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赤道範圍,大明離將整個世界連爲一體只差臨門一腳。
這一腳是楊策率領海盜們踹開的。
付元是在半夜被叫醒的,頭天總督楊廷相歡迎總兵官及諸位指揮使就任的宴會上喝多了酒,非要拉着人比賽射術,射術太文雅了,不該用這個詞。
他是拉着自己麾下兩個指揮使和西班牙兩個混血軍團長比誰尿的遠。
可以想象新西班牙總兵官付元在上任之初便受到來自哈瓦那逃命的商人傳達海盜兵臨墨西哥灣的消息有多驚訝。
至少在西國商人的敘述中,這夥奇裝異服的海盜大舉入侵來者不善。
商人們被嚇壞了,他們是在幾天前的哈瓦那南方海域遇見漢國海盜的,二十幾條船在海上排開的陣勢把沒見過世面的商人嚇壞了。
西國商賈不是沒見過海盜,比楊策兇殘多的海盜他們都見過,但沒見過這麼龐大的海盜團伙。
隔着近千米,招搖過海的漢國船隊便向見到的西班牙武裝商船放出炮來,嚇得商船連忙返航,可還是被飛鯊艦隊極快的速度緊緊追趕,一直追到墨西哥城東方門戶,曾被西班牙人廢棄又被楊廷相着手修繕的韋拉克魯斯港。
氣勢洶洶的海盜令商人連船與船上的貨都不敢管,擱淺在淺海便趕忙向墨西哥城奔走報信,在他們倉皇逃竄的背影裡,有人看見那些海盜把戰船端端正正地停至正在修建的碼頭,兵分兩股。
一股進入正在修繕的港口,另一股則慢條斯理地在沙灘上支起篝火,埋鍋造飯。
在商人的想象中,要不了多久,正在修造的港口就會冒起沖天火光。
漢國海盜不是好惹的,至少在萬曆年間,最令歐洲人聞風喪膽的海盜不是德雷克,而是來自大明藩屬漢國的海盜將軍楊策。
哪怕此時此刻,距離其首次航至北非才不過一年,但在這一年裡他幾乎憑一己之力使持續數十年的三角貿易爲之停滯。
宿醉醒來的付元很快進入狀態,潦草洗漱後披甲奔馬出城,跟他同時行動的還有深夜中被緊急集合的一個千戶部。
對陳沐來說,漢國也許跟他有關係;但對付元來說,漢國跟他沒有一點兒關係,他不知道萬曆皇帝冊封漢國王,甚至不知道漢國王是曾經在呂宋與他並肩作戰的林阿鳳。
他們駐紮在城西,僅用半刻集結,以步兵爲主工兵爲輔、間雜小股騎兵炮隊的千戶部便攜帶乾糧舉火列隊橫穿墨西哥城,向城東長橋開進。
駐紮於城外的新西班牙軍團反應也非常迅速,在尿尿比賽中輸掉的混血軍團長誓要一雪前恥,早在大軍尚未出動便已命麾下兩個騎兵連隊沿官道向東南進發。
這兩個先發的騎兵連隊肩負探路的使命,不過最主要的還是前去東南二百里的普埃布拉保護大教堂。
楊廷相一路送付元至城外湖中長橋,另派二十名衙役騎馬隨同前去,意在隨時回報,以便最快得知前線情報;而副總督阿爾曼薩則帶着這二十名輕騎衙役加入付元的部隊。
兩支兵馬匯聚一處,當即以東墨西哥軍團爲前驅、攜帶火炮的明軍千戶押後,披星戴月向普埃布拉奔去。
兩支軍隊的素質差距,在這個夜晚再度表現得淋漓盡致。
僅僅走了半個時辰,在西軍停靠道路兩旁中途休息時,付元部明軍便超過他們成爲前驅,馱火炮的毛驢換了一批,明軍這才真正撒開丫子往前走。
真的是走,付元部的騎兵也是牽馬步行。
接着明軍當中各百戶部交替歇息,東墨西哥軍團的新西班牙士兵被落在後頭一直沒趕上。
兩個時辰後天邊泛起白肚,付元部先頭百戶已趕上早發的西班牙輕騎。
