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商不但有病,還病得不輕。
回清遠沒什麼好說的,提了一罈揚州的雪酒,晝行夜歇,陳沐等人騎行三日就回了清遠。
再回清城千戶所,戰禍死傷者帶來的壓抑氣氛早已不見,人人喜氣洋洋——朝廷的賞格下來了。
千戶所五百餘旗軍,戶戶有賞。
戰死的賞錢由白元潔每戶發下去五兩銀子,活下來百十人,少的拿了八九兩,多的能有三四十兩,一場仗讓他們掙到三五年累死也種不來的銀子。
新江鎮對清城千戶所而言是一場大戰,朝廷給的賞格不多,一個首級才還到九錢銀子,卻架不住清城千戶所旗軍手上首級功多。
單單陳沐旗,就拿下四百多個首級功,活着回來的軍戶才二十多,刨去旗官分潤,他們按功勳都分到七兩到二十兩的賞銀。
銀子是分了,不過沒陳沐的份兒,但他絲毫不覺得窩心,相反還很高興。
朝廷銀子不夠,對他們這些有功之臣的賞格是要實授沒銀子、要銀子沒實授。
香山千戶所大權在握,陳沐纔不在乎這百十兩銀子的賞格。
陳爺不差這點兒銀子!
“去你千戶所看過沒?”張永壽飲下碗雪酒,滿臉的羨慕,嘴上還不忘發牢騷,“暴殄天物,張某這輩子頭一回瞧見喝得起雪酒的人,宅子裡只有陶碗!”
“要不是靜臣攔着我,非得從鳳凰街讓人送來幾隻琉璃杯!”
陳沐笑笑,這總旗衙門就是埋汰,桌子椅子還是過去百戶所裡漏風老屋子搬過來的,啥擺設也沒有,這有什麼好說的,笑着跟張永壽碰了碰碗,道:“行啦,知道張千戶家裡有錢,祖上指揮使,能跟我這沒見過世面的比麼?”
“說說呀!聽白七說督撫讓你做香山千戶,靜臣高興的連着請我喝了三天酒,蠻獠營都放假了!”張永壽哈哈大笑,“香山千戶所怎麼樣?”
白元潔沒張永壽這麼喜怒形色,但堅毅的臉上嘴角喜意藏也藏不住,道:“整個廣州府,沒人像你升官這麼快,就算全廣東,也就只有陳璘能和你比了!”
陳璘是廣東守備,但陳沐知道他卻不是因爲現在他是廣東守備,而是因爲他是幾十年後萬曆援朝之戰中露樑海戰的指揮官,擊敗島津義弘並取得戰役勝利。
也正是這場仗,讓當時已七十歲的鄧子龍殉國。
“我在廣州沒見到陳守備,千戶認識他?”
陳沐記得最早聽到陳璘就是白元潔提到過。
白元潔頷首,道:“你要是見到他,不妨交個朋友,你在香山免不了同水師打交道,陳朝爵手下有兩個水軍把總,回頭我寫封信給他,遇事你可去找,他那人急公好義,有事一定幫你。”
見到陳沐好奇的目光,白元潔笑道:“他一開始就做的是指揮僉事,那時候多有來往。”
“陳朝爵是野路子,祖上既不是衛官也不是文官,讀了幾年書,一隻想立大功做大事,少年時在翁源交了很多朋友,有豪傑氣概。”
“就比你大兩三歲,今年有二十五了吧,他十八那年趕上大運,總督張臬要打倭寇,手下無人可用,發榜放出五品賞格,陳朝爵就領鄉人應募,接連立功,幾場仗,打完做了指揮僉事。”
白元潔笑笑,道:“跟你差不多,幾場仗做了正千戶!”
“千戶是把北山首功讓給卑職,否則千戶能更進一步。”
“指揮使老了,白某做個指揮同知也沒意思,本想着首功給你會有用些,哪裡想到你還有兩個首功一個奇功。”白元潔搖搖頭,隨後灑然道:“好了,你如今也是千戶,別再卑職長卑職短的,不嫌棄就稱我兄長吧,聽着順耳。”
陳沐當即應下,又是一碗酒敬過去,張永壽在一邊早就等的不耐煩,毫無形象的蹲在椅子上拍起手來。
啪啪!
“行了,你倆老兄弟在這見什麼外,我老張這副千戶還沒敢跟你倆見外呢,不吭聲不拿我當人是吧?”張永壽一邊兒拍手一邊叫,“趕緊的吧,這都分家了,該分家產分家產、該要人的要人,完事咱還得聊正事呢!”
“戰場上也沒見你倆這麼粘啊!”
好好一副兄弟情深的氣氛,被張爺攪黃了。
“那行,二郎,白某就先說了。”白元潔板起面龐,手叩桌案片刻,問道:“香山治下番夷,你正是用人之際,五個旗官,白某若只准你帶一個走,你帶誰?”
一個?
“八郎。”
陳沐不假思索,“我帶八郎走。”
“八郎?”
白元潔疑惑道:“爲何?”
“五部小旗,他們四人都有擔當百戶的才能,留在兄長部下,也能做好百戶之責,八郎不一樣。他武不比廷達、智不及石岐、纔不夠付元、彈壓軍士也不如奇邁。”
陳沐眯起眼睛笑了,“沒陳某在,他活不過幾日。”
其實有的事想通之後接受起來也不算困難,幾個下屬並肩前行,總有要分開的時候,何況又不是今後不見了,他們永遠都是陳爺的下屬,只要他們有個好前程,這事也很容易說通。
哪知道白元潔仰頭笑了兩聲,揮手道,“你那幾個歪瓜裂棗,在白某這兒可當不上百戶,都跟你走吧,讓他們去你那兒當百戶去。”
“嗯?”
“行啦,靜臣他就是逗逗你,我倆早都商量好了,你的信兒沒報回來時候靜臣還說你是不是要被督撫調進營兵裡去做守備,怕你手裡沒錢,還說把三百畝私田給你留兩年。”
張永壽拍拍手嬉笑道:“現在沒你事了,清城的田,由我跟靜臣分,你自己去香山吧,哈哈!”
“五個小旗,白某放人,不過你要指幾個會種田的軍戶。軍田就不給你留了,兩季的收成近千石,真不知道你怎麼種的。百戶所四千石糧,你得留一半,剩下的你要拉就拉走,要麼讓永壽按七成市價換成銀子,省的運。”
白元潔是成竹在胸的人,清城千戶所的一切似乎都早有定計,根本沒陳沐插嘴的機會,一切都安排妥當。
“你是個有主意的,只是不說。到香山去,要鐵要銅,派人傳信,咱清遠什麼都有,你備着銀子,永壽都給你送去。”白元潔說着輕拍桌案,老大哥的做派便出來,直接把事情定下,端起酒碗道:“別的話就不說了,你是清遠衛出去的,沒事回家看看。”
“你這破總旗衙門,哥哥給你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