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站定在石階之上,居高臨下,自有一番不容侵犯的威嚴氣度。
餘正堂御丹田之氣,聲如洪鐘,朗聲道:“諸位武林同道,餘某愧對江湖朋友,且先受我一禮。”說罷一揖到地。
衆人都是“咦”的一聲,少頃復歸平靜。
餘正堂續道:“近日江湖上所傳臘八之帖,雖署餘某之名,卻實非餘某所爲,乃是心存不軌之人從中使詐,妄圖攪亂我武林,以便亂中取利,達到據龍鳳雙珠爲己有的陰險目的。至於那龍鳳雙珠,餘某無此造化,見也未見過。然則於匆忙之中,餘某不及對江湖朋友一一面釋,特請少林寺苦餘方丈做個見證,以表明餘某心跡,望諸位朋友體恤。”
言罷又是一揖到地。
苦餘方丈雙掌合十,口唸“阿彌陀佛”。
那聲音之洪亮又在餘正堂之上,恍若從四面八方而來,直震得人們耳鼓嗡嗡作響,更有功力稍弱的,險些暈倒在地。
連金面餘正堂也覺得苦餘方丈露這一手“下馬威”,未免太霸道了些。
江湖之中豈有吃素之人,餘正堂到午時拿不出龍鳳雙珠,個個均感受騙上當,無論此事是非曲直,總之是奔餘正堂的“金面”而來,又加之苦餘方丈以神功示威,有如火上澆油,早已怒不可遏,霎時大呼小叫,質問詈罵,交織在一起,倒似暴風驟雨一般,劈頭蓋臉狂瀉而下。
西首押注的一干人,更是急火攻心,真所謂賠了夫人又折兵,這口窩囊氣焉能咽得下,自不肯善罷甘休。嘴上吵罵不休,手也不離兵刃,躍躍欲試,只待有人挑頭,便要一擁而上,大打出手了。
青白雙龍見此情景,自是樂不可支,二人口中隨聲喊冤,暗地裡卻將一堆珠寶護定,倘若有人搶劫,便要他血濺當場。
然則雷聲大雨點小,顯見懾於苦餘方丈神功,誰也不願拿身家性命做賭注,最先跳將出來,如此少頃,吶喊之聲稍減。
忽聽一人當先道:“人稱餘正堂爲金面,以在下之見,卻充其量不過是狗面而已,否則爲何說變就變呢!”
聲如銅鐘,壓到衆人的嘈雜,顯見內功也是不弱。
衆人見有挑頭的,膽子自然就大起來,或鬨然大笑,或怪聲附和,當真是“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擠在人羣中的東方昊,聞言甚覺耳熟,遂循聲望去,一見卻是賣命無常諸葛雄,心中不禁一懍。
餘正堂銳目一掃,精光畢射,正色道:“原來是賣命無常諸葛雄,閣下做的雖然是黑道生意,餘某卻也未開罪過你,今日卻是爲何血口噴人,倒要請教。”
賣命無常諸葛雄一板一眼道:“本人做的雖然是黑道生意,卻也不失爲買賣公平,童叟無欺,從不陽奉陰違,不似有些正人君子,滿臉貼金,卻滿肚子的蛔蟲,攪得武林不得安寧,還狐假虎威,強詞奪理!”
說罷瞥了一眼苦餘方丈。
苦餘方丈面沉似水,只作未聽見一樣。
餘蛟搶道:“臘八之帖,確非家父所爲。試想我餘家本來就沒有龍鳳雙珠,卻非要請武林同道來觀瞻,這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嗎?天下哪裡有這般愚蠢之人。這一節已然明釋。閣下在武林同道面前一意搬弄是非,煽風點火,莫非是離間之計嗎?”
諸葛雄嘿嘿怪笑,道:“常言道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明釋云云,猶如放屁,我倒要請教,那臘八之帖上面所書字跡出自誰手?送貼的餘府總管趙七爺爲何不出來做個見證!”
這諸葛雄顯然並非瞎起鬨,句句均說在關鍵之處,一時擠兌得餘氏父子無言以對。
衆人都覺得有理,附和之聲一時大作。
東方昊冷眼靜觀。
綠竹方纔氣惱,本來躲得遠遠的,此刻又擔心他亂中吃虧,早悄悄擠了過來。
青白雙龍見餘蛟受窘,二人均無心論是非,只待有人敢動粗,便爲餘蛟助拳。
可身前一大堆金銀珠寶,奇兵異刃,也是難以割捨。心想不到萬不得已,不欲搞亂局面,否則衆人一哄而上,搶走珠寶,前功盡棄。
雲姑娘也是這般心思,直對白龍頻送秋波,示意如何籌劃計策,攜珠寶全身而退。
那白龍直被雲姑娘弄得神魂顛倒,恍恍惚惚。
又聽許多人聲音參差不齊,有高有低,有長有短,質問不休。
“直娘賊,老子受騙上當也還罷了,卻因你金面二字,輸得只剩下一條褲子,這筆賬你卻賴不得!”
有的罵道:“媽那巴子的,老子破財免災倒也不甚心疼,只是輸給這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叫老子這一世都擡不起頭來,這口鳥氣也要出在你餘正堂身上!”
罵街的都是押錯賭注的一干人,登時人羣大亂,許多人都想伸手搶奪珠寶,那青白雙龍早旋起陀螺功,將一堆金銀珠寶圍得風雨不透,口中喊道:“賭有賭德,是江湖好漢,便不得賴賬!”
忽聽一個沙啞的嗓音叫道:“衆位好漢,大丈夫行事須恩怨分明,今日之事,追本溯源,罪魁乃是餘正堂,咱們可不能走了板!”
又聽一個陰惻惻女巫似的聲音道:“餘正堂是什麼東西,江湖好漢豈能讓他玩於股掌?要咱們來便來,趕咱們走便走嗎!”
那沙啞嗓音又叫道:“大家併肩子上啊!抄他的家!燒他的房!”
東方昊早聽出叫囂之人定是楚三手和範鐵頭,因爲他們的聲音已然刻在他的心裡了。
這一煽動有如點着了乾柴,人羣之中立時騷動,果然有些人擠進餘府,霎時餘府院中升起了黑煙!
人潮向前涌動,氣氛緊張到了極點。浪子餘蛟飛躍下臺階,雙臂平展,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態,激憤道:“誰敢上前一步,我要他血濺當場!”
餘正堂目眥欲裂,沉聲道:“蛟兒,回來!”
言罷旋起身來,飛躍上餘府門樓頂端。
衆人不由喝一聲彩。
門樓高約兩丈,若選好角度躍上去並非難事。
然則餘正堂正站在門樓之中,他是畫了一條弧線飛上去的,這一手功夫絕非泛泛之輩所能爲。
衆人均仰起頭來盯着餘正堂,誰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麼。
餘正堂沉聲道:“衆位江湖朋友,我餘正堂並非苟且偷生之輩,今日之事,既然朋友們不容我洗脫罪名,餘某隻好自刎以表清白。但求諸位擦亮眼睛,莫鑽了小人的圈套,以至於武林再蒙受劫難。”
說到後來,大有英雄落難的悽愴形色。
餘正堂已緩緩抽出腰刀。衆人這才恍然大悟,均想餘正堂不愧是條錚錚漢子,他死意已決,恐別人阻攔,故飛上門樓,使旁人沒機會攔他。
餘蛟更是驚愕。
可他唯恐妄動會加速父親自殺,只愣愣站着,不知所措。
眼見一柄明光光的腰刀就要向脖子上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