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叛亂!”
左手傷口撒了金創、纏着明軍蒸煮過乾淨繃帶的新西班牙前總督阿爾曼薩在驚聞墨西哥變革的當晚重新穿戴整齊板甲,帶着他的親兵在島上佈置防務。
口中絮絮叨叨地逢人便說對岸那是叛亂,沒有國王准許的叛亂!
付元在第一時間想要將分界半島東部海灣巡行的船隊防線收縮,被邵廷達制止,二人在這方面產生分歧。
“哥啊,你自己都說了,單你看見像六甲艦那麼大的西船已有三艘,我們只有兩艘六甲,小戰船還比對面少一半,八條大福在北邊還沒回來。”
“要我說不光防線要收,咱們艦隊也該撤了,要麼從半島西邊往北,去找二爺大軍匯合再議後事,要麼就走東邊海灣,那有狹窄海島,海戰打起來纔有以少勝多的可能。”
“更何況北方都是沙漠,我部能向北行軍,他們追擊輜重未必有我們足,陸戰取勝也不是不可能。”
付元急得菸斗都丟桌上,手背拍手心兒壓着聲音對邵廷達道:“我老付不是怕死,可帥爺標下三成戰艦兩成兵力都在這兒,沉一艘少一艘,亞洲可沒造船港!”
眼看平日裡最毛躁的邵廷達此時面沉如水地坐在主座,付元一個勁兒給旁邊坐的黑雲龍使眼色,哪兒知道這會這小子眼觀鼻鼻觀口地低頭不語,氣的付元暗罵。
‘還大侄子呢,真他娘靠不住!’
剛在心裡罵完,黑雲龍就說話了。
“邵帥,卑職以爲……”
五部艦隊長官從天津出海前都加了總兵官銜,每個人都能以‘帥’相稱,黑雲龍這會也不叫十六叔了,恭恭敬敬地帶上尊稱,抱拳道:“北洋新軍自成軍之始,操練艱辛,練兵教官只怕不好、所用器械只怕不精,唯獨都沒同敵軍見仗呀。”
付元一挑眉毛,豎起二指向黑雲龍道:“誒!是這個理,新軍!”
哪知道話還沒說完,黑雲龍接上一句:“這是個好機會,北洋真正成爲精銳,就差這一仗了。”
付元臉都黑了,又一個求戰的!
“都別急!”
邵廷達左看看黑雲龍,又看看付元,擡起兩掌虛壓,又虎着臉左右看了一眼,這才長出了口氣道:“別催我,想想要是沐哥在,這種局面,他會怎麼做。”
莽蟲心裡有點亂套。
他不是沒獨當一面過,但在南洋和在這兒不一樣,在那邊別管他做什麼,明軍都佔據絕對優勢,從來沒有劣勢。
但這次不論從兵力、船艦上他們都討不到好處,而且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尤其這倆人說的都對。
他沒帶北洋軍操練過,但在航行中大致摸過麾下兵員的底兒,操練是挺嚴格,就連船上火炮發射後擦炮管捅幾下、捅的動作都做的標標準準一模一樣。
但確實就像黑雲龍說的,都是新手,打仗和打靶不一樣,臨機反應銃炮在耳邊齊轟,有多少人能表現得像訓練時一樣,邵廷達不知道。
付元倆眼一翻,道:“要是二爺在這兒就不慌了,他肯定在心裡計較得清清楚楚,用不着咱操心。”
莽蟲發現新大陸了,他瞪着一雙大眼好奇地問道:“沐哥還計較呢?他不是每次一拍手,打!然後咱就帶兵去打?”
“嘁!你當二爺是啥,神仙麼?他小本兒上記得清清楚楚,都算過,對,按他的話說叫分析——在南洋收拾軍府時候我見過,清楚得很,還寫了心裡想的啥呢,噓!”
