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船在傍晚駛入麻家港海灣,海岸成排的煙花被炸上天空,爆出閃耀焰火映紅海邊停泊接連船隊。
船艉樓上裹着厚實軍袍的百戶仰頭看着煙火不自覺地在臉上揚起笑容,喃喃自語:“算算日子,差不多要過年了。”
巨大的喧囂與爆竹燃放的響聲讓休息的阿科斯塔修士走出船艙,他看見從黑暗的岸邊猛然亮起火光,明軍一支支‘武器’從地面飛至空中再猛然爆炸,火力的密集程度令人心驚膽戰。
但這種害怕並未持續太久,隨船艦駛入港口周遭,岸邊有年輕的明軍旗軍挑繫着鞭炮的長杆奔走在覆蓋積雪的沙灘上,當鞭炮聲噼裡啪啦地響起,修士的臉上也露出笑容。
西班牙人也有放鞭炮、放煙花的習慣,只是對這些肩負談判使命的修士而言,面對明軍心存十二分忌憚讓他們很難直接想到這種充滿歡喜氣氛的慶祝習俗。
當然,鞭炮燃起並不會讓修士想到過年,在過去教堂前爲無數對新人受洗的婚禮上,鞭炮聲總會響起,當鞭炮聲結束,人們會爭相擁吻新娘。
西班牙人受歐洲影響很大,但受阿拉伯影響更大,他們是歐洲最早接觸到火藥的地區,在與阿拉伯人長達八百年的對抗中雙方都吸取了數不清原屬對方的文化與科技,比方說以a開頭的西班牙單詞大多來源於阿拉伯。
在阿科斯塔修士眼中,規模如此龐大的煙花典禮,結婚的一定是非常有權勢的達官貴人。
就在他打算用自己僅有的漢語詞彙向百戶問詢明軍屯兵港灣是誰在結婚時,海面上一艘龐大戰艦撞入眼中。
巨舶用四根沉重的鐵錨墜在海上,船首帶着巨大魔像,那是一尊穿戴明軍鎧甲卻有九個頭的怪物,怪物生着翅膀與九顆鳥頭在船身搖曳。
船上懸着一串串紅色燈籠,將甲板映得燈火通明,嗩吶吹響,戰鼓聲層層疊疊地自艉樓上盪開,圍着巨舶擺開數十條大戰艦,艦上軍兵匠人無數,皆列隊喧囂,以至讓新來的談判船艦不能駛入港口,只能遠遠眺望着那邊光景。
直至一聲響鑼開。
阿科斯塔修士恍惚看見鉅艦船艙裡放出一白一紅兩頭威武四腳獸,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怪異野獸,身上毛茸茸,行走縱躍間有王者之氣,在甲板上分開左右兜轉一圈,旗軍的歡呼聲中,岸上又是一陣爆竹被打上天空炸開絢爛煙花。
阿科斯塔修士不明白那兩頭四腳猛獸是在做什麼,但他看見船上百戶目光炯炯,還向那條船遙遙抱拳行禮。
沒等他發問,來自南洋的百戶轉過頭來,用他能聽懂的語言指着那條船道:“那是陳帥旗艦,名海上長城,船首像是我們神話故事裡的龍王駙馬。”
船上在舞獅,鼓聲由輕快轉向急促,白獅彷彿纔剛看見紅獅猛然一驚,張揚身形頓住,大眼疾眨,獅身抖動,後腿弓馬步。
紅獅威武,嘴眼開合有力,抖頭呈威,邁着岳家拳的步法向前欺身,張牙舞爪向白獅示威,緊跟鼓點一轉,白獅迎而鬥上,與紅獅戲在一處。
正看着,船上旗軍發起歡呼,百戶扶船舷向下看着,就見船下划來小船,水卒高聲呼喝道:“船長回來的時候好!今天過年,大帥有令,每百戶給酒三壇、肥豬半扇,暖暖身子吃個飽!”
船上旗軍簇擁着百戶轟然大笑,帶着催促討好的意思讓百戶船長准許他們飲酒,待主官准許,一時各個裹緊軍大衣,搬酒的搬酒、擺桌的擺桌,連寒風都不畏懼。
有多嘴的在船上向運送酒肉的旗軍吆喝着問道:“九頭駙馬上舞獅的是誰啊?看着腳步生疏,像是連鼓點都聽不懂的生手兒!”
搬酒的幾名旗軍聽了對視一眼鬨堂大笑,上氣不接下氣地指着海上長城笑道:“那是咱大帥和鄧將軍在玩呢,一會兒纔是正經的舞獅!”
正說着,一直目不轉睛遠遠眺望海上長城艦的阿科斯塔修士發現那兩頭鬥了半天也不真打的四腳猛獸突然分開,腦袋與身上皮肉被丟到一旁,下頭居然是四個人。
陳沐摘下獅頭,拍拍跟自己配合的旗軍,上前跟鄧子龍大聲說着笑話,讓甲板上的旗軍準備接下來的慶典,幾人一同向船艙中走去,換上自己的衣甲。
與此同時,船艙中更多旗軍披着獅衣走出來,他們纔是真正給旗軍帶來享受的舞獅隊。
陳沐只是個玩票的,要說起來,倒是會一手岳家拳的鄧子龍在舞獅上要更加專業,要不然他老家怎麼被稱作獅子鄧呢?
“莽蟲派回一支船隊,後來付元拍回來的人說他們與莽蟲合兵,向南去找西班牙人了。”
陳沐擦着額頭又蹦又跳出的細汗,披着毛皮披風對鄧子龍道:“我估計西人很難答應我在南方、北方都想要土地的想法,最終議出的決定應該對我們稍吃些虧。”
深知陳沐理不直氣也壯的特點,鄧子龍輕笑一聲,推開艙門,道:“別管談的怎麼樣,能不戰而勝最好,我們剛到這人地兩生,廣袤土地上還有數不清的地方需要開春後探明五金,能早一日發現礦藏就比晚一日強——何況鄧某覺得哪怕就以狀元橋爲界都不吃虧。”
“陳帥也不要太執着於從西班牙身上割地,只要他們不干擾我們,劃定邊界於我有利。”
陳沐撇撇嘴不置可否,他當然懂鄧子龍說的道理,不過有時候看見一個好機會,如果不能攥取儘量多的意義,在他眼裡就是失敗了。
但他沒說什麼,只是一邊換下獅衣褲一邊圍掛上沉重的棉甲裙,問道:“於我有利,怎麼說?”
“土地再大,總歸是人的土地,鄧某以爲論軍事,我大明較之西夷稍強,卻也有限,遠不足百戰百勝,但論治政、財經,大明邊疆之外萬里宣慰,近明則富遠明則窮,雖說朝廷歲入開支也是一筆爛攤子,但要比西人強出百倍。”
“他們對土人並不好,東洋軍府眼下所缺的不是戰爭藉口,而是與土民融爲一體,讓他們看清在西人治下與我明人治下有何區別,自然天下歸心,這的一切早晚都是大明的。”
鄧子龍這個角度新穎的論斷讓陳沐眼前一亮,這話說的很中肯啊!
陳沐正待說什麼,聽見船艙外有旗軍報名,打斷揮起的手招人進來,就聽旗軍報道:“稟報大帥,付遊擊標下隨船百戶王文虎攜西人議邊界諸事的談判團至麻家港。”
“讓他們上船,不,安排他們在麻家港左百戶所住下,半個時辰後到麻家港大營,讓趙常吉和楊君瓚也過去——走,我們去見見他們!”