再往後走,等到第二天傍晚離普埃布拉僅剩四十里路程時,就連東墨西哥軍團步兵也超過了先頭騎兵,但最後先趕到新西班牙重鎮普埃布拉的依然是西班牙輕騎。
明軍步兵緊隨其後,然後是牽馬的明軍騎兵與牽驢的明軍炮兵,再然後是東墨西哥軍團先頭七個連隊與明軍趕夜路中途掉隊的一個百戶。
等東墨西哥軍團最後一個連隊趕到普埃布拉,已經是第三日下午,明軍不但睡了個飽覺,而且還在教堂門口的廣場上吃兩頓飯了。
離着東海岸還有四百多裡,付元與阿爾曼薩都認爲不需要再繼續向東進軍了。
從普埃布拉向東海岸韋拉克魯斯港有兩條過去阿茲特克人用腳踩出來的進貢路線,道路情況就像大明東北野人女真的朝貢路況一樣,即使後來西班牙人登陸後爲運送輜重稍有修繕,依然不利於快速行進,並且極爲荒涼。
北方路線長四百八十里,南方路線長四百四十里,距離相近,地勢也相近,都要穿越山脈中的山谷才能去往東海岸。
而這兩條路中間確實有不少原住民村落與零星的種植圓,但比之普埃布拉到墨西哥城一帶的繁榮還差得遠,沒有太多固守的意義。
他們此時又身處高原,意味着他們向東是走下山路,海盜向西是走上山路,他們能以逸待勞。
因此付元部忙着依託重鎮發動貴族與百姓修築城壕,僅僅派遣遊騎去往東部探尋敵情。
總兵官付元的想法非常樸素,如果所謂的海盜不來,而偏要去北方那些屬於大明土地但明朝人都不曾走過的土地上去,那就由着他們去開荒,等他們開得差不多了再學着早年陳沐驅使和尚種田的法子摘果子就好。
至於普埃布拉,戰略意義極爲重要,付元已決定在戰後於此設立一衛,扼守要地。
遊騎放出杳無音訊,直至第五日付元都暗自猜想他的遊騎是不是被海盜全殲了,這纔有散騎馳回,帶來海盜將近的消息。
他們以逸待勞的戰術是正確的,海盜這一路走得極爲辛苦,不過消息也不光都是好的,在斥候的形容中,這支海盜儘管服色雜亂衣甲陳舊,但訓練有素行軍沉默,裝備火器超過三成,比西班牙軍團還懂使用火器。
而且他們還隨軍帶了火炮,單是斥候遠遠地用望遠鏡發現的就有碗口大銃、小佛朗機等數門,火力強勁。
這個消息令付元又再度下令徵調百姓在最後兩日裡加固了工事防禦炮擊的能力。
海盜們在墨西哥城出兵的第十一日堪堪抵達普埃布拉東部外圍官道,遠遠地能瞧見鬼鬼祟祟的人影出沒林間。
但他們沒有第一時間進入守軍攻擊範圍,歇了一天一夜,才終於在第十三日清晨集結兵力,擺開橫隊以迭陣向城砦壓來。
付元同樣指派前軍走入工事,他要在初戰就給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海盜一點兒顏色看看。
結果等到兩軍對壘的時候,付元傻眼了。
東洋旗軍與海盜擺出了同樣的橫陣、火炮同樣被設立在敵軍進攻範圍外,旗軍與海盜端着鳥銃的士兵同樣熊糾糾氣昂昂地向對方緩步走去,戰場另一端響起令北洋軍官分外熟悉的鼓樂,又同時在即將抵達對方火炮射程時停駐。
付元鳴金了。
對面海盜和他的旗軍用的是同樣的戰術、掌握幾乎相同的技能,陣中擂響的是陳沐在南洋衛時代制定步兵操典中的鼓樂,而他的軍樂隊擂響的則是前年北洋定下新步兵操典的將軍令。
“他孃的,這支海盜跟咱明軍比老子跟旦兒這一家子的血緣還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