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二十七、前生後福(上)

沈新南很晚纔回來,韻柳已經睡下了。上了樓,路過她的房間時,他很想進去看看她。手已經擱在了門鈕上,他卻又收了回來。

他轉步走到一邊,*着門邊的牆,就在地板上坐了下去。

雖然此時此刻,他和她就只相隔着一扇門,但是,他真的不知道他究竟能留她在自己的身邊多久。其實他心裡很明白,這麼久了,韻柳心裡一直都沒有他,也許,她心裡喜歡的還是那個姓肖的男人。爲了她,也許,他應該去想辦法把肖希源救出來。

就在今天,他得知在南京的一所監獄裡關押了一個有共黨嫌疑的六安茶商,就叫肖希源。他是在找方蓉欣的下落時,無意查到了肖希源的下落。但是,要把自己心愛的女人拱手讓給別人,這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房間裡,韻柳其實一直都醒着,自從下午從傅雪卿口中得知了沈新南一直默默在爲她所做的付出之後,她的心一直都沒能安定下來,思緒亂得厲害。她聽見了房門外走過來的腳步聲,知道是他回來了。她以爲他會進來,不過,一直等着都沒有聽見動靜,卻也沒聽見他離開的聲音。也許他還在門外。可是爲什麼這麼久的時間,他不離開,又不進來?

韻柳穿着一件單薄的白綢睡衣,下了牀,她走過去,輕輕打開了房門。一走出去,立即看見了*牆坐在門旁的沈新南。

他坐在那裡,閉着眼睛,一動不動,像是睡着了,又像是陷入了某種思索中。韻柳朝他走近了一步,想勸他回房間去睡。不過,剛一*近他。立即聞到了他身上有一股酒氣。……韻柳遲疑了一下,沒有再走近去。

沈新南不是像瀟席一樣單純、簡單的人,這個人心思太深沉,韻柳和他接觸時,出於本能的會存着幾分戒備。雖然她也知道,他對她真得很好,尤其是。今天下午從傅雪卿口中才得知,秦家發生的一系列變故原來都是他爲了替她報仇,費盡心機所作的安排。她感激他。可是,她又不能不擔心,他在她身上花費了這麼多的心思。最終也會從她身上索取的更多。

韻柳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樣來想沈新南,也許,是因爲她真得害怕再承受一次傷害,對男人多一點戒備心,總是沒錯地。……只是。她卻還沒能意識到另外一層,她有意的要去把沈新南往壞處想,反倒正是預示着她的心門已經朝這個男人打開了。是過往的種種傷害和經歷。讓她已經不敢輕易的再對一個男人敞開自己的心門了,會出於一種本能的想去把這扇已經緩緩開啓地心門強行關上。

韻柳又輕輕的轉回了身,正要回屋去,忽然卻覺得自己的一隻手被人從身後猛然拉住了。她身子隨之一頓,不由得又站了下來。她心裡很明白是他,全身不自覺的就緊張起來了。

“你穿這麼少就出來了,冷不冷?”他突然一用力把她往後一拽,韻柳猝不及防。被他這麼一拉,管不住的往後跌去,口中“啊!”地一聲低低的驚叫聲還沒能落定,已經整個人落進了他的懷裡去。沈新南立即就把她給緊緊的摟住了。絲滑的睡衣包裹着她絲滑地柔軟身體,摟在懷裡。像是柔軟無骨的,只是。她全身也和身上那件綢子睡衣一樣的冰涼。

只感覺到他越來越緊地把她往他身上樓,韻柳幾乎有些喘不上氣了,他身上更是熱得像是一團火。

“你身上好燙,”她吃力的在他懷裡說道。

“對不起,”他說,“是因爲我喝了酒的緣故。”

“我看你的確是喝得多了。”韻柳竭力定住自己的心神,隨即說,“快把我放開,你也該回自己房間早些休息了,時間很晚了。”

“別害怕,”他說,不知怎麼,他忽然長長嘆出了一口氣,“我是喝了酒,不過,你放心,我只是想抱你一會兒,不會做別的。”韻柳聽着他的嘆息聲,感覺到他胸膛明顯的起伏着,忽然之間,那種濃濃地歉疚襲上了她的心頭,——長久以來,一直都是他在想盡辦法維護着她,可是,她卻從沒有過問過他的心事,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着辛酸的過去,是不是也在默默承受着某種人世不堪的負重。