付元說着突然頓住,對二人,尤其重重地瞪了黑雲龍一眼,這才道:“回去可別跟別人說這事,可能是嫌丟人吧,那本兒二爺後來都燒了,誰要把這漏出去,別怪我老付翻臉不認人。”
倆人連連點頭,這會兒沒了主心骨的大將們都覺得需要有個精神指導,結果就見付元想了半天,神情嚴肅地擡起手指在面前晃着,道:“我記得有說在北方打仗的,好像是跟北虜,駐軍真保鎮北邊,二爺看着潰軍往京師退,心裡嚇壞了成宿睡不着覺。”
“上頭還專門記下來鼓勵自己的話,說不能讓部下看出來自己害怕,否則軍心就沒了,還有那個叫什麼博弈。”
“當年在前帶兵的鄧將軍,陳帥在後頭,拒馬河,陳帥當時認爲虜騎可以輕易將鄧將軍所部新兵全部殺光,但勢必被後方陳帥家兵炮隊擊垮。他還把自己想成虜騎。”
黑雲龍插嘴道:“戰前分析,軍事科教,你說那個叫換位思考。”
“對對對,就這個。”付元道:“虜騎射翻鄧將軍前陣,這個時候鄧將軍的兵肯定潰了,但二爺家兵開始動手,鄧將軍的潰兵被收攏,就成了合圍,看誰能撐住,誰就能贏。”
邵廷達的心定了。
他擡手指向黑雲龍道:“你不講武堂的?分析。”
黑雲龍攤開兩手,分析好做,可分析什麼呢?他無奈道:“邵帥,目標是什麼?對岸還沒和咱宣戰呢。”
“平定墨西哥叛亂,不管西人的什麼委員會教會承認,沐哥給付遊擊的命令是讓西人應下要求,現在阿爾曼薩答應了,那他必須還是總督,他還做總督我們就得平定叛亂。”
倆人慾哭無淚。
“分析不必做,情報很多,卑職總結便是。”
黑雲龍深吸口氣,閉目片刻,再睜開眼時臉上已換上肅容,道:“大帥此時已收到西人同意的消息,可能正乘船南下,也可能還在麻家港,此時傳遞消息,我部援軍慢則兩月,快則半月即可趕到分界半島。”
“要達成平定叛亂之目的,最快需三個步驟。消滅西人海軍、封鎖東南一千四百里外巴亞爾塔港與兩千七百里外的阿卡普爾科,奪取阿卡普爾科就能威脅墨西哥城,開始勸降。”
“如果不能勸降,還需固守並行軍六百里,兵臨墨西哥城下,這很危險,並且此時援軍應已趕到,所以不能勸降就固守阿爾普爾科港,或陸戰擊潰來犯之敵即可。”
“前軍艦隊共有六甲戰艦兩艘、大小鯊二十四艘,糧船馬船六艘,另有八艘福船運送鄭屠去往狀元橋,十五日內返回;海陸旗軍兩千一百有奇、西人總督衛隊二百,另合三百餘軍匠,銃炮兵甲齊備,糧草彈藥充足。”
“敵軍在對岸的兵力我們很清楚,有貝爾納爾軍團兩千七百餘人,兩個混血軍團六千,一共八千七百陸軍,而且所有原住民都是他們的輜重兵;船艦上六甲級三至五艘、大小鯊船級戰艦四十至六十艘,商船貨船二十艘。”
“敵我實力懸殊,所幸,在秘魯的三個軍團與船艦趕來亦需一月有餘,不論戰事順不順利,都不必考慮他們。”
付元皺眉道:“不順不必考慮老付知道,順利也不必考慮是何解?”
黑雲龍笑了,道:“如戰事不利,我等活不到與其照面;即使戰事順利,咱大多數人跟他們照面之前魂魄也回家了。”
“陳帥所言博弈,戰局勝敗往往不在作戰之人身上,大戰勝負,全看誰的援軍先來,但當下有一戰,勝負可由我等左右。”
“敵軍主力現集結於墨西哥附近,一旦其集結完成自阿卡普爾科起航,分界半島絕對守不住。”
“與其退至北方,不如今夜集結所有兵力起航,六日後襲擊巴亞爾塔,擊沉其地海上船艦,大勝即乘勝南下攻打阿卡普爾科,縱然戰局不利,再退往北方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