發蒼白。
他本就與“災厄”大戰一場，消耗不少，方纔更是施展無盡神通，擊退茫茫幽暗。
早已是強弩之末。
如今更是不顧一切施展迴天返日，意圖倒流時光。哪能在繼續堅持下去？
歲月的長河，在他身旁環繞，或順流，或倒流，或顛倒逆亂。
但無論如何，卻始終無法回到仙土毀滅之前。
那一刻，哪怕只是作爲旁觀者的江南都清晰地感覺到了。
——絕望。
那是讓人心頭升不起一起希望的絕望的深淵。
也正是自這一刻起，江南眼前的畫面，緩緩變得黯淡。
就像一副被暈染的水墨畫，一切又都模糊在一起，逐漸揉成一團，緩緩消失。
就彷彿一切都終結過後，江南的旁觀就應當結束了。
於是，他的視野中，突然又是一陣天旋地轉，待再睜開眼時，映入眼簾的是臉色擔憂的楚氏一家三口，正焦急地望着他。
“前輩……您沒事吧？”
楚昭文心頭急切，連忙開口。
在他的視野裡，江南走着走着，突然就停了下來。然後就仿若一尊雕塑一般一動不動。
當時，他與楚姳感到奇怪，自是上前查看。
但這不看不知曉，一看卻是將二人嚇得不輕！
——只見方纔還無比正常的江南雙目緊閉，臉色蒼白，渾身戰慄，那模樣，活生生就彷彿一個凡人在做什麼噩夢那樣。
但很明顯，連楚氏夫婦都不會“噩夢”這樣的東西所困擾了，江南這等存在，自然是更不可能。
所以，這絕對不正常。
後來，他們更是親眼看見從江南那死死閉着的雙目之中，有悲涼的血淚潸然而下。
不甘！
悲愴！
憤怒！
意難平！
平日裡完全不會過度顯露情緒的江南顯露出的氣息，讓楚氏夫婦感到頭皮發麻。
而正當二人準備去通知幾位聖主的時候，萬幸的是，江南醒了過來。
那一瞬間，仿若實質一般的絕望氛圍瀰漫開來，就好像海洋一般要將夫婦二人完全吞沒，那種感覺，只能說是如墜深淵冰窟一般的冰冷與窒息。
甚至周遭的虛空都被感染，承受不住這股恐怖的意念了。
但萬幸的是，這種感覺，一閃而逝。
儘管江南的臉色仍然蒼白，儘管臉上的血淚還未乾涸，但至少，他除了那一瞬間外，並沒有再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周圍的環境。
眼前的景物，緩緩變得清晰，江南的思緒也從那毀滅般的絕望一幕，回到現實。
那一刻，一切不屬於如今的他的情緒，驟然剝離，彷彿一切只剩下平靜詭異，涌進他的腦海中。
——也正因如此，楚昭文等人才能繼續說話。否則單憑那股可怕的氛圍，恐怕都能讓小兩口神魂破碎！
“沒事。”江南搖頭，深吸一口氣，向山下的方向走去。
留下楚氏夫婦二人，面露憂色，面面相覷，但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畢竟，他們甚至連發生了什麼，都不清楚。
行走在嶙峋崎嶇的山路上，江南踱步，他不知道要去哪兒。
但很明顯的是，他至少此時此刻不能留在楚氏夫婦身邊——否則倘若情緒再一失控，恐怕他們會收到波及，造成無謂的傷亡。
路上，東嫺的聲音焦急響起。
“江南……你究竟怎麼了？方纔那一瞬間，你的神念突然沸騰了，無數負面情緒從其中涌出來，若不是我用青燈及時穩定你的識海，恐怕方圓萬里都將在你的神念風暴中蕩然無存。”
先前一幕，和當初見到那個叼毛的幻景時一樣，只有江南可以看見。
其他的，哪怕是東嫺，都無法窺探。
而那預知幻景中的一切，看似無比漫長，但對於仙土來說卻不過是一瞬之間。
所以在東嫺的視角里，江南就是突然之間出了問題，差點兒無意識間將整個青暝峰毀於一旦。
她自然無比擔憂。
“我又看到了。”
對於東嫺，江南倒是沒有任何隱瞞，將幻景中看到的一切，緩緩道來。
“我不知曉我究竟爲什麼我會看到那似乎是未來的景象，但倘若那是真的……”
說到這兒，他突然說不下去了。
——江南自然知曉，未來不可完全預知，很多細節恐怕都會改變。但倘若那真的是未來，就只能說明哪怕“災厄”被完全毀滅了，幹離二道也只有毀於一旦的未來。
因爲那無盡的“大勢”，無法阻擋，無法逆轉。
不只是現在的江南，就算是未來的、圓滿了青燈的江南，都只能在這滾滾“大勢”下自保而已。而其餘生靈，無論是“王”也好，仙境也好，茫茫衆生也好，在那一瞬間都會面臨平等的毀滅。
這讓人，感到絕望。
恍惚之間，江南似乎只感覺自己變成了天演聖主等人。
——明明毀滅的結局已經註定，但仍飛蛾撲火一般徒勞無功。
“會有辦法。”
東嫺的聲音突然響起：“江南，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會有辦法——我一直如此相信着，從很多年前，從那個無人的偏僻小村開始，只要是你，就一定能夠做到。”
江南愣住。
雖然少女的聲音，很明顯讓他的心平靜了不少。
但，這並沒有什麼用。
畢竟，他清楚地知曉哪怕自己在這坤坎二道圓滿了青燈，哪怕自己擁有了完全毀滅“災厄”的力量，也無法阻止那“大勢”。
他苦笑一聲：“丫頭，如果你看到那一幕的話，恐怕就說不出這樣的話了。”
“那我呢？”東嫺沉吟片刻：“嗯，在你看到的未來裡，我在哪裡？”
那一刻，江南一愣。
——他突然想起來，那幻景末日降臨之時，幾乎他認識的所有“王”與仙境都在，但偏偏沒有東嫺的身影？
按理來說，隨着青燈的圓滿，本就已經匹敵“王”的東嫺還能有一波提升。
各種情況下，倘若干離二道遭遇“災厄”入侵，那麼東嫺一定也會出手。
但偏偏，江南沒有在戰場中看到半點兒她的身影。
古怪。
“沒有我嗎？”
東嫺顯然也沒想到江南的回答，有些疑惑道：“不，這沒有道理，只要你在，只要青燈在，我就一定會在。”
頓了頓，她第一次顯露出懷疑的語氣，喃喃開口，“江南，你真的確定，那是未來發生的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