但是,說不上爲什麼,她又不敢去讓自己多瞭解他,似乎是預感到如果一旦觸碰到他真實地內心,會令自己再次陷入那種無法自控的境地,就像曾經她對希源……想到希源,她忽然發覺沈新南和希源有些地方地確很相像。……一個念頭隨即忽然閃現在韻柳的心裡:難道自己會對沈新南有特別的感覺,是因爲在試圖從他身上尋找希源的影子?是啊,她也承認,希源其實至今依然都還纏繞在她心裡,她其實從沒有徹底的把他忘記過。但是,這樣做,真得太不應該,太不應該……韻柳心裡忽然凌亂不堪……

“新南,……”她忽然不自覺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聲音一出口,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她難以置信的把眼睛一睜,明顯聽得見自己忽然吃力起來的喘息聲。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突然叫了出來,難道是下意識的想要提醒自己現在陪在自己身旁的人不是希源,而是他?可是,她從沒有這樣親暱的稱呼過沈新南,就是暗地裡想也沒有想過

“你剛纔,”雖然她的聲音極輕極輕,還是讓沈新南感到了極大的震動,他也很意外,怔了一會兒,他才慢慢的鬆開了她,扶住她的肩頭,低着臉,定定的看着她,“是在叫我嗎?”他問她的聲音也顯得很不確定。

韻柳緊閉着嘴,默不作聲,她低垂着眼睛,也不敢去朝新南看。沈新南一直定定的看着她。一直以來,他都是極大的失望着,他覺得她不會愛上他,可是,現在,他從她不可琢磨的舉動裡汲取到的是極大地希望。……他忽然把臉往她的臉湊近了一些,控制不住想要去吻她的嘴。韻柳倉促的把臉一撇,他的吻落在了她的臉頰上。

沈新南把臉低了下去,他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太晚了,我送你回屋休息。”他忽然說,一面已經把她整個捧了起來。抱着她進了房間,把她放在了牀上。替她拉好被子,他就出去了。

直到他關上門出去了,聽見他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地盡頭,她緊繃的神經才一點一點的鬆弛下去。

這一夜。韻柳一直都沒有睡着。她不知道自己對沈新南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剛纔他吻她的時候,其實,她並沒有厭惡的感覺。……難道她真地對他動了真情?可是。她又害怕自己根本就是在他的身上尋找着希源的影子。如果真的是後一種解釋的話,這對他真地很不公平。而且,他們畢竟是兩個不同的人,這種不理智的在一個人身上尋找另一個人地影子,遲早換來的只會是更深的痛苦。對沈新南是一次傷害,對她自己更是一重更深的痛苦。她害怕是這樣的真相。

韻柳知道自己必須要走了,離開上海,拋開這些理不清楚的千絲萬縷。避免和沈新南繼續深陷下去。也許,這樣會是最好的選擇。

第二天,沈新南直到吃完了早餐,要去上班了,都沒有看見韻柳從房間裡出來。他只好在走前吩咐家裡的傭人等到她起牀了。要叮囑她吃早餐,要是有什麼事情。就給他打電話。從家裡出來,在去辦公室地路上,他心裡一直是說不上來的心煩意亂,他不知道經過了昨天晚上那樣的事之後,今天的她會又怎樣的反應。雖然昨晚,從她對自己地態度裡,他第一次感到了希望,但是,經過了一個晚上細緻的想過之後,他又覺得她可能是因爲覺得他一直在照顧他,覺得虧欠他地。他覺得更有可能是這樣的解釋。

處於他這樣的境地,如果一味的去權衡自己的得失,計較自己的付出有沒有回報,那隻會讓他陷入無盡的煎熬與痛苦之中。沈新南是個聰明人,他不會讓自己那樣去想,去做。如果是他的,終究會是他的;如果不是,強求也只會痛苦。眼下,他只想更好的去照顧她,讓她儘早擺脫開困境,從不堪的過去裡走出來,希望她有一天能開始輕鬆的生活。當然,找到真正的方蓉欣是當下最要緊的事,他知道這已經是現在韻柳最無法放得下的事。

而至於肖希源,要不要去救出這個人呢?對於這個問題,沈新南還沒有決定。如果定下來去救這個人,他就會全力以赴,想方設法把人弄出來,雖然知道這決不是件容易的事;同時,他可能也就需要面對韻柳重新回到肖希源身邊的結局。但是,如果決定不救,那他就要去想辦法瞞住韻柳,讓她永遠都不可能知道這件事,還像以前一樣,以爲肖希源在六安已經成家,有妻子,也有孩子。……不過,到底該如何選擇,這一次,沈新南真的是感到了極大的困惑。

“林小姐已經起牀了嗎?”沈新南一到辦公室,就給公館去了電話。

“林小姐她在先生你剛出門不久也出門去了。”接電話的傭人說。

沈新南微微一怔,“她說了是要去哪裡嗎?”

“沒有說呀。”傭人道,我問林小姐,中午時候能不能回來吃中飯,她也是什麼都沒有說。”

掛上電話後,新南怔怔遲疑了一會兒,他覺得有些不對勁,她會不會是要走?……這樣一想,沈新南立即坐車趕回了公館,一進門,直奔她的房間,想看看她隨身的東西還在不在。果然,除了他給她買的所有的衣服首飾都還在,她自己的東西已經不見了。而且,在她梳妝檯的抽屜裡,新南發現了韻柳留給他的一封信。她真的是走了。

沈新南重重癱坐在了牀上,身體裡一股難以壓制的情感使他忽然一揮手,把牀邊櫃子上的檯燈,一把揮到了地上去。只聽嗆啷啷一聲響,玻璃罩子的檯燈跌的粉碎的。還從沒見他發過這樣的脾氣,嚇得聽見動靜跑過來的傭人也只是避在門外面,不敢走進去收拾清理地上的碎片。

此時此刻,沈新南真是痛苦到了極點,她還是這樣避着他,疏遠他,把他當作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樣,難道她心裡真的絲毫都沒有他的位置?……

但是,難道真的就這樣放下她,以後無論她將會遭受什麼,承受什麼都不再與他有關?

“把房間清理一下。”靜靜過去了一會兒,站起身的時候,沈新南已經恢復了平定;他隨即快步走出了房間,一面丟下一句話給門外的傭人。

現在他要做的是找她回來。避開他,不再接受他繼續的付出,這是她的選擇。但是,他也有自己的選擇,他知道自己沒辦法放得下這個女人,不管以後她究竟能不能屬於他,只要她一天漂泊無依,他就一天要照顧她,不能對她不管不問。

“沈先生,要去什麼地方找林小姐呢?”上車後,開車的司機問沈新南。

“去火車站。”沈新南道,“這一次,她可能真的是要離開上海了。”

沈新南猜的沒錯,韻柳正在去火車站的路上。不過,在路上,不想她卻遇見了正要往沈公館去的瀟席。

那晚,瀟席眼看着韻柳是坐在沈新南的車子上,隨沈新南一起走了。之後他就設法打聽到了沈新南的住處,他需要再當面和韻柳談一談。

無論如何,有些話還是需要當面問清楚,尤其不能讓瀟席放下的還是那一個疑問。他需要她親口明確的告訴他,他們並不是有血緣的兄妹。雖然那晚,她已經給出了暗示,但是,在這個問題上,他需要的是她親口給出一個更爲明瞭的答案。這個問題對他來說太重要,他容忍不了心裡有絲毫的疑問。雖然,他還完全沒能做好心理準備,如果那晚她說的真的是氣話,她真的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他該怎麼辦?

他沒有看見韻柳,是坐在黃包車上的韻柳不經意間望見了他。

當時,他們隔着一條馬路,他就在馬路對面,一個人沉沉的走着,是往她來的方向去。在來來往往的人流裡,韻柳一眼就認出了他熟悉的身影。他的精神狀態顯得很不好,即使這時候走在車來車往的大街上,他也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樣。

黃包車拉着韻柳很快往前跑過去了,兩個人就那樣相向而過了。她按捺着自己,沒有回過頭去,繼續去朝他看。……沒有想到,在離開之前,還會再看見他這一眼。

真的希望,以後都不要再見了——對於他和她來說,彼此相忘,已經是他們唯一的解脫方法。……

身後,突兀的一聲急剎車的聲音,尖銳的在耳邊響起,猛然驚醒了幽思中的韻柳。

“有人被車撞到了,有人被車撞到了!”

緊接着,就聽見有人亂嚷嚷起來,馬路上頓時亂作一團,很多路人都蜂擁着往出事地方奔過去